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迎春桥
午后的墨尔本被烈日炙烤着,整栋办公大楼似乎都在憩,空调勤勤恳恳地制造着冷气,大家声地着话,无比地安静温柔。
林四年一个人趴在一张办公桌上,百无聊赖。
尧典正吃完午饭后就和助理一起上楼进了办公室,现在都还没出来,期间稀稀拉拉有几个人接听电话或者上洗手间,接完电话或者从洗手间出来后无一例外都是跑着回去。
助理从茶水间煮了两次咖啡送进去,这才有时间来找林四年。
林四年被助理带到一间VIP休息室,被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两套英语数学高考模拟卷。
“试卷是尧先生刚刚休息时亲自印的,嘱咐您最好今天之内完成,不要留到晚上再写。另外这台电脑您可以用,最好不要游戏,他看得到这台电脑的操作记录。”
助理彬彬有礼,完就出去忙了。
林四年趴在一堆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卷子上,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
他不是懒,不想写卷子,而是尧典正不了解“行情”——网上林四年还没做过的卷子试题找不出几道题,面前这一套就更别提,林四年连类型题都快做烂了,不想再花时间在上面。
他开了电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一串英文,他刚刚跟着助理进办公大楼时记住的,是这栋大楼的名字。
他试着了解尧典正在墨尔本的背景,他的生活、工作环境,他的教育经历,他曾经获得过什么奖项,他的公司历史,有些什么业务,为当地社会做出过什么卓越贡献……
不一而足,林四年眼睛看得酸痛,随意点开了一个网页,是澳大利亚本土服装品牌的官网,主高奢服饰定制,挂在首页的是一条高定丝巾,定价折合人民币不到十万,是商业巨头和各界名媛们日常消费和出席活动的首选服装设计方……
而这个品牌由尧典正作为大股东几乎全资控股……
林四年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曾经心血来潮,去街边店随便挑了件几百来块的衬衣,往上绣了两朵山茶花,然后就像献宝似的送给尧典正。
尧典正欣然接受,还很喜欢,毫无掩饰的喜欢。
可这让林四年更难受了。
他的面前是高考模拟卷,而尧典正的面前是需要他运筹帷幄的投资战略……他突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尧典正。
他不care“门当户对”这一套,但当下就是心眼里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不是因为两人的经济实力悬殊,当然更跟年龄没关系,他就是觉得,自己和尧典正的生活本应该毫无交集的……
这种因为阴差阳错强行交集在一起的,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能相交多久呢?天长地久,以后会不会也来越远?
他突然苦恼起来,正没精采地看着卷子上毫无难度的试题,外面有人推门,进来一个人,也穿着西服,腋下夹着公文包,一手端着一杯咖啡,看肤色和长相,还是一个中国人。
“嗨!”那人主动招呼,林四年一听就听出来,是个中国人。
“篮球甜心?”那人笑着在林四年对面的转椅坐下,“你果然在这里。”
林四年即使知道在这栋大楼里,只要尧典正在,自己可以“横冲直撞、为所欲为”,但还是戒备心十足。
“你认识我?”
那人把咖啡放下,“当然!典正和我提起过你。”
典正……多么亲昵,别的人都只是称呼尧先生。
林四年明显不开心,少年人不懂收敛情绪,全写在脸上了。
“别误会,我是他的基金托管人,他的父亲还在时我是他的父亲的基金托管人,我看着他长大的。”
林四年依然不话,口算得出了第一题的余弦值答案。
“还在上学?”那人又问,“大学?还是中学?”
林四年还不至于那么无礼,他把卷子翻了个面朝着那人,指着“高考模拟试题”几个大字给那人看。
那人看着就笑了起来,“怪不得,我典正怎么这么卖力工作起来,原来还没上大学。”
“他工作卖不卖力跟我上没上学有什么关系?”林四年问,眉心微皱,明显带着质疑。
“如果你已经上大学了,或者已经工作了,甚至或者你比他年纪还稍长些,已经事业有成,他才不乐意回来处理这堆烂摊子呢。你知道的吧,他在国内不是从医了么,他的心思不在经商上面。”
这话林四年就不爱听了,搞得好像他的学费是尧典正交的似的,自己就是一吃软饭的?
