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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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在半夜的时候,窗户的亮光才熄灭。

    见他睡了,我拍了拍自己沾上泥土和草叶的裤子,活动了一下僵硬酸痛的四肢,慢腾腾地走出去。

    总在外头呆着也不是个事,我也不可能就这么幕天席地地躺在我家大门口,刚才光是巡夜的保安我就已经躲了三回。

    我在高架桥下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虽然是夏天,但夜里还是有点凉,我哆嗦了一下,随后又想到我也并不会感冒。

    其实睡觉对于一个死人来也并不是什么必要,我的一切生理机能都停止了,但大概心理上还保持着人的习性,到了夜里,总认为就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精神也会不自觉地开始倦怠起来。

    而且我也没处去,不睡觉的话,实在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但我不知道死人也是会做梦的。

    梦里,我似乎来到了一个建筑式样古朴怪异,人头攒动的陌生地方。

    远方似有水声哗哗作响。

    我被人流推挤着,不得不往前走去,好像大家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赶路,可我却不知道在路的尽头等待着我的是什么。

    很奇怪,我似乎从心底感到了一种极大的悲怆。

    放我走……

    让我回去……

    潜意识里,我好像又很清楚这是一场梦,我从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做噩梦的时候我明明知道我只是在做梦,可我逃不出去,没法醒来,只能囿于梦境,妄图在虚幻中寻找出路。

    可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啊,我在害怕什么?

    这时,似乎有一双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地睁开眼。

    天光大亮,我躺在人烟喧嚣的世界中,见那个叫醒我的人有一张苍老满是沟壑的脸,满头银霜。

    面前是一对出来遛狗的老夫妻,手挽着手。

    老爷爷:“伙子,怎么睡在马路上啊?生活有困难?”

    我感觉他大概是想从衣兜里掏钱给我,赶忙拦住了他颤颤巍巍的手:“不用……”

    来也巧,这对善良的夫妻家里正好空着一个阁楼,表示可以暂时给我居住,也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起先不理解他们为何如此好心。

    老人家里收拾地很齐整,窗明几净,却有一股陈旧的木头味扑面而来,就好像一个人躺进棺材,也能闻到类似的气味。

    房子很大,甚至格外显得宽阔安静,却只有两个老人一条狗住着。

    后来我才晓得,这对老夫妻的独生子因为一场意外车祸英年早逝,距今已过去了十余年。

    奶奶,孩子走的时候,大约就是我这样的年纪。

    他们,不知怎么,看我有些面善。

    奶奶拿着块抹布在给狗花花擦脚,花花安安静静地被摆弄,它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珠瞅着我。

    奶奶笑,这泰迪胆子,逢生人必定要叫,见到我倒是听话得很。

    我觉得新奇,抬手心翼翼地摸了摸花花一颗圆圆的毛茸茸的脑袋,它仍乖乖地让我摸。

    我开始与他们为伴。

    家里鲜有客人,我却注意到,老人有时候会出神地盯着门口看。

    那里仍然摆放着他们儿子的拖鞋、雨伞,和上一次出门前没有来得及拿走的外套。

    来也怪,我去世时也不过二十来岁,周围交往的人群也是跟我同龄的年轻人,年轻人嘛,娱乐活动总是很多的,通宵k歌、蹦迪,这些也曾是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尽管我为此也并不感冒,但不可否认,偶尔放纵是件相当快乐的事。

    荷尔蒙爆炸,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心脏在胸口剧烈地跳动。

    这是属于年轻生命的特权。

    可现如今,那些追求兴奋、刺激的念头也悄然离去了,我发现自己竟与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更有共同语言——

    我们的生活方式何其相似,每一天都是在重复,日出日落,时间静静流逝,过去与明天没有区别,只待终结到来的一天。

    我想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们会看我面善。

    就像活人和死人中间那一条无形而不可跨越的分界线,鲜活的生命会自然而然地相趋靠近在一起,僵死的生命也是。

    只是,他们等的人早已不在,而我还是会想奚容。

    想他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