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A+A-

    季鸣忱失恋了。

    季蔷松了一口气,她终于收获了一个不用推拉薅踹就能轻松带走的乖儿子。

    但她的乖儿子进酒店的门之后,就像个人肉大饼,脸朝下“啪”地往大床上一摔,给床压出个凹陷,就再没起来过。

    季蔷不知道这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找到季鸣忱的时候,她的宝贝儿子就已经蔫了,带着棉服上的帽子耷拉着脑袋傻站着,下半张脸埋进衣领里,只露出个红透了的鼻尖儿。

    但她也能模模糊糊猜出来个大概。

    下来的时候碰见了熏子,那女人仰着下巴睨了她一眼,看着就像没干好事。

    季蔷凑到他床边,轻拍着她儿子圆圆的后脑勺,“鸣忱,是不是那女人你什么了?你别往心里去,她一直那个样子,装腔作势,把别人贬低地一无是处,其实最没本事的就是她……”

    她话还没完,就见季鸣忱把离她近的一边耳朵压在了下面。

    季蔷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亲生的,半蹲起来准备去祸害他另一只耳朵。

    她也不是没失过恋,太清楚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一个人待着,身边越是安静,负面情绪就会被放大得越离谱。

    季鸣忱第一次失恋,不懂这个道理,她不和他计较。

    “儿子,你别趴着了,来,妈给你讲讲妈以前的恋爱故事。”她回忆着,眼神儿开始往上飘。

    从到大,她可讲的失恋案例可太多了,都不知道先讲哪个好。

    就是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季鸣忱还用行动,又给她添了把堵,拽起枕头蒙在脑袋上,一下就把两只耳朵都给捂得严严实实。

    *

    隔天早上阿周的到来帮了季蔷不少忙。

    “老葛那房子准备卖掉了,我就把虎妞送来了。”他朝季蔷摇了摇猫笼子,眼神往里探了探,挤着嗓子嘘声,“鸣忱呢?你们今晚几点的车,我去送送你们。”

    “原定是六点五十的高铁,但你看他……”季蔷捂着脑门儿侧了侧身子,让他走进来些,好看清屋里,“昨儿一回来就那样了,我也扛不动他,这孩子跟我一点都不亲,我什么他都听不进。”

    阿周愁眉苦脸,“也怪我,他俩在我眼皮子底下好上了,我都没发现。”

    他蹲下来把虎妞放了出来,猫到新的环境不太适应,喵喵叫着转了几圈。

    听到熟悉的猫叫声,季鸣忱才从被子里抬起头,虎妞见了他,当即迈开八字步朝他飞奔过去,伸出长着倒刺的舌头去舔他的脸。

    季鸣忱伸手把它勾过来,脸埋在它肚皮上蹭。

    布偶猫的长毛下面长了一层厚厚的奶绒毛,蹭到脸上暖乎乎的,毛里还掺杂着葛出云衣帽间里的香熏味儿。

    “儿子,周叔过来看你了。”季蔷拍拍他,“快起来捯饬捯饬。”

    感觉季蔷有些叫不动他,阿周也往前凑了凑,“鸣忱,起来了,YuGarder那边来信儿了,有些情况我得跟你明一下。”

    这招果然好使,他话音刚落,季鸣忱就撒开猫从床上弹了起来。

    *

    “那边怎么?要解约吗?”

    阿周使了个借口给人诳出来之后就开始难办了。

    季鸣忱对这事儿异常上心,阿周也能理解,眼下舆论满天飞,如果保不住YuGarder,他的模特生涯可能就此结束了。

    但YuGarder那边到现在也没给他一个明确的态度,发的邮件也都石沉大海,估计是都在公关立花鹤的事儿,相比之下季鸣忱这事儿还算了。

    “嗯,还算理想。”阿周继续诳他,“走,先找个馆子吃点东西,一边吃一边给你细,也给你妈妈带一份儿,她也没吃早饭吧?”