“他卖力,那是他对公司负责,对他父亲交给他的事业负责,跟我没关系,我从初中起就自己给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了!”
“当然!”那人眉一挑,“我当然知道,典正是个善于投资的人,我的意思是,他越努力工作,对你的投资就越大,即便他没有花一分钱在身上。”
没花钱还叫投资么?
林四年没什么经济常识,也不想管,就低头做题,不想理对面的人。
然而对面的人就是不会看人脸色,还继续着。
“你知道的,他忙完这边的事情,还要回国,还是选择继续和你在一起的。”
“废话!”林四年心想,在那人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他能够越快忙完这边的事情,就能越快回国,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就能越多,这就是他在你身上的投资。”
“无语!”林四年蠢蠢欲动,想出去喝口水,那人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该闭嘴了。
“因为你不像他之前的伴侣,”那人。
这一句话把林四年重新按回了座位上,甚至屏住了呼吸,想听听那人后续还些什么。
“他上一位伴侣,他们在一起七年了,两人一直在墨尔本,整天几乎形影不离,两人大概都不知道‘分别’是什么概念,他那几年里,可是从来不管公司的事,恋爱大过天。”
那人着,居然还笑起来,就像是提起自家孩的恋爱史来,这让林四年更不快了。
“我还以为,他长了记性,以后再找伴侣,应该找一个比他年纪大些的吧,能够一直陪伴他包容他,不对他抱有‘投资必有利润’的企图的,没想到最后没找个比他年长些的,连年龄相近的也不是,居然是个还在上学的朋友,这下他的投资可就大了,而且还不一定有利润,是吧?”
那人完,慢条斯理地喝起咖啡来,眼睛越过咖啡杯边缘和林四年对视着,像在挑衅。
林四年毫不示弱,恶狠狠地瞪回去,可是心里真的,很没底。
没错,尧典正一直在往他身上投资,只要一有点休息时间就和林四年待在一起,哪怕只是陪着林四年学习做题。
然而这种日复一日的投资,什么时候才能有回报呢?
林四年飞快地规划了一下自己的一生,他还要考大学,他想去北京,他想读硕读博,他想事业顺利,他想挣很多钱,他还要照顾林十一,看着她长大成人,能看着她成家生孩最好……
尧典正会陪着他走完这一生吗?
尧典正自己的规划是什么?
两人好像从来没有聊过。
对面的人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端着咖啡站起来就走,还不忘回头对林四年笑了一下:“作业还不写?我这边应该是典正今天最后一个schedule了,也许他待会就来找你了。”
林四年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门边,门轻轻地关上,把夏日的烦躁关在了屋里。
林四年扭头望着窗外,楼层太高,他看不到低处的灌木丛林,只看到漂浮在半空中的云,还有远处同样高耸的大楼。
一切都很不实在,轻飘飘的,恍恍惚惚。
尧典正今天果然下班很早,日头都还没落下去就带着林四年离开了大楼,今天的司机依旧安静少话,尧典正握着林四年的手,靠在林四年肩膀上闭眼养神。
车内没有开冷气,车窗全部大开,灌进来还带着夏日余温的风。
“你下班越来越早了。”林四年故意开玩笑似的。
尧典正抬头看着林四年流畅的下颌线,故意用额发蹭了蹭,“我不鼓励加班。”
“屁!”林四年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两天都在公司待到凌。”
尧典正又闭着眼睛笑,“我故意的,想早点忙完早点回国,现在你来了,我就不用那么赶时间了。”
一句话戳在林四年心口上——这就是尧典正在他身上的投资,尧典正自己本人亲口承认了。
尧典正用力捏着林四年的手,用两人的手在林四年的大腿上画圈。
林四年感觉大腿都酥了,可就是开心不起来,现在所有的亲密,都是尧典正挤出来的时间。
如果他没有来墨尔本,尧典正现在应该还坐在他的办公室。
尧典正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了,也有可能认为林四年只是因为自己前几天凌才回复他微信而闹脾气,竟然忽略了林四年的闷闷不乐,回到家就钻进了厨房。
林四年也不知道该待在哪里好,坐在餐厅发呆。
Miffy踮着脚悄悄进厨房看了一眼,又溜出来,一边给餐桌换新的桌布一边想找话题和林四年聊天。
“篮球甜心?噢你不要惊讶,我虽然没有和那些臭子一样跟着尧先生去上班,可尧先生公司的大事我可都知道。”
林四年:……八卦!烦!
