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九道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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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四年骂完人就后悔了,然而这兄妹俩一个比一个倔,都没有丁点和好的意思。

    林四年满腹愁绪,每当这个这个时候,只能做点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事情来转一下注意力,于是他开柜门拿出了那幅还没绣完的银杏大道。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周六,锦里深处的人流却远不如往常周末那么多,林四年甚至觉得有些安静,也听不到隔壁特产店有什么声音。

    刚刚……林十一吼的那一段话,特别是最后一句,尧典正肯定听到了,“被”出柜的滋味可不好受,林四年的注意力总是集中不起来,针尖往同一个指头的指腹戳了好几次。

    等到指腹终于戳成了筛子,林四年的眼睛也发酸了,本来右眼就不舒服,可不敢再做下去,于是赶紧把刺绣收好藏起来,开始翻箱倒柜找创口贴。

    找了半天没找到,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林十一房间里拿两张来救救急,听到了尧典正的声音,“找什么呢?”

    林四年直起腰,面朝着外,眼睛眨了一下,右眼像泛起血水似的。他讷讷地笑了一下,“创口贴,针戳了下指头。”

    右眼眨的那一下,尧典正看着特别不自在,语气也冷淡了,“我那边有。”

    林四年听出来了尧典正语气里的冷淡,猜测尧典正或许有点恐同的意思,心里有些膈应,所以自然就冷淡了。

    他也不在意,跟在了后面,算待会就替自己解释一下——取向是如同林十一所,没有错,但我绝对是个好人,以后还是好邻居。

    林四年都好腹稿了,跟着尧典正几步路进了特产店,正算话,尧典正的手却已经在顺手的地方拿了一张便利贴,回身一拉,精准地拉到了林四年的手腕,开始找林四年指腹上的针眼。

    林四年没动,他的手腕被尧典正拽得很痛,接着是手指,也很痛,尧典正的力气很大。

    就像时候生病了,爸妈讲究中西结合,喝中药,他爸抓着林四年拒绝的手的力度,是一样的。

    靠得太近了,林四年呼吸有些紊乱,自然也就不敢正视尧典正了,只能看向别处。

    这一下却看到写真画下面那个花瓶——里面的那簇木芙蓉。

    “卧槽!”林四年一激动,手动了一点。

    “疼吗?”尧典正赶紧问,蘸了碘伏的棉签头立马从林四年手指头上离开了。

    “不疼不疼。”林四年痛惯了,就这点针刺,压根没感觉,就一直盯着那簇木芙蓉看。

    尧典正感觉到了林四年的视线,一边给林四年消毒,一边问:“为什么送我花?”

    林四年避而不答,反而气哼哼的,“我还以为她就摘了那一捧呢,结果这还有这么多。”完,作势就要再去找林十一算账。

    尧典正捏着林四年没受伤的那几根手指,没什么力道,却轻而易举把林四年转了一半的身体扯了回去,“回来。”

    “你都骂她一顿了,还要干什么?体罚吗?”尧典正问,期间还抬眼对着林四年笑了下。

    林四年的手还在尧典正手里,关键尧典正还对着他笑了一下,就像偷了糖吃的孩被发现了一样,糖主人秉承着“坦白从宽”的原则对着他“笑里藏刀”。

    “这是林十一插的吧……”

    “她帮她哥插的。”

    尧典正的明察秋毫让林四年更加怀疑尧典正恐同了,于是赶紧找了个正当、并且尧典正应该不会反感的理由,“我之前……不是误会你,身体不好么,就想着每天给你弄点鲜花,心情好点……”

    “嗯,”尧典正给林四年贴好创口贴,转身去给自己泡茶,背对着林四年问:“都江堰的计划,也是为了让我心情好点吧?”

    林四年有些窘迫,挠了挠头,发现自己该剪头发了。

    他咬了咬唇,硬着头皮:“是。”

    尧典正转身,应该是喝了一口茶,嘴唇还抿着,轻声问:“那现在还有去的必要吗?”

    尧典正都没有笑了,一定是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林四年也生气,而且是没有道理的,莫名其妙的,他大声:“去啊!怎么不去?我票都买好了!”

    尧典正微微点了点头,没答话,转过身去,嘴角浮起了一点笑意。

    他心想:开始和我凶了,所以是开始和我“熟起来”的意思吗?

    四点从茶店子坐大巴,一路上气氛都非常怪异,当然这种怪异是林四年感觉出来的,自己刚刚被出柜,然后就和一知情单身男性出去旅游,孤男寡男,实在别扭。

    反观尧典正就不一样了,他自然得很,还问了林四年怎么在网上买汽车票,怎么取票,怎么使用国内的地图导航……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大巴行驶平稳,偶尔才有一个减速或转弯,每每自己的肩膀被惯性带着撞上尧典正的,林四年都想在车上找个地缝出来。

    后来就麻木了,脸皮厚了,带着降噪耳机眼不见心不烦。

    到了都江堰下了车,周围没有了一直叽叽喳喳话的一众乘客,气氛重新尴尬起来,但是林四年什么都不能,因为是他强烈要求强调要来的。

    其实就那两句话:票,买都买了;都江堰,来都来了。

    把个传统的中国人讽得体无完肤。

    本来按照原计划,林四年现在应该拉着尧典正马不停蹄地赶往秦堰楼,教尧典正水麻将,当晚住民宿,第二天清听着鸟鸣起床,然后喝当地的上好绿茶,去普照寺感受静谧和天然氧吧……

