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玻璃碎渣混着酒水应声流下来,醇厚的香槟在地上冒着气泡,经理被这一声震得傻了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毫发无损的秃瓢。
前一秒瞧那酒瓶分明是朝着自己脑袋上来的,如今却炸裂在和他眉毛平齐的酒柜上,但他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句好险,残余的酒瓶碎片尖儿就已经抵上了咽喉。
他被葛出云挟持着退到墙角,眼瞅着自己人和津留组的家伙们越逼近,那碎片刺得他皮肤就越疼。
“動くな!”(都别动!)
葛出云喊,声音震得经理耳膜疼。
“動かないてください!”(请不要动!)经理也跟着喊,耳膜疼不要紧,他更怕酒瓶扎进他脖子里的那种疼。
自己人还能勉强听听话,津留组那些家伙可完全不管他的死活,骂骂咧咧地逼过来,插在裤腰上的折棍也抽出来,一甩一甩的,也不知道是想谁,但多半都在了他身上。
经理刚刚在寻思,那个愣头愣脑的外国子怎么惹到津留组的人了,昨天见到他的时候还怪欢喜的,想着他身高体壮话又少,正好是古田太太喜欢的那一款。
古田太太是Helen“s的大股东之一,也是常客,不过近来听是主公司出了点事情,有些时间没来了,本想趁这空档,好好培养培养这新来的子,却不想古田太太今晚就来了,还带了许多圈子里叫得上名的大太太,可是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人一进门,他刚迎上,古田太太就手心一翻,告诉他不需要人伺候,愣是给他这么一个嘴巧的人都整没话了,牵着高高大大的Alpha站在门口赔笑脸,没想到这大太太脸变得还挺快,目光一斜,上下量了季鸣忱一眼,就上手摸了两把,这子长得还挺俊,问多大了。
季鸣忱听不懂,突然被人摸脸还吓了一跳,嫌弃地往后闪了闪。
经理见古田太太脸色垮下去,忙解释这是新来的孩儿,不会日语,不太懂规矩。
不想古田太太听完眼睛就亮起来,朝经理暧昧的一笑,留了句让他去三楼,就扭着腰走了。
如今上去也有快三个时了,那子一直没出来过,他还为此松了口气,想是伺候得还可以,没被撵出来就好,转身开始扒拉手指,往酒库走,估算着楼上今天得开多少酒。
结果从酒库出来之后,津留组那五人帮就怒气冲冲的进来了,莫名其妙地开始逼问他那子的事情。
他心下一惊,Helen“s和津留组不睦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但从没见过那边的家伙这样堂而皇之地来闹事儿。
他稳了稳,心量了几眼,几个人看着年纪都不大,也不怎么面熟,想着不是干部级别的,没必要卖这个面子,却也不值得闹出什么大动静。
而且从酒库出来之前,他刚看到古田太太的车开过去,想必是要去后门接人了,便使了个心眼,安抚五人帮,现在就派人上去找找看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人,转身就叮嘱部下上去做事机灵点。
如意算盘得挺顺,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葛出云。
眼神架势,和那五人帮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如果那子和五人帮之间可能是有夺妻之恨,和这个绝对是杀父之仇级别的。
这下他更纳闷了,傻子初来乍到的,得干了多少缺德事儿才能结下这么多仇?还没想通,酒瓶子就砸过来了,棍棒也上来了。
经理傻了,敢情这仇都是冲自己来的?