Miffy没有意识到林四年的烦心,换好桌布,甚至还在林四年对面坐了下来,“不过林先生,您再这样愁眉苦脸的,可就不太当得起甜心这个名字了!”
Miffy一板一眼地“教育”林四年:“你要知道,尧先生可从来没有亲自下厨为谁做过饭,至少我没有看见过,哪怕是之前的那位先生,他们感情那么好,要是想在家里吃饭,尧先生都是请人在家里做好,他们两人回来就直接吃,哪像今天这样,为了你,费时费力的,你怎么还这样不开心?”
怎么又提起尧典正的前任来,林四年感觉自从今天下午开始,尧典正身边的人就各种和他不对付,哪壶不提开哪壶。
林四年点点头,对着Miffy笑了一下,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
Miffy有些尴尬地搓搓手,“您瞧瞧,我不该提起这事的,只是我在尧先生家做了十多年的早餐了,对那位先生实在印象深刻……”
“Miffy,”林四年喊了Miffy的真名,出口一股醋味儿:“你的那位先生,和尧先生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噢!让我想想,六七年了吧,实在是难得!不过,”Miffy照顾林四年的情绪,“不过他们已经分开了嘛,就在尧先生回国前不久,他们已经分开了,分开得干干净净!您现在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亲爱的林先生。”
果然,六七年了,下午那个基金托管人也没谎。
“那他们……感情那么好,为什么分开?”林四年是真的好奇,如果是因为什么狗屁的“七年之痒”的话,他才好心里有个数,七年之后,自己会在哪里呢?还和尧典正在一起吗?
“噢天哪!这起来可就不愉快了!因为他们非常相配!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可以一直陪伴对方到走进坟墓的,但是自从一年前尧老先生,还有我亲爱的太太去世后,是的,他们去世了,在同一天,因为公事去世的。那位先生就,怎么呢,对尧先生格外的好,后来还搬到这里住下了!
“尧先生十分感动,只是后来才发现,那位先生只是想,额,我不了解他们的事情,反正大概意思就是,那位先生想利用尧先生对他的信任,把尧先生家所有的资产都转移到自己的账户上,唉……实话连我都非常生气,更何况尧先生呢!那可是陪伴了他好几年的人啊!尧先生伤心了好久,理好公司的事,带着尧老先生和太太的骨灰回了中国,噢甜心,幸亏尧先生回了中国,才认识了你……”
林四年越听心里就越难受,他昨天只是觉得自己不够了解尧典正的家庭和事业,现在,他觉得他连尧典正这个人也不了解了。
他不知道尧典正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态在和他谈恋爱的,尧典正在父母去世心情最低落的时候,被最亲近的人伤害过。
那尧典正现在还和自己谈恋爱,还往自己身上“投资”那么多,不怕之后还受到伤害吗?
是对自己抱有十足的信心,觉得和自己在一起不会受到伤害,还是已经麻木了,不在乎了?
如果,林四年先掐了自己一把,心里想: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伤害了尧典正,尧典正是不是也像Miffy的那样,拿得起放得下,两袖清风地就离开锦里,离开中国……
“您知道的林先生,”Miffy用她黝黑粗糙的手握住林四年的手:“虽然您的年纪还非常,但是我觉得您实在非常可爱,又非常成熟,尧先生实在是,噢,他实在是太爱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