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洗过澡后躺在床上,他又失眠了,身体明明够累的了,躺在新换的床单上翻了几个面,就把困意都给翻没了,大概是年纪大了认床。
屁孩的精力是真好,收拾了一圈屋子还没困,爬上床就伸着胳膊要抱他。
葛出云推他,“起开,别腻歪,好好睡觉。”
“再拿你那个刺儿头扎我,我可踹你了!”
季鸣忱现在飘得很,也不怕他,几番言语恐吓都没能给他赶走,还是一遍一遍地凑上来,非要抱着他睡,葛出云烦了,就随他抱着了。
“你后面还疼不疼了?”
“闭嘴睡觉,别让我骂你。”
“那我还能有下一次吗?”季鸣忱全当没听见,又往他肩窝里拱了拱,那商量的语气很像时候问他下一次可不可以还去游乐园。
葛出云忍不住掀开眼皮看他,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凶巴巴地了一句,“看我心情。”
完这话,他就不争气地想笑,可又不乐意给季鸣忱看见,就翻了身背对他,结果还没翻过去,就被季鸣忱给按了回来。
这子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毛病,非要把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才肯睡觉。
他也不许葛出云翻身,还抬了条腿上来压着他。
“你能不能正正当当地睡觉,不要趴在我身上,自个儿多重心里没数?让你压一宿我明天还有气儿喘吗?”葛出云拧着眉毛问他。
季鸣忱这才把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但还是留了只胳膊和腿压在他。
“要么正着,要么侧着,不要再让我第二遍。”
“我没法侧着睡。”季鸣忱在他耳边嘟囔着,“我肩太宽了,侧着枕不到枕头。”
“那就正着睡。”
“可我还想抱你。”着,手臂收紧了不少,葛出云差点以为他要给自己来个锁喉。
葛出云干脆闭上眼睛,脖子一扭,不理他却也不动弹。
窗外的霓虹灯一溜烟儿的灭掉了,大抵是太阳要上来营业了,这么一想,困意就更没多少了。
也可能是被季鸣忱一直向他颈侧喷过来的呼吸给烫的。
他刚把季鸣忱接来时,这孩就经常在夜里抱着枕头敲他的门,耐着性子问他半天要干嘛,才吭哧瘪肚地怕鬼非要和他一起睡觉,上来之后就像个野猴子似的,搂他脖子,还得搭条细腿儿在他肚子上。
再看看现在横亘在咽喉上的粗壮臂膀,和沉甸甸的大腿,葛出云突然有点好奇他现在还怕鬼吗?
“叔叔,你睡了吗?”
正想着,季鸣忱就抻着脖子,带着两个探照灯似的大眼睛凑过来看他。
“你这么盯着我,谁睡得着啊?”
“我也睡不着。”他又重新枕回葛出云身边,和他抢一个枕头,“你是不是……看我床底下的东西了?”
葛出云一提这茬倒是来精神了,头也扭过来,朝他不可置否地轻哼了一声。
“那你喜欢吗?”他问得很心。
方才收拾衣服的时候,看见了葛出云那件被他祸害毁了的白衬衫,想着指定洗不出来,算拿去扔了,却发现旁边放着两颗让他怪眼熟的袖扣。
那是他给葛出云准备的三十五岁生日礼物,可生日那天,葛出云分明是跟人约会去了,他没能给葛出云过生日,也没能把礼物送出去。
那次给他伤心坏了,倒不是因为葛出云非要和别人谈情爱,只是他长久以来受葛出云照顾着,他也一直很希望,自己能大大方方地送他点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给葛出云准备的第一份礼物,是一株树苗。
那年他刚上初一,学校组织秋游,去了城市周边一座森林风景区,老师吩咐他们五个人组成一个组,选出一个组长,一个负责拍照,一个做记录员,观察记录景区的树木种类,最后合作完成一份报告。
结果他们组里有三个女孩,老师刚一解散,几个姑娘就凑到一块叽叽喳喳地讲鬼故事,虽然是白天,但高木耸立,交互掩映着,等那微薄的阳光落在地上,已经变得又阴又冷,他还很没出息的走丢了,在森林里徘徊着,耳边频繁响起姑娘没变声前娃娃嗓儿,在空荡荡的森林里,越听越诡异。
被森林公安捡到时,他已经吓傻了,不哭不闹也不话,进屋就往角落里一猫,试图混进身边一排树苗里,好在警察叔叔知道今天有初中来秋游,便给山脚下的总部,要了负责老师的联系方式,通知他们有个学生走丢了。
老师那边找他找得也是焦头烂额,接到通知几个体育老师立马就动身过去,可惜山路不好走,在被老师接走之前,他就被警察叔叔拽去当了半个多时的童工。
他们当时正在种树,他蹲着的位置旁边都是些实验用的树苗,到了试验田里,他负责挖坑埋土,警察叔叔就拎着树苗站在一边,看着他哈哈笑。
警察叔叔告诉他这树叫光瓜栗,俗名也叫发财树,季鸣忱只听得懂俗名,但并不妨碍他对手里的树苗肃然起敬。
被老师接走时,警察叔叔送了一颗苗给他,是当苦力的报酬,他抱着脏兮兮的树苗,十分严肃地问真的可以发财吗?警察叔叔笑着揉他的脑袋。
路上他又问老师,抓着每个老师都问了一遍,老师本来就因为他走丢的事情烦躁不堪,非但没有正面回答他,还骂了他一顿。
回家之后,他又被葛出云嫌弃了。
“真有出息,那么多人怎么就你走丢了?”
