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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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容现在就是我祖宗。

    我刚给他拿体温计量了量,好嘛,出去折腾一趟,38度7。

    他自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显得我皇帝不急太监急。

    好嘛,谁让他现在是个病人,暂且不跟他计较。

    换作以前,我肯定先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通。

    让你瞎折腾!脑子烧坏了烧成弱智,我可不管你!

    换作以前……

    算了算了,不想以前。

    我把他弄回房间,找了个大棉被把他裹上,他默默地任由我摆弄,倒是挺配合。

    我摸了摸他半干不湿的头发,,你等着,我去拿吹风机。

    我从浴室里翻出电吹风回来,他坐在床沿,好像在发呆。

    漆黑的睫毛垂下,他在看到我重新出现的时候抬起眼,眼里黑沉沉一片,表情似乎还有些怔然。

    那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然后我转眼否定了自己,我心想,可怜这个词,大约是永远和奚容搭不上边的。

    我意识到,他今天发呆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我上前,我们都没话,我从他身后爬过去,跪在床上,给他吹头发。

    电吹风“嗡嗡”的声音响起,这下就算想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动作心翼翼,生怕扯到他,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吹到一半,奚容突然回过头,抓住我的手。

    他的温度从我们相握的手传来,我的心跳不规律了一拍。

    我不明就里,关了电吹风,颇有些心虚:“怎么了?弄疼你了?”

    他挑了挑眼尾,:“以前可没见你这么贤惠过。”

    不知为啥,我好像从他话里听出了一股子揶揄的味儿。

    停,我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脸红,拜托拜托……

    我竭尽全力地保持了淡定,:“哦,谢谢夸奖。”

    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就是看你生病,随手照顾你一下,没别的意思。”

    他轻轻一笑,转过头:“嗯。”

    见他不再盯着我看,我心底暗舒了一口气。

    我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刀尖上的舞者,每一秒都在穿帮边缘疯狂试探。

    帮他把头发吹干,再看一眼窗外,天色早就彻底暗下来了,我想起来电饭煲里还煨着杂粮粥,估计奚容也没顾得上吃。

    我去盛了一碗,奚容没接,反而问:“你不饿?”

    我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饿啊,你先吃,锅里还有,我再去盛。”

    他这才接过碗,家里没烧别的东西,我只好也陪着他一起吃淡巴巴的粥。

    过了没一会儿,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还以为是奚容的快递,心里还奇怪,这么晚了,派送员还没下班呐?

    谁知道开门却是一份外卖,食物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外卖哥把一个大袋子塞到我的手里。

    那熟悉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是麻辣龙虾。

    我以前超级爱吃,但奚容一向是不让我多吃这种多油多盐的地边摊,我每次馋极了求他,他才带我去一次,自己不点,就坐在旁边,看我啃虾壳啃得津津有味。

    我拎着手里两大盒子沉甸甸的龙虾,怔在原地。

    外卖单上的信息都是奚容的,他在刚到家的时候就帮我点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过头,他不知什么时候又起床了,把喝干净的空碗放进厨房的水斗,见我还在原地,沙哑着嗓音问:“怎么了?”

    我道:“怎么突然想到点龙虾啊?”

    ……你以前,不是从来不让我吃的吗。

    临门一脚,我把这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奚容:“庆祝。”

    “啊,庆祝什么啊?”

    我在明知故问。

    奚容只是笑了笑,像个长辈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我好似从那个动作中感受到了一点宠溺的味道。

    然后他道,没什么,为你高兴。

    我明明听懂了,却什么都不能。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以前奚容管我管的严,这也不让那也不许,不是他苛刻,是因为我妈,死于胰腺癌。

    胰腺癌。

    这种传中恶性程度最高的肿瘤,一旦患上,五年生存率只有5%到10%,大部分人在半年内死亡,是所有癌症中,死亡率最高的。

    而且,它具有遗传性。

    如果有直系亲属得病,子女的患病概率大约上升40%。

    从我妈确诊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我这一生都要活在心惊胆战中。

    作为高危人群,我得控制饮食,定期体检,会对消化系统造成负担的食物都要尽量不碰。

    对从前的我来,早死晚死无甚区别,我跟很多人一样,抱着得过且过,及时行乐的念头,经常叫嚷着明天就开始自律,其实不过是喊喊口号,好作心理安慰,明日复明日,到了猴年马月都还在胡乱放纵自己。

    我一向抱着侥幸,我过去时常对自己,百分之四十的概率,轮不到我的。

    否则我去路边买张彩票也该中奖吧。

    也许正如奚容曾经批评我的那样,我的确不是一个很会对自己负责的人,而奚容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别看他长着一副万年冰川生人勿近的脸,跟他混熟了,这家伙这也操心那也操心,真是活该的劳碌命。

    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更是个很好很好的医生。

    即使我跟他无关爱情,他也是那个最看不得我受病魔折磨、痛苦离世的人吧。

    如今,我终于能自由自在地吃龙虾了。

    可我真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我把外卖放在餐桌上,走到奚容身边,其实很想把脑袋埋在他背后抱他一下,好在忍住了。

    我见他正算洗碗,立马阻止:“你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吃完一起洗。”

    我确信,我在出这句话的时候,奚容确实用一种“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的奇异目光扫了我一眼。

    哦,他可能只是没想到,我会主动洗碗。

    妈的,奚容,你这是什么表情。

    感觉有被冒犯到?

    拜托,我之前在家,真的是这么个甩手掌柜脚吗?

    我沉痛地反思了一下,然后悲伤地发现,好像……的确……是……

    上一次我在家做家务是什么时候来着?

    靠,感觉大脑被清空,完全想不起来了呢。

    彳亍口巴。

    我心里有点难过,我想,我以前没有好好对他。

    现在想珍惜,好像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我想赶奚容回去睡觉,他躺了一天,不困,拉开椅子也在餐桌边坐下了。

    于是我们像从前一样,我把龙虾一盒盒拿出来,满屋子都是垃圾食物的辛香味,奚容坐在一旁看我吃。

    我很久没碰过龙虾了,即使现在这副躯壳没有饥饿感,也吃得有滋有味。

    胃被虾肉、油脂、调味料填满,辛辣的感觉一路窜至喉咙,一瞬间,我产生某种错觉,我以为自己真的生机勃勃地活过来了,就像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凡人。

    奚容深沉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撇过眼去。

    他抬起手,我尚未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在我的颊边划过,麻麻痒痒的感觉。

    我愣了一下。

    他:“慢点,没人跟你抢,都弄到脸上了。”

    脸上他碰过的地方都在微微发烫,我偏过头,企图离他远一点。

    也许是我回避的动作太过明显,奚容收回手。

    他问:“你很怕我?”

    我道:“对啊,你现在就是个病毒培养皿,我怕被你传染。”

    他就不再话了,眼神幽暗漆黑,看不出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按开电视机。

    家里客厅和餐厅是相连的,客厅在我背面,我坐在原地,背对他低着头,默默地吃着,听到电视里好像在放某部爱情连续剧,我以为是奚容绝对不会感兴趣的那种节目。

    但他没换台,于是俗套的剧情在安静的屋子里持续上演。

    男女主在误会多年后终于相遇,久别重逢,双双喜极而泣。

    不知怎么,我对着面前一桌子没吃完的龙虾,眼泪就开始唰唰地往下流。

    满嘴的咸味。

    我知道奚容看不见我,我控制着自己,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