司法委员会的调查员们如闻到腐尸的鬣狗，将劳埃德·克雷夫尘封多年的个虫档案从里到外翻了个稀巴烂。

    他们坚信这只S级雌虫帝国英雄的形象是精心编制的骗局。战功包裹了他粗陋虚假的灵魂，英俊皮囊粉饰着他狡诈邪恶的意图。可不知怎么的，在刻意虚饰、矫揉造作下，很多虫就跟瞎了一样，竟认为这只虫是高尚、睿智和无私的。

    他们一定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经过两个多月超负荷作业，调查员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劳埃德·克雷夫双亲不祥。他在孤儿院长大。后因优秀的等级数值优秀，在十四岁时，被卡莱尔大公的心腹贝利克·斯托克收养。

    出身贫寒的雌虫命运就此改变。他得到洛奥斯特家族的精心培养。从皇家第一军事学院毕业后，凭借大把推荐信成功击败成千上万名竞争者，被招募进帝国秘密情报局特殊机构。

    孤儿的出身，过早显露的天赋，以及故意更改出生地和部分个虫信息的行为，是克雷夫野心勃勃的有力佐证，也为他的叛国行为提供了一种解释思路——克雷夫很可能是联邦或其他公国早早埋下的眼线。

    在情报局内，克雷夫很快升至上校军衔，负责管理指挥近千只雌虫——他们身经百战，每一只都是帝国的珍贵财产——他亲身参与过二百多次A级、一百多次双AA，以及七十多次三A级行动，甚至还有二十多次的S级绝密任务。

    如此出色的功绩，按惯例克雷夫很快就会被提拔至中高级管理层。调查员们发现了六次菲利特亲王签名的提任或调职申请单，但最后当事虫都拒绝了。理由是很老一套的热爱一线、不适合坐办公室的那套辞。

    这完全是在鬼扯。看看克雷夫的军团副长当得有多完美！调查员们认为这个时候的克雷夫就已经开始向外传递情报了。而还有什么比身处秘密中心更明智的选择吗？

    “……接下来，帝国历2270年，发生了费拉拿巴事件。费拉拿巴事件结束后三个月，克雷夫上校被授予少将军衔，转调中央军团。”

    “请允许我提醒诸位，4864722行星就是在这一年被星际海盗占领，脱离了上级行星的管辖权。”

    “二十年后，在克雷夫中将的指挥下，帝国夺回了这颗行星……我相信大家也能看出这其中的古怪，所以我们申请解密费拉拿巴事件的档案。经过我们持续不断的努力，终于上月月底，我们的申请得到了正式许可。”

    会场一片喧哗，议论四起。不少议员或是不可置信，或是满目惊恐，而旁听席大部分虫则是一脸迷茫。

    费拉拿巴事件的核心虫是塞拉雷姆斯。奥尔科·塞拉雷姆斯。这只雌虫是星际知名的进化遗传学家。四十年前，据被牵扯进国内的政治斗争后，被秘密处决了。这是大众所知道的全部。

    在座不少高官政要都知道这是谎言！赤裸裸的谎言！

    费拉拿巴事件就是一场有悖伦理道德的政治交易！一旦被公开，相关机构会被质疑，政府公信力会大幅下降，帝国的星际声誉会严重受损！

    但为时已晚。他们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调查员投影出一份又一份的机密文件。

    随着时间的流逝，嗡嗡声又大了起来。虫子们交头接耳，大法官眉头越锁越紧，劳埃德身旁的下属和朋友脸色越来越白。

    “这些……都是真的吗？”有虫惶惶不安地问道。

    劳埃德·克雷夫挺直身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冷峻如石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只从事非法虫体实验的科学家，因为意外发情死在逃亡途中。一只提前二次进阶的A级雄虫，为了援助好友，擅自参与行动，和前者发生关系，晋级成功却等级倒退。最终，费拉拿巴任务损失惨重，并因保护目标的死亡而被宣告失败。

