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证据之后，就连一直坚定站在帝国上将身边的几只军雌，都无法掩饰他们脸上的惊愕和骇然。

    尤其是洛奥斯特军团第三舰队的马伦中将和第二舰队参谋长丹尼尔少将。

    这两只虫用强烈谴责的目光瞪视他们的上司。他们作为克雷夫的左右手，多年来跟随雌虫南征北战，苏里尔星域远征也不例外。可他们竟然被这只虫在眼皮子下瞒着产下了一只虫蛋？！（当然了，虫蛋血脉绝对是调查员在鬼扯。）

    更多的证据被控方公布出来。

    克雷夫多年来的心理评估报告；伪装身份的孕期就诊记录；为保留虫蛋所做的精神力治疗记录……实话，现在正在公布的很多信息都触犯了帝国隐私法。但因为这只雌虫前置的叛国大罪，所有调查员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帝国曾经高高在上的战争英雄，就这样被粗暴野蛮地肢解开来，每一块细的碎片，都被放置于放大镜下，带着预设的前提去揣测、去分析、去解读。

    这是彻彻底底、尊严丧尽的羞辱。

    这一轮下来，在场虫几乎都陷入滔天愤怒和憎恶之中。杀害雄虫是一级重罪，而因不忠导致的谋杀，更是在挑战整个帝国的道德体系。更别是身份高贵、年轻俊美的洛奥斯特斯特大公。

    现场议论纷纷，群情激愤。如果一道道直射而来的目光能化成刀剑，霍克觉得自己上司早就被扎成了活刺猬。

    劳埃德·克雷夫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虫。眼前的画面再次验证这一点。

    银发雌虫拳头紧紧握着，长眸冷冽如冰，面色阴沉暴戾，压制场可怕到场内好似正在快速凝聚成形一场大风暴。

    纸片在空中起飞，桌椅开始颤抖，地面轻微摇晃。议员们紧张地环顾四周，警卫们则迅速聚集起来，枪口齐刷刷对向雌虫，手指紧握着扳机。

    只要克雷夫稍微一动，活刺猬就会变成死刺猬。

    霍克脸上是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让你们滔滔不绝！让你们信口开河！让你们肆意污蔑！赶紧想想怎么哭嚎才能避免被掐断脖子吧！

    ……好吧。上将应该不会因为这样就大开杀戒。但肚子上多捅几个窟窿是肯定的。

    至于如何收场？那不是他副官考虑的事——上将总有办法，不是吗？

    嗯？不管是什么计划，怎么还没变化？

    出乎霍克的猜想，帝国上将依旧稳稳地坐在禁锢区的专门座位上。

    什么都没发生。

    霍克满眼迷惑地看向他的上司，然后遇到了同样满眼迷惑的马伦中将和丹尼尔少将。

    压制场倏地松弛下来。

    众虫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调查员们集体沉默几秒，感受着汗水湿透后背的凉意。

    “上将？”丹尼尔轻声询问。

    大法官望了过来：“您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继续。”

    雌虫摇头，阴沉着脸缓缓道。

    审理继续进行。

    劳埃德·克雷夫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表情漠然冷酷。这一刻，他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区别——他仿佛依旧坐在高台之上，下方是紧张汇报的下属官员——而非等候最终判决、一只脚已踏上死亡之门的犯罪分子。

    这只是一种化作本能的伪装。

    劳埃德微微收敛双睫，看向紧紧锁住脚踝的禁锢环。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杀了在场的所有虫。没错，这是他自己选的。理性会让他一次次做出相同的决定。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劳埃德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依然有着恐惧和愤怒。

    他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而将所有的一切都交予另一只虫吗？

    那只雄虫逃跑过一次。他真的会来吗？一个声音质疑。

    他会来。另一个更大更有力的声音回答。

    ——他会来。

    劳埃德呢喃。

    隐约之中，帝国上将听到了什么。他抬起眼，目光落向那扇紧紧闭合、由警卫值守的大门。

    门开了。

    现场所有虫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

    有虫缓步走了进来。

    有那么一瞬的，戴夫·吉本以为自己看到了从天而降的光。

    事后被网友保存并二次编辑的视频画面里，这里真的加上了璀璨光效。

    而现在，众虫最先闻到的是一股浓郁的花香。

    这股信息素极具存在感地向外驱散，和隐而不发的守护场一起强势宣告着某只雄虫的到来。

    世界静止下来。梦幻般的光点着转儿不断在空中飞舞，仿似舞动透明翅膀的精灵。

    出现在镜头里的雄虫个头很高，完美剪裁的昂贵西装将他的身姿衬托得极为好看。他身形纤薄却并不显得纤弱，两条腿又长又直，腰臀曲线流畅自然。敞开的领口包裹着白净修长的脖颈，往下则是精致锁骨和隐约可见的光洁胸膛。