*
相比于楼下的大骚乱,楼梯上发生的一切倒显得太平不少。
季鸣忱一连从楼上滑下了四五个台阶,一屁股跌坐在二楼中间的缓台上,也不知道是谁把酒水撒了这一地,害他滑了这大一跤,臂还软塌塌,几乎勾不住扶手。
头顶咚咚咚的脚步声还在继续,那些人离他越来越近了,他却站不起来。
脑袋里像被塞了个雪花屏的电视机,嗡嗡嗡得吵闹着,比下面的架声更甚。
他只能用手指一而再的压下舌根儿,胃里大概是空了,再怎么用力压,也只换来几声干呕却,一点也吐不出东西了。
隐约有手落在他脖颈上,然后是肩、背、手臂,密密匝匝地按上来,压着他向下,直到脸贴在地板上。
那地板又湿又凉,酒精从木纹儿里挥发出来,倒是把不清明的神经熏精神了些。
身上像是压了四五个Alpha那般重,胸腔几乎被要变形了,内里的脏器也拧巴着痉挛起来,脸色憋得赤红,眼球胀得像是快迸出来一样。
好疼。
眉骨被地板硌得也好疼。
快要受不住了。
他好久没动弹,压在他身上的人也不知道他这是被压服帖了,还是怎么着了,匆匆忙忙下来几个伸手去探他的鼻子,看看还有气儿没。
结果发现不但有气儿,气儿还挺足
还能翻身,还能滚。
人下来后,季鸣忱一瞬间觉得右边身上轻了不少,挤着劲儿狠狠蹬了下墙壁,让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
身上反应快的已经松开他站起来,反应慢的直接跟他一块摔了下去,甚至比他滚得还快,他手腕勾在护栏上,多少起了点缓冲的作用。
药的后劲儿越来越大了,眼前的景象晃动得越来越离谱,他也就滚了二十来级台阶,胃里却翻江倒海得像下了过山车似的,手都没动一下,呕吐的欲望就变得空前强烈。
他们又开始抓他,按他,想把他带回去让楼上那几位太太息怒,季鸣忱不干,手腕死死地勾着围栏,任他们拖拽。
他原以为这就是个陪酒陪聊的差事,可时间差不多了,古田太太突然微笑起来,用英文对他接下来让我们换一个地方如何。
话里每一个单词他都听得懂,至于连成句是什么意思,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公鸡鸣似的笑声吓了一跳。
见他看过来,那太太很快捂起嘴,跟旁边讲了什么,大家随即看向他,笑得前仰后合。
不同音色的笑声交缠着,离开那间屋子后,仿佛还听得见,就像一头撞进了招鬼的布阵里,任凭他怎么跑,那缭绕着声音缩紧起来,便声声都勒在他身上。
直到恍然间,有人喊他季鸣忱。
他睁开了眼。
*
如果站在上帝的视角,俯瞰眼前这幅荒诞的众生相,不难看到罕见的人类返祖现象。
Alpha们赤裸着上身,嘶吼着扭在一起,连平日里几个走阴柔风的Alpha都上头了,眼睫毛一撕,再度混进厮的人群中。
Omega们赤脚站上了桌,手拢在嘴边欢呼着,任性地挥洒着酒水,更有甚者摘下内衣一摇一摇的,像是举起呐喊助威,好像下面的这场厮杀都是为了争夺他们而起的。
似乎没人清醒着,也没人在意这场混战到底因何而起。
“叔叔……”
季鸣忱也叫着。
葛出云在人群中总是很好辨认。
在一群欢喜的人中吹胡子瞪眼是他。
在一群规矩的人中趾高气扬的是他。
在一群疯狂的人中红了眼的也是他。
他那个人总是很惹人厌,总是尽他所能地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季鸣忱理智上也觉得他很讨厌。
但心理上又没出息地喜欢得不行。
那声“季鸣忱”像抡满了的摆锤,一下撞在了他无力的心脏上,轰隆隆的,腰上忽地就起了劲儿,没等反应过来,已经站起来大半。
站起来才看清葛出云身前正挟着个人,手上还拿着半个沾了血的酒瓶子。
还瞧见他皮肤罕见地透出赤红,脖子上抻出来的青筋根根分明,他朝四周大吼着,逼着他们退出个圈来。
“季鸣忱,站起来,朝外跑,快!往外跑!”
他嗓音早就哑得像个破锣,最后一个音愣是没发出来,闷在胸腔里没响。
怕季鸣忱没听清,他忍不住撤开横在经理脖颈间的酒瓶朝门口指了指,却忘了挟来的这家伙不过是看着温顺,酒瓶子刚一拿开,葛出云就感觉脊骨哆嗦了一下,重心也跟着偏了。
狗东西趁他走神儿拿脚绊他,葛出云也一时间顾不上什么遵纪守法,干脆把酒瓶朝着人多的地方一甩,又顺着他的劲儿提起膝盖,照着尾椎骨就狠着击了一下子。
经理趔趄着朝前扑了几步,被Helen“s 的人接住。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先后失掉了武器和人质,这让他处境一下子变得无比被动,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狗崽子就好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叫他往门口跑,他非要往自己这边扑,腿都不朝一个方向弯,还自不量力地硬要往人多的地方挤。
那时他离季鸣忱约莫十几米远。
换作平常,也就是狗崽子撒欢儿颠两步的距离。
他以前从没想过季鸣忱也会有跑起来如此沉重的时候。
以至于他压到自己后背上时还有些恍惚。
想拎着他的耳朵叫他滚下去,着架呢撒什么娇?
想敲他的脑袋问他到底被灌了多少药,还敢不敢再来?
想踹他屁股问问他知道了错了没有,还耍不耍性子,闹不闹情绪?
他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想和季鸣忱的话。
可是热腾腾血就这么不合时机的从他两肋流下来。
一场闹剧像突然间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葛出云也跟被灌了药似的,站不稳了。
膝盖硬生生怼到地上,疼得发酸。
他忽然察觉起,季鸣忱这次朝他扑来时,眼里头一次没有映着他。
那双黑漆漆的瞳孔里,映着他身后一把明晃晃的香槟刀,刀刃朝下,手柄被人高高地举起,蓄力朝下荡着,一下,两下,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