    季蔷临时订的酒店在老街区,离车站近,人流量虽大,但大多都不是常住人口,也不关心他们这档子事儿,阿周寻思找个人少的地儿方便话,在巷子里拐来拐去的,最后进了一家一半在屋里一半在外面的早餐摊。

    店里一共四个人,外面一个炸油条,屋里一个盛豆腐脑,还有两个像宿醉的,脸通红,眼神迷迷瞪瞪,正面对面坐着喝粥。

    墙上的电视机吱吱呀呀地放着城市的早间新闻,阿周点好东西,就贴在墙角坐下,他一眼就钟意上这个位置,觉得有股闹哄哄的安静劲儿。

    “我得有大半年没吃过油条了,媳妇儿吵吵减肥,不吃这种高热量的,也不让我吃,你他过分不过分?”阿周盯着篷子底下冒热气的油锅,得怪怀念。

    但季鸣忱不接他话茬儿,这叫他多少有点尴尬。

    “叔,那边情况是不是不太好,您直就行,别总把我当孩了,要是有违约金我自己能赔,”季鸣忱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又刻意咬字地补充道:“不用他替我还。”

    阿周当然知道他的这个“他”是指谁,但他却把眼神移开,不作声了。

    餐上齐得很快。

    阿周看了看季鸣忱,傻子已经不再死盯他了,昂着脑袋不知道再想什么,他头一次觉得季鸣忱这张脸这么不下饭,油条按进豆浆里泡了泡,吸饱后咬了一大口都不觉得嘴里有什么滋味。

    正愣着神儿,忽然看见门口有辆早餐车慢吞吞地开过去,停在了巷子口,挨着街边。

    “哎,那儿有家鸡蛋灌饼,”阿周一下站起来,“你妈以前可爱吃了,你在这儿别走哈,我去叫他做一份儿,一会儿给你妈带回去。”

    季鸣忱还是一声不吭,昂着个脖儿,视线移都没移一下。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集在了墙壁上的旧电视上。

    他在那个四四方方的黑框里,看见了葛出云。

    离上一次在看见个葛出云站在镜头前,不过才几天,他却平白生出一股陌生感。

    像盯着一个字看久了,再看就有些不认得了。

    人的面容或许也是同理,不知道是不是他在脑子里想了一宿的葛出云,现在电视屏幕里看见都觉得很陌生。

    “现在这些有钱人的性趣是真变态,连Alpha也玩。”醉鬼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把身子拧向了电视,吧唧着嘴巴唏嘘感叹。

    另一人接茬道:“那话咋来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种变态就应该被拉出去枪毙,恶心死了。”

    电视机的收音不好,声音传的断断续续的,边上那两个人又吵,他更加听不太清葛出云了些什么,只看见他两手紧贴着裤线,朝台下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动作标准,腰杆绷直,眼神低垂,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才直起来。

    在此之前,季鸣忱没想过葛出云有朝一日会和“谦卑”这个词有什么关系。

    他以为他会永远傲慢,刻薄,暴力,毒舌,惹人厌下去,无论他做多少努力,都很难改变他那糟糕透顶的性格半点儿。

    只是他当时没能想到,有些人的“谦卑”,隔着屏幕都能把人的眼球烫伤。

    *

    “老板!借您车用一下!”

    季鸣忱突然站起来大喊一声,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朝门口的配送车冲了过去,老板闻声抬头时,他俨然一条腿垮了上去,压根儿没给老板拒绝的机会。

    去见葛出云的想法变得空前热切,把路上的光影烧灼得刺眼。

    车子有些老旧,除了铃儿不响,剩下哪儿都响,他蹬得又猛,链条一圈一圈地转,吱吱嘎嘎的,把阿周追在后面叫他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他就这么骑这辆破车,逆着风穿行在城市的一条条窄道儿,扑面而来的冷空气里似乎还混着冰碴儿,擦过眉骨,擦过脸颊,擦过一秒一秒的时间,直至融化。

    天气晴朗,树影婆娑。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照在Alpha脸上,斑驳的泪痕一览无余。