    柔软顺滑的金色发丝卷蹭上他的脸颊。蓝到几乎发绿的眼瞳似最深邃的海洋倒映着最隽永辽阔的天空。

    一丝锐利和冷冽凝在那静寂的最深处，成为支撑这浩瀚广博美丽的坚实核心。

    来者缓缓眨动眼睫，悠然弯翘嘴角，于是俊美无俦的面孔被注入了灵魂，从里到外都鲜亮透澈起来。

    显而易见，这是一只成年雄虫。一只非常年轻，却足以光彩夺目到让在场所有雌虫为之神魂颠倒的雄虫。

    “你们知道吗，有个事情实在太好笑了……”

    夏恩·洛奥斯特轻轻摇头，缓步走向辩方禁锢区的那只雌虫，周围的虫呆滞地注视着、并在他经过时自动让开通道。

    “我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才记起自己的名字是什么。紧接着我就发现，我的雌君居然因为涉嫌谋杀我，被送上了审判席。”

    “更荒谬的是，他们竟敢宣称，我的雌君冒着生命危险产下的虫崽不是我的。”

    “你们这些虫脑子整个在马尔福林里泡烂了！是什么让你们以为，是只雄虫都能爬上劳埃德·克雷夫的床？还是你们傲慢到瞧不起我夏恩·洛奥斯特，觉得我生育能力有问题，需要他虫代劳？”

    鲜嫩水润的嘴唇吐出粗俗刻薄的话语。浅淡的戏谑转为冰冷的嘲弄。金发雄虫在禁锢区前停下脚步，双目仿佛看死物一样，扫射过身边的虫群。

    “……公、公爵阁下……”大法官用手帕擦着额上细汗，“您这是……”他量着雄虫，声音迟疑，不确定对方要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什么。

    任谁坐在这里都会是同样的反应。

    过去一个月内，负责审理克雷夫叛国案的压力，让他暴瘦两圈。终于，好不容易眼看着就要结束了，结果谋杀案的被害者突然面色红润的走进来，口无遮拦地扔出如此尖酸的质问。

    他已经尽力了。真的。

    夏恩·洛奥斯特收回视线。随即直直地朝另一只虫走去。他无视警卫的警告，毫发无损地穿过那些极其细的能量柱，进入到禁锢区内，站在了劳埃德·克雷夫面前。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他俯下身，狠狠吻上那只雌虫。

    这次的吸气声响亮有力，几百双眼睛同时瞪大。

    现场十分混乱。星网直播炸开了锅。短短十几秒内，数以亿计的新用户同时进行链接……然后，不出所料的，服务器崩溃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恩·洛奥斯特没有死！】

    【他亲了他亲了他亲了！！】

    【我就知道少爷一定会来的！！！】

    直播看不了，网虫们挤在星网生活讨论区，速度地开了一帖又一贴。无数条评论、回复、转发汇成一道洪流，席卷冲刷着帝国的整个网络。

    夏恩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带给别人多大的冲击。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按照计划，他应该再晚一点出场，彬彬有礼、优雅雍容的那种——他用尽所有的克制力，然后他告诉自己不能再等了。他不允许那些虫再吐出一个字！他冲了出来，然后，当他第一眼看到劳埃德时，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狠狠地亲这只雌虫！

    他们隔三差五就在精神图景内见面。但将劳埃德紧抱在怀中，用牙齿啃咬对方的嘴唇时，他就知道这永远都不一样。也不可能一样。

    劳埃德·克雷夫就在这里。他的心脏跳动着。呼吸炽热急促。嘴唇柔软滚烫。

    他就在这里。

    夏恩听到自己血液在欢呼，灵魂因激动而战栗。上一次这样切切实实地碰到他，到底是多久之前了？

    他恋恋不舍地放过呼吸困难的雌虫，看着那双翡翠绿的眼珠子泛出难以抑制的情潮，才满意地后退半步，站直身子，转向众虫：

    “你们都看到了，我和克雷夫将军感情很好。如果你们还有疑问，我不介意在这里亲自给你们展示展示什么叫‘感情很好’。”