    整个事件，只有一只虫毫发无损。他不仅没有得到惩罚，还罕有地调任升职。二十年后，他指挥了对一颗从事非法虫体实验行星的回收行动。以他在过往履历中体现出的敏锐和谨慎，他竟然没有发现一丝端倪？！

    这一刻，就连戴夫·吉本也想不出任何解释——除了公诉方在暗示的那个：克雷夫的叛国行为，不是突然变节，而是蓄谋已久。

    “我们有充足的证据相信，克雷夫将军出于某种私虫目的，故意引导甚至制造了奥尔科·塞拉雷姆斯的死亡。在塞拉雷姆斯死亡前，克雷夫将军获得了对方非法虫体实验的研究成果，并隐瞒了他的所得。”

    “之后，他在背后势力的指示下，以4864722行星为基地继续塞拉雷姆斯博士的非法研究。凭借自己的影响力，二十年来克雷夫将军成功掩盖着这一切。4864722行星成了他的后花园，为他源源不断的制造着超级战士。他用这些可怜的虫造体们换取巨额星币，贿赂议员和贵族，换取他的快速升迁和盟友们的有力支持……”

    “大家都这只雌虫是‘战争机器’，是‘嗜血恶魔’，他为了帝国荣誉出生入色、浴血奋战。但据我们不完全统计，由克雷夫直接明确或间接示意放弃追击的命令五年内就有一百三十三条。这都是在我方占有极大优势的情况下。另外，克雷夫对待俘虏极为友好，他甚至积极推进过这些俘虏后续的安置和释放。”

    “……克雷夫将军一贯慎言慎行，这让我们在证人方面一度进展困难。但我们很幸运，有几位先生愿意作证，指认克雷夫将军暧昧不清的政治立场。”

    这轮发言结束后，会场嗡嗡声转，直至大家都转头量观察着那只军雌时，议论声彻底消失了。

    所有虫都想看他的表情。所有虫都想确认，刚刚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劳埃德·克雷夫没有否认。他目视前方，无比坦荡，无比自然地道：

    “我是军雌。上阵杀敌是我的职责。我服从命令。所以我竭尽所能的完成任务。如果任务需要，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掉我的敌人。”

    “我承认，有时候我会享受绝对力量带来的支配，甚至沉溺杀戮。相信我，做我们这一行的，跨越那条线很容易。但我知道，我不是神明。我没有资格评判他人的对错，或者以任何理由夺去无辜者的性命。”

    “我没有从塞拉雷姆斯那里拿到过任何东西。对于非法虫体实验，我也一无所知。他的死，我很抱歉。我尽力了……”

    在一件又一件证据之下，这只军雌如此简单的否认十分苍白。可他没有继续发言的算。于是听证会继续。

    控方拿出来更多的证据。然后，甘鲁中将和其他重要证人出场，就一些关键细节进行再次明。

    收押两个月后，曾经意气风发的甘鲁中将瘦了一圈。这只雌虫精神萎靡，但他的证词一如既往清晰有力。他供认克雷夫还在中央军团任职时，就持续将帝国核心情报和机密泄露过联邦及其他公国，并参与从事了多项间谍活动。

    当被问及为什么不早一些揭发克雷夫时，甘鲁解释他常年被对方威逼利诱。

    “可您是A级雌虫，那会都是中将军衔，你们是平级。他为什么可以胁迫到您？”

    甘鲁苍白地笑了笑：“克雷夫的能耐，比你们想得要大得多。”

    之后，控方提交了关于这只军雌综合等级的最新测评报告。很多数据和官方数据库里记录的有明显出入。尤其是他的精神力。

    官方记载为B+，最新测试显示为A。但调查员补充，当一只虫的精神力强到一定程度时，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可检测值。最近一次，克雷夫在狱中发生了一次精神力暴动。