    林四年现在不以“临终关怀”为目的,就没了兴致去青城山折腾,而且他没注意天气,都江堰淅淅沥沥的,已经下了两天毛毛雨了,直到下午才停……

    两人在一家书店待了一下午,到黄昏时才敢出门。

    灌县古城还是雨丝丝的,屋檐下水流滴答,落进绕城的蜿蜒溪里。溪上架着两步之遥的石桥,桥上人来人往,水面便不断荡漾着细瘦袅娜的身影,像极了江南的暮色烟雨。

    凹凸不平的是砖地面上有密密麻麻的坑,里面积下的雨水反射着街上的灯光,鲜艳昏黄。街道两旁商铺繁华,和锦里深处的细君催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一来,四方天地,就只剩下天幕是黑色的了。

    两人漫无目的地逛着,和无数陌生人擦肩而过,遇到对面走过来一堆人时,两人就只能靠得近些,不免的,手臂擦到一起。

    林四年不怕冷,依然穿着短袖,和尧典正的手臂擦到时,还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尧典正穿着长袖衬衫——尧典正好像从来没有穿过短袖,不管成都的秋老虎多骇人。

    让林四年感到有点凉沁沁的是尧典正手腕上的银镯子,银镯子和灌县古城十分相配,可又太清冷了,把尧典正的手都冰着了。

    林四年的手背第N次蹭到尧典正的手背时,终于忍不住了,扭头问:“你冷吗?”

    尧典正搓了搓胳臂,“还行。”

    林四年把背包从自己肩膀上甩下来,从里面翻了件薄外套出来,一边阴阳怪气:“什么都嫌麻烦,什么都买现成的,现在你上哪买去?民族风马甲?还是蓑衣披风?选一个?”

    还没阴阳完呢,林四年把自己背包拉链拉上时忽然反应过来:背包为什么还在自己身上?难道不是应该在酒店里吗?

    “靠……”林四年停住脚,才想起来自己在山上订了民宿,然而现在不可能再去山上了,山下的住处还没有着落……

    周末,即便是下雨的周末,都江堰也游人如织,当天晚上才订酒店,显然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林四年之前趾高气扬地和尧典正吹过牛逼,国内的生活有多么便捷,出门只需要带个手机就可以了,吃住用行一切都可以用手机搞定。

    他的脸被得啪啪响。

    走街串巷地到处问,终于在十分偏远的一条巷里找到了一家还有空余床位的旅馆。

    旅馆位置偏僻,正面是逼仄的巷过道,背面就是山林,山林里灯光稀疏,一直有忽远忽近的犬吠,那里住着习惯晚睡的本地居民。

    “这房子看起来也不旧,怎么往这么偏僻的地方修,当初怎么规划的?”尧典正显然对这旅馆不太满意。

    “这一片都是当初灾后重建的,也不新了。”林四年答。

    “灾后?”尧典正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

    林四年眼睫微颤,平静地:“就是汶川大地震,都快十年了,算老房子了。”

    楼梯狭窄,灯光昏黄,尧典正跟在林四年后面上楼,本来觉得林四年宽肩窄腰的挡他光来着,一听这话,抬眼一看,竟然觉得林四年的肩膀莫名单薄了些。

    “这么近吗?”尧典正喃喃自语。

    林四年的声音依然沉静,“震级又大,免不了的。”

    完,两人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正对的两间房,林四年不知道是不是从哪吃了炸|药,也不和尧典正什么,直接进了自己那间房,轰地摔上门,把尧典正扔在了外面。

    尧典正莫名其妙,估计林四年是累了,也不好再问,反身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尧典正没带换洗衣服,只能在古城内买了一套林四年口中的“民族风马甲”换洗,等到终于洗漱好准备入睡时,接到了成都的一个电话。

    也许是患者,尧典正没多想,接起来时那边是一个欢快清脆的女声。

    “尧医生?我是林十一!我明天上午要和我闺蜜去欢乐谷玩!下午去她家写作业,晚上在她家睡!周一早上直接去学校,今晚不回家了,你和我哥一声。”

    尧典正的心情还不错,多问了一句:“你自己和他去。还生他气呢?”

    林十一的语气像个大人,“我跟他生什么气?是他生我气!不接我电话!反正你们在一块儿,你跟他吧。”

    挂了电话,尧典正盯着门看了好久,最后鬼使神差的,径自朝门走了过去,嘎吱一声开了房门。

    他在锦里住得不久,但是却已经摸到了规律——隔壁兄妹俩不对付,洗澡都爱放歌,的那个还好点,放点五月天的流行歌曲,大的那个花样就多了,京剧黄梅戏、评书品换着来……反正手机就没离过身。

    所以……林十一所的,她哥不接她电话,是真的还在生她的气吗?

    破酒店,没有门铃,叩叩叩三声之后,林四年房里没有任何反应,尧典正凝神听了一下,没听到房内有什么声音,只听到远远的犬吠,激烈疯狂。

    尧典正眉心微蹙,又重重敲了两下门,没反应。

    他就站在原地没发出任何声音,直等到声控灯熄灭,看到门缝里的光时,又有一阵犬吠闯入耳膜。

    尧典正立马意识到不对劲,转身就往旅馆前台走。

    房内也没有座机电话,前台就一个守夜的伙子,两人在门外敲门、砸门无果后,伙子拿出备用钥匙开了林四年的房门。

    尧典正先挤了进去,明晃晃的灯光把的房间照得通亮,和门正对的窗户下,窗帘内有个地方拱起来,在灯光下无助得很明显。

    尧典正走在前面,直到站在那个拱起来的地方前,慢慢地蹲下去,一下掀开了窗帘。

    林四年猛地抬起头来,被吓了一跳,双眼还红着,头上戴着降噪耳机,被尧典正一下从无声的世界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