    “少爷……”银发雌虫颇为无奈地轻轻摇头。不管相处多久，他总是会被夏恩的口无遮拦惊到。

    “这只蛋该如何解释？！”

    辩方律师有几分胆色。他苍白着脸，但仍坚持指向中央台子上的虫蛋：“基因报告显示这不是——”

    虫蛋银色外壳上忽地裂出几道大缝。全场氛围突然紧张起来。破壳？这个时候？

    “喀拉喀拉”几声，硬壳彻底脱落、碎成一块一块。

    什么都没有。

    深蓝色的丝绒软垫上，破碎的蛋壳正在快速化成粉末。除此之外，那里什么都没有。不管是活着的虫崽，还是死掉的虫崽。什么都没有。

    “什么蛋？”夏恩问道，“哦，是你们为了构陷劳埃德、弄出来的这个东西？”

    “这不可能……”在场的调查员喃喃自语。这最关键的证据，他们检查过无数次，确认过无数次。的的确确是一只虫蛋，一只由帝国上将产下的虫蛋。

    “不对。”律师将展示屏退回到之前的图片，找出了帝国上将腹部伤口的那一张和对应的就诊记录：“克雷夫的的确确生产过！他自己也承认了！”

    “提醒一下各位。”夏恩看向不远处的法官，声音冷沉。

    “劳埃德·克雷夫是我的雌君。按照帝国律法，所有未经允许对他隐私的侵犯、篡改证据意图的陷害，都等同于直接对我夏恩·洛奥斯特的羞辱和伤害。”

    “如果这是在布鲁斯凯，我现在就能将你们所有虫都扔进大牢。但这是在瑞德哈特。鉴于我对虫帝陛下十分尊敬，我愿意对情报委员会和司法委员会必要的工作流程给予理解，但这不代表我会继续允许某些虫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及冒犯。”

    “公爵阁下，很高兴看到您安然无恙，同时感谢您的包容和理解。”法官态度谦逊，“关于克雷夫将军涉嫌谋杀的一案，一定是哪里出了重大纰漏。请您允许我们稍作休息，以便法庭对这种意外情况做出——”

    “我认为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夏恩断了法官：“劳埃德·克雷夫是我的合法雌君。你们趁我昏迷之时，对他的拘押、审查和起诉都是违背宪法的。”

    “包括这场听证会。”

    “公爵阁下，克雷夫将军是和您有婚约。但截止目前，帝国婚姻系统中你们两虫都为单身……”

    司法委员会不会犯这种儿科的错误。未婚雌君的身份已经让整个案件复杂了很多，如果事发之前，克雷夫就已经嫁给了夏恩·洛奥斯特。那么现今的所有调查都不会发生——克雷夫会脱离帝国法律管辖范畴，直接被移交洛奥斯特家族。

    这是四大贵族从建国初就拥有的独立司法权。哪怕是叛国大罪，虫帝也得先问过洛奥斯特大公的意见。

    “你们搞错了吧。”夏恩面不改色，“在我成年的当天，我已经和克雷夫将军进行了婚姻登记。你们可以再次查验。”、

    几分钟后，工作虫们面面相觑。不管他们揉几次眼睛，婚姻系统里劳埃德·克雷夫的配偶一栏，始终都是夏恩·洛奥斯特的名字。

    戴夫·吉本心里的大石头彻底落地了。从公爵出场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克雷夫安全了。这种天然的笃定化为现实。他甚至有功夫频频想起那个念头——不，这不是个坏主意。这挺不赖的。不，不是不赖，这其实很棒！真的很棒！

    他确定了下一本书的写作对象。

    审理中断了。当大法官和其他虫决定退席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夏恩·洛奥斯特又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谋杀罪清楚了吧。我们再来聊聊这个非法虫体实验。你们喜欢证据，不是吗？那为什么不看看我带来的这些东西呢？”

    不待任何虫点头，也不待任何工作虫操作，现场最大的那张显示屏忽然闪了闪。几秒后，屏幕重新清晰起来。

    “这是收复4864722行星后，劳埃德提交给上级的报告。看看这段……‘存在大量可疑建筑物和实验室’‘相关收押虫自杀身亡’‘合理猜测为非法虫体实验’‘建议进一步调查验证’……”

    “类似这样的报告，从2290年一直持续到2300年。十年来，劳埃德一直在追查这件事。当然，他回到洛奥斯特后，鞭长莫及，就顾不上这件事……但顾不上不代表他没写过这些东西。”