    从相关机器的监控数值来看，有相当大可能，劳埃德·克雷夫的精神力达到A+。

    如果这是真的，这只雌虫的综合等级会变更为SS。

    S级的雌虫，帝国现存有数百只。SS级的……官方记录数不超过十。

    在S级雄虫需要精心保护、藏匿身份的现今，SS级雌虫是每个虫族大国摆在台面上最具有威慑力的虫型兵器。每多一只，都可以改变微妙的星际局势。

    以克雷夫如今的地位，公开等级对克雷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除非……

    他真的是其他势力插入帝国心脏的一枚棋子。

    这一刻，帝国观看直播的所有虫，脑海里都只有一个声音：这只虫骗了他们。

    议员们的投票结果反应了这个认知。

    针对劳埃德·克雷夫是否叛国的投票中，78票认为其有罪，18票认为其无罪，4票弃权。

    帝国上将面色沉着，未见任何慌乱。

    媒体实时评论：《惊天阴谋败露！克雷夫试图保留最后尊严！》

    …………

    休息两个时后，帝国历2310年8月1日1500，听证会继续审理克雷夫的非法虫体实验罪。

    控方在前面的叛国指控中提到了一部分相关内容，所以这次进展得很快。

    针对劳埃德·克雷夫是否主导、实施非法虫体实验的投票中，66票认为其有罪，26票认为其无罪，8票弃权。

    帝国上将依旧板着面孔，绿眸幽深。没虫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媒体实时评论：《大局已定！克雷夫恐被送上电椅？》

    …………

    帝国历2310年8月1日1800，听证会开始审理克雷夫的故意谋杀罪。

    到这个时候，不光会场内的工作虫，就连旁听席上的，也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了。

    之前的休息时间，戴夫·吉本无视了上司发来的所有消息，同时也没有回复那些粉丝们关切、焦躁、绝望的留言和询问。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单纯相信与否的问题了。

    他仍然相信劳埃德·克雷夫，就如那些如今依然站在帝国上将身边陪着他的朋友一样。

    作为一只局外虫，过去那几个时里，那些第一次被推到桌面上的秘密，他都是第一次听闻。老实，冲击力非常大，甚至有好几个时刻，他真的觉得那些克雷夫可恶至极，罪该万死。

    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过去几十年里克雷夫为这个国家做出的点点滴滴。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没错，那只虫是隐瞒了很多事，身上有太多秘密，又有数不清的巧合和偶然。同时，他的同僚，他的下属，他的一些曾经的的朋友，都指控他有罪。

    可这就能证明他的野心一定邪恶至极？他的隐瞒一定别有所图？！

    不。绝对不能。他相信他在那双灰绿色眼中看到的东西。

    与其这是一场“真相的揭露”，吉本更愿意将之称为一场“狂热的围猎”。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坐在旁边，看着一头猛兽陷于囹圄被迫匍匐。而他高扬的头颅，最终也要无力垂落。

    帝国历2310年8月1日1900，在洛奥斯特的一批证人出场发言结束后，现场气氛十分沉闷。

    控方眉飞色舞，神采奕奕。辩方面色仓皇，茫然失措。

    “——现在有请霍克·法布尔少校作为辩方证人出场发言。”

    这个消息犹如一块巨石砸进死水一般的会场。一阵惊疑声后，红发的年轻雌虫出现在证人席上。

    “刚才甘鲁和那些虫们的都是狗屎！”

    这是霍克的开场白，他毫不在意前方大法官对他粗俗词汇的怒目，继续中气十足地反驳：

    “克雷夫上将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损害帝国利益的事！他也没有搞过那乱七八糟的什么虫体实验！他更没有试图谋杀夏恩少爷！”

    “证人，请注意你的言辞！你只能回答问题，不能想什么就什么！”控方冷声提醒。

    霍克给他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他朝一个方向挤了挤眼：“喂，你还在等什么，快啊！”

    虫群里一阵骚动。就当大家都以为这只红头发的雌虫为上司的处境急疯时，有工作虫快速走到法官身边，低声了什么。

    辩方提交了一份新证据。与此同时，控诉克雷夫谋杀的洛奥斯特也同时提交了一份证据。因为双方都同意补充证据，所以法官进行了今天第六次暂停。

    三十分钟后，会场陷入一片混乱。

    辩方补充的证据是一份录音文件。录音内容是甘鲁中将在痛殴某虫时的一段独白。和由他亲自下令，指示所属舰队从波森星撤退、为联邦让出关键战略位置的相关记录文件。

    记录显示，在甘鲁做出这个决定前三天，他并没有收到来自克雷夫的任何一条消息。甘鲁曾以终端因故损坏为由解释。技术虫修复了一部分，另有一部分无法修复。但霍克提供的这份数据，明显包括那残缺的另一部分。