“别人都是去采风,你怎么混得跟去插秧了似的?”
“起开,别撒娇,把你的脏手洗干净再抱我。”
他没去洗手,也没有松开和他一样遭嫌弃的树苗,只是突然定定地看向葛出云身后,那些堆成山高的大牌礼盒,他虽然认不大齐全,可那烫金的品牌logo在水晶吊灯下实在是有些刺眼。
“喜欢啊?合作的品牌方送的。”葛出云转过来看着他问,“今儿我生日,你给叔叔两句好听话,我就让你随便挑。”
“那你喜欢吗?”他看着葛出云问。
他记得那时葛出云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嘴角勾起了一个他看不懂的笑,“谁会不喜欢啊?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可你明明都那么有钱了,还会喜欢吗?”
“哟,口气挺大啊少爷,还一副没经过苦日子的矜贵样儿。”葛出云笑话他两句,就走开去干别的事情了。
那时的心绪大抵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他把树苗搂得很紧很紧,上面沾着的泥水渗进了校服,留在了肚皮上。
他扭头望了望葛出云渐渐走远的笔挺背影,看他从璀璨的灯光之下,走向昏暗的衣帽间,模糊的明暗分界线就干巴巴地横亘在他眼前。
他兀自盯着那道线出神,半晌才一字一顿地,“我以后也要挣好多好多的钱,挣比你还多的钱。”
“还挺有志气?”葛出云后仰着探出头来,朝他挑了挑眉毛,脱了一半的西装挂在臂弯上。
这种被人瞧不起的感觉很糟,他一下就来了斗志,指着那堆“真金白银”的山,大声:“我要给你买一堆这些东西,我要给你埋起来。”
葛出云笑他孩儿。
那个时候,或者一直到不久之前,葛出云在他眼里都是个贪得无厌的精明商人,他想送葛出云那颗发财树的初衷,也是希望他可以少花一点时间挣钱,能多陪陪他就更好了。
很久之后,他才开始意识到,葛出云每天回来脱下来的并不仅仅是那一身高定西装,一同拽下来的,还有纷扰复杂的名利场,纸醉金迷的烟酒气。
都是为了生活,谁也没比谁体面多少。
当年的那棵树,如今就摆在阳台上,刚被葛出云弹了一堆烟灰上去。
树长得足足有半个他那么高,叶子也生得翠绿而宽大。
但距离他放狠话已经过去了好多好多年,他显然没还有挣到比葛出云还多的钱,他精心伺候的发财树显然也不是很管用。
*
“那个盒子里有九张卡片,我的其他礼物呢?”葛出云没有正面回答他喜不喜欢袖扣的问题,而是突然盘问起别的来。
季鸣忱移开了视线,“送给别人了。”
“你再一遍?”
他把脑袋往葛出云锁骨上一砸,闷闷不乐:“反正你也不会喜欢,你每年过生日都拎着一堆别人送的大牌回家,我也买不起,好不容易等我自己挣钱了,能买得起了,你又跑去跟别人约会了。”
葛出云心虚地回忆了一下,好像那天自己确实去约会了,那次分开之后还跟人再联系,不过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想着,脑海里不知不觉就浮现出来季鸣忱啃着酒瓶子的傻样,刚浮现点心疼的情绪上来,就发现自己好像又被这臭子的吊诡逻辑牵着跑了。
好在他醒悟地比较及时。
“那能怪我吗?你自己事先又不。”
“了又能怎么样?”季鸣忱撑到他上面去,“了,你会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