    *

    葛出云这一躬鞠了足足有一分半,临开场前,熏子再三嘱咐他道歉态度一定要诚恳,不然群众不买账,股价还会持续低下去。

    他不情愿,但答应过葛建华,也想好好做个了解。

    稿子过了好几遍,直到熏子满意。

    可临了临了,人群突如其来的骚动乱了完全乱了他最后一段的记忆。

    心悸一时间也变得更加突兀,像空腹喝了十斤黑咖啡,下一秒就会猝死也不定。

    他看见有人骑着一辆带着外卖箱的自行车,就这么横冲直撞的闯进了大厅,那人还无礼地大喊着让一让,行为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甚至从座位上站起来,把脚蹬转得飞快。

    媒体惊叫着朝两边避让开,就这么生生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笔直地通往葛出云那里的路。

    车轮最后绊在了红毯上的一个褶儿,整车像右一趔趄,摔得很狼狈,季鸣忱也没管车,单手爬起来就往台上跑,一边跑一边脱下了他的黑棉服,没等葛出云反应过来,就对着他当头一套,不由分地抱起他就往外硬挤。

    整套操作行云流水,活像绑架案的惯犯,十年起步的那种。

    “喂……!”

    葛出云下意识挣扎,但体育生的棉服又大,又厚实,整个罩下来,瞬间就给他蒙了个严实,Alpha的两条胳膊还像束口的绳子一样,在他腰上勒得死紧,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他给憋死。

    季鸣忱肩膀内扣着,老母鸡一般给人护在怀里,瞄好了出口的方向,把自己最坚实的背冲着媒体的“长枪大炮”,和他们硬对硬。

    他力气大,闯得不管不顾,怀里又抱着葛出云,体重一下子加了个倍,接连踩了好几个也不知道是谁的脚,听他们哎呦哎呦地嚎了几声之后,路一下变得好走了不少。

    但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没有任何防护,被递上来话筒和长镜头左撞一下,右撞一下的,皮肉磕在牙上,口腔里泛起了血腥味儿。

    那些难听的逼问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耳朵,带着侮辱性意味的口吻和措辞,听起来远比刚才在电视上听到的更刁钻。

    季鸣忱心底的火层层烧起来,无意识中挤人的力度也更大了,接连撞翻了几个。

    出口眼看着近了许多,他抱着葛出云往上一掂,方便自己把手肘扬高一些,摆动着抡起来,威胁他们让开。

    直到眉骨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血的红把Alpha的眼神衬得凶恶不少,瞳仁凝集着,像原始的兽类。

    “够了没有?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就这么一回事而已!到底有什么好问的!”

    Alpha大声吼着,声音被大厅的墙壁撞来撞去,愤怒而又悲凉

    *

    葛出云没等到出去就有点缺氧了,头晕乎乎的,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草率地被季鸣忱给绑了出来。

    直到耳边传来他低低哑哑的哭声,才有点回过魂儿来,耳鸣声渐渐停了,但紧接着,周遭都安静了,好像只听得见季鸣忱在哭。

    他能感受到自己还在在飞快地移动,但下身有点冷,大概是出来了,季鸣忱似乎还有点抱不动他了,箍在他身上的臂收缩的越来越紧,勒得他胸骨生疼。

    轰鸣的心跳声渐渐夺了势头,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和他隔着一层衣服的季鸣忱。

    他听见Alpha语无伦次地:“葛出云,我带你跑吧……”

    “我受不了……真的,我没法儿听话……”

    “我看不了你对别人低三下气,我看不了你跟别人对不起,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我宁愿你让他们骂一辈子,我也看不了你……”

    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葛出云在闷热地黑暗中眨了眨眼,没有由来地想。

    他始终记得那天出门前,看见天上难得出了太阳,道两旁堆了好些天的积雪渐续消融,被行人踩的泥泞而肮脏,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

    不久前还在媒体面前威风凛凛放话的Alpha,此时却只会没出息地抱着他哽咽。

    Alpha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季鸣忱桎梏中伸出一只手来,沿着他裸露在寒风里的手臂一路向上,摸到了他埋在自己肩上的那颗扎手的脑袋。

    “好。”

    葛出云的声音闷在棉服里,也不知道他哭哭啼啼的Alpha有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