    如果到这里，这些反转还在大家意料之中，甚至也在一些虫的期待之中。但接下来，控方补充的证据就很奇怪了……

    这份由尼诺·洛奥斯特提交的，是尤里·洛奥斯特对劳埃德·克雷夫的授权文件。大致内容是，如果他意外身亡，他所拥有的所有权力，都由克雷夫在夏恩·洛奥斯特成年前施行。

    尤里·洛奥斯特早就用无数事实证明他卓越的指挥能力和判断力。作为洛奥斯特的前任家主，他能出具如此文件，足以证明他本虫对克雷夫的信任。

    这和之前洛奥斯特一直强调“克雷夫居心叵测，洛奥斯特一直深恶痛绝”的论点截然相反。

    其他洛奥斯特都用“你有什么毛病的”眼神看向咬着嘴唇、一脸焦躁的尼诺。

    这只雄虫完全不理他们。他显然很不舒服。表情扭曲，眼底弥漫着那种明明不愿意却不得不去做的懊恼愤恨无力和认命的复杂混合物。

    对此，甘鲁疯狂否认！他依旧坚持自己的证词。

    “这只雌虫是克雷夫的副官！他们很亲近！我有证据可以证明，他在克雷夫擅离职守时使用容貌修改器假扮成那只虫，替他掩护！”

    “大家应该都知道，容貌修改器使用他虫的真实容貌，不光违法，而且没有当事虫的配合，根本不可能做到完美无缺！但是这只红头发的，就是用那个东西骗过了我的下属。他们将他当做克雷夫带了回来，而他故意引诱、设计我讲了出那些话！”

    “法官阁下，甘鲁中将亲口承认，他在战时非法绑架了帝国远征军的总司令官。”

    劳埃德身边的律师咧嘴笑道。

    “我是为了自保！”甘鲁嚷嚷道，“在他干掉我之前先干掉他！”

    “法官阁下，关于克雷夫的叛国行为，我们先前已有定论。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到这只雌虫极其恶劣的谋杀行为上来。”

    控方律师毫不慌张。

    “请看这些图片，这是克雷夫腹部的伤疤——没错，这是剖宫留下的痕迹。旁边这道暗金色的虫纹，是生产过虫崽的雌虫才会出现的孕纹。”

    “——无疑，我们的帝国上将克雷夫生产过一只虫崽。从医生给出的鉴定结果来看，就在上一个月，在他远征苏里尔时。”

    “他作为公爵阁下的未婚雌君，不仅和其他雄虫私通，甚至还有了虫蛋。而公爵阁下直到偷偷跑去苏里尔看望克雷夫时，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没有雄虫能够容忍这种侮辱。夏恩·洛奥斯特愤怒之下要解除婚约，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的克雷夫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只是克雷夫没有想到，夏恩·洛奥斯特还有几分能耐。而星舰内的监控器记录下了这一幕。”

    “这就是克雷夫意图谋杀自己雄主的原因！”

    嗡嗡声变成了刺耳的嘈杂声。

    法官连连大喝“肃静”，会场才恢复了些许秩序。

    “法官阁下，请允许我方展示231号证据——”

    一只放在透明玻璃容器、深蓝色丝绒软垫中的银色虫蛋被工作虫抱了出来。

    “军部收押克雷夫将军时，他刚生产完。根据基因鉴定报告，这只虫蛋并不具有洛奥斯特的血脉。”

    全场响起一阵抽气声。

    “天呐……这可真是……”

    戴夫·吉本目瞪口呆：“如果写成他们的传记，最少可以写三十页的精彩内容。”

    *

    作者有话要：

    吉本最后真的给少爷和上将写了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