    “我想问问坐在这里大公无私的各位委员们，你们怎么如此厚颜无耻地将这般恶行扣在一只道德水准远超诸位、为国奋战、为国流血的军雌身上？”

    “我、我们没有发现……”一名调查员无力的辩解着。

    “因为你足够愚蠢，才会被选中。”金发雄虫嘲讽道，“当然，这样对你们有点不公。毕竟是那只虫想对付劳埃德，你们没勇气阻止，也没能力阻止。”

    “公爵阁下，您在什么？”法官紧皱眉头。

    “看看驳回这些报告的签名。”夏恩放大图片，“菲利特·科拉莫斯。”他叹息道，“明白了吗？”

    “公爵阁下！”十几秒死一般的静寂后，法官猛地起身，重重拍着桌面，“你是在指控菲利特亲王实施非法虫体实验？！”

    “指控？”夏恩不屑地摇了摇头，“这是事实。”

    “您有何证据？！”司法委员会的一名委员铁青着脸问。

    “曾经有一份被毁了。”夏恩道，“但没关系，我准备了更好的。”

    屏幕又抖动了一下，全场的注意力都投注过去。

    一副全新的画面重新占据了显示屏。这显然是某个实验室的内部，镜头有些摇晃，从传来的脚步声判断，有虫在快速奔走，而摄像设备就被他拿在手里。

    “休，汇报下进展。”

    “夏恩少爷，十五分钟前，我们顺利避过安全设备，成功进入指定区域。按照计划，一分钟内我们会到达主控室。”

    “记得不要碰任何东西。除了我告诉你的那些。你只要插上那个磁盘，程序会自动运行，它会带你找到保管库。”

    “我记性很好，夏恩少爷。”

    雌虫语音里有着笑意。他继续前行，从一些玻璃中的倒影来看，他身边还有其他两个同伴。

    “这是什么？”议员们嚷嚷着，议论着。

    “公爵阁下，如果我没看错，你们未经允许，正在擅闯私虫财产……”

    “你没看错。”夏恩点头，“但谁我们未经允许了？”他翘起一边嘴角，眼中显出几分得意，“我们有虫帝陛下亲批的御令。”

    “——这不可能！”

    一名议员忽然站起，对着夏恩大吼：“这是菲利特殿下的私虫实验室。公爵，恕我直言，我认为您伪造了陛下的签名！”

    夏恩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他低头，抬起手腕在终端上点了几下。

    全息投影在会场半空浮现。

    “夏恩，有什么事吗？”黑发紫眸的雄虫坐在书桌之后，开口问道。

    “哦，有虫对我派虫去菲利特殿下那里转一转的合法性有些异议。”夏恩耸耸肩，“老实，我也觉得这个计划不太好——太迂回太麻烦。今天早上就应该直接逮捕菲利特，将他带来庭审现场的。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认罪。”

    “临时更换和谈代表，外交部的虫会恨死我的。我已经将正式搜查令发给你了。你可以交给雷诺斯法官。”

    虫帝陛下陈述道，随后，他转向另一只虫：“雷诺斯，根据我对法庭事物的浅薄所知，不管夏恩在皇叔的实验室里发现了什么，它都符合合法证据的要求，对吗？”

    “是、是的，陛下。”法官诚惶诚恐地点头。

    通讯中断了。十几秒后，搜查令和相关的手续被传输进会场的数据库。而那张巨大的立体屏幕上，显示执行搜查任务的虫已经进入了主控室。

    在夏恩简洁明确的指令下，休通过主控系统重启了整个实验室的安保系统。系统重新上线需要十分钟。十分钟，够休和他的下属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那间最高级别的保管库，拿到夏恩需要的证据。

    “既然有搜查令，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进入、封查这个地方？”有议员质疑道。

    “如果你要藏一份落到其他虫手里自己就必死无疑的绝密资料，你难道会蠢到不设点自毁装置？”夏恩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他。

    *

    作者有话要：

    劳埃德：少爷，为什么你总是可以面不改色的出那些话？

    夏恩：大家都那么想。我只是总结一下。

    劳埃德：所以您也觉得没有雄虫能爬上我的床？（笑）

    夏恩：错。其实应该是，没有雄虫“敢”爬上你的床。除了我。

    劳埃德：您不怕？

    夏恩：怕。当然怕。但你脸越黑，我越……兴奋。（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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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庭审判的程序什么都是乱编的。大家不要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