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跟奚容是啥时候谈上的呢?
有段时间,我时常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俩的恋爱路径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似乎早已像同居很久的情侣一样相处了。
大三那年暑假,我满满当当在奚容家住了两个月,从五青镇回来后我就入职了一家科技公司,白天我俩各自上班,我八点起,奚容七点半。
起初我还给自己订了一个闹钟,但我这人睡熟的时候外面就算世界末日了可能也吵不醒我,于是上班第一天前的晚上,我叮嘱奚容要是我八点之前没醒,千万要把我弄醒,手段不限,随他怎么折腾,我可一点不想第一天就迟到。
第二天早,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兴奋的缘故,其实我天亮没多久就睡不着了,我甚至听到七点半的时候隔壁奚容起床的声音,听见他的脚步声从房间走进浴室,然后又进入客厅和厨房,在外忙忙碌碌。
我赖在床上,不想动,却不料奚容非常准点地推开我的房门,我闭着眼,突然心生好奇,脑子里开始想入非非。
他会怎么叫我呢?
我脑袋里顿时转过一百种“奚容式”叫起床方法,我觉得以他的个性,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直接掀了我的被子,简单粗暴。
我竖着耳朵,知道他走近到我床边,身侧的床垫塌陷下去一点,然后他的手在我眼下摸了摸,动作却出乎意料地温柔。
我心里好似有一根柔软的弦突然被拨动了一下,接着我感到他的手掌扣住我垂在床边的手,拉了拉,低低地:“起来了。”
诶?怎么好像跟我想得都不太一样?
我没动,更想知道他接下来会干嘛了,然后他没听到动静,又拉了拉我的手,重复了一遍:“起来了。”
我的手被他宽大温热的手柔和地包裹着,只心想着这一刻就这样持续下去,时间就从此暂停多好。
好像一场让人永远不愿醒来的美梦。
见叫我没反应,他又来摸了摸我的脸:“醒了没,别赖了,睫毛都在乱动,不是你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迟到的吗?”
对哦,我不能迟到来着。
呜呜呜呜。
社畜的求生欲终于占据上风,促使我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但我还是有点不甘心,就想朝他耍赖:“好困哦,起不来……怎么办?”
他轻叹一声,将我从被窝里半拖半抱地弄起来:“坐好了。”
我仍迷糊着眼,不知为啥脑子里跳跃的思绪就弹出来一句话——
将来奚容要是有孩子,他肯定会是一个好爸爸。
救命,真是莫名其妙,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但怎么办,我好吃这一套。
事情进展到了后面,奚容都亲自给我穿衣服了,我心里稍有些过意不去,决定在他把卫衣罩到我头上的时候手自动从袖子管伸过去,接着他再给我穿外套。
后来我就不用闹钟了,毕竟每天有“准男朋友”贴心的叫早服务,谁还会需要闹钟呢?
因为我上班时间比奚容晚一点,所以他把我折腾起来后差不多就要出门了,于是我会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地叼着牙刷到门口送送他,口齿模糊地对他:“早点肥来。”
然后他就走了,我回到浴室刷完牙洗完脸,桌上他给我准备好的粥和包子还没有凉,我吃完,再拿上包,自己出门。
中午我在单位吃个外卖都会顺手拍个照发给奚容,我们俩一般工作时间不怎么话,但我摸清了他的行动轨迹,知道他中午午休的时候会空一点,这时候我给他发消息他一般过个几分钟都是会回的。
他会告诉我他在食堂,今天忙不忙,然后他十二点半的时候会回办公室眯一会儿。
到了晚上,我跟奚容指不定谁先下班,有时候公司忙的时候我也加班,但一般不太会超过零点,但市中心不好车,要是他回得早会开车来接我,咱俩顺便在附近吃个夜宵,去趟超市再一起回家。
他如果告诉我他要来,我就特别乐意跟同事一起下楼,这样我好悄咪咪地跟他们炫耀一下我家奚容有多帅多体贴,虽然这种尊贵的体验我整个暑假一共也没能享受几次。
我有时想,我这么爱奚容,也可能有部分原因是他对待我时的样子,就好像父母去世后原本早已孑然一身的我,多了一个亲人。
我心里对他的情感,单纯用喜欢、着迷来形容或许太过浅薄,他承载了我对失去的家庭的所有向往。
他不仅是我的爱人,更是我的家人。
在过去了一个暑假后,我和奚容的距离好似更接近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现状很美好,一切都很和谐融洽,我甚至在幻想,将来如果有一天,我和他结婚多年,咱俩老夫老妻的时候,生活估计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人是天生贪婪的物种,过了一阵子,我又开始渐渐不太满意了。
我想要亲吻他,想要拥有他,即使只是个名头,我也想要得快疯了,我想光明正大地陪在他身边,然后用戒环圈住他好看的无名指,将我们的后半生都拴在一起。
贪心不足的人会遭报应吗?我不知道,也许连我现在拥有的都会一并失去,另一方面,在我知道他的性取向并不是同性时,我认为自己在做一件至少不那么光彩的事,这让我很犹豫。
开学之后我跟奚容又回到了“两地分居”的状态,虽然每天晚上也都能见,周末也依旧住在他家,但没法清早一睁眼就见到他的感觉还是让我有些不适应。
我觉得是前阵子过于安逸快乐的生活把我给宠坏了,搞得我现在恨不得把眼睛取下来天天黏在他身上。
这天下了课,我照旧给奚容电话,告诉他我还有一刻钟就能到他家,他却过了几十秒才接起来,我听到他那边的背景声音很嘈杂,好似他边上有好多人的样子。
在喧闹的噪音中,奚容的声音听不真切,我不由地将手机紧紧贴到耳边,努力分辨他到底在什么。
断断续续的讲话声弥漫着,有男有女,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我不知那是什么场合,心里有点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只听那边奚容道了一句:“你别来了,今晚我有事。”
“你什么?”
我好像听清了也好像没听清,那一瞬间,我甚至从奚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类似应付的不耐烦来。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终于烦我了吗?我不就个电话来,搅到他跟别人约会了?还是扰了他的好事?
奚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我不论如何也没法诓骗自己是没听清了。
他有冷冰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楚地道:“你别来了,我有事。”
然后我好似听到那头有人起哄般地问他“谁啊?什么电话?”奚容没应答,或者他没有让我听到他的应答,总之他挂断了电话。
我花了半分钟时间反应过来刚刚都发生了啥,仔细想想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奚容有自己的朋友圈,有他自己的社交生活,我管得着吗?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算什么啊?
但当时的情形下我完全没有冷静下来思考,奚容那几个冷冰冰的字就像砸在我身上一样,整个人胸口郁结,也可能是他这段时间实在太惯着我了,令我根本经不起一点点挫折。
我感觉挂完电话后我就像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我随手找了校园里的一辆共享单车,像一阵旋风一样迅速骑回了宿舍,进门,有两个舍友已经回来了,他们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回来了?东西没拿啊?”
他们都知道我下午下课后从来不呆在寝室。
我什么都没,把背包卸下来随手扔在地上,然后立刻开始启动电脑,电脑砰地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响。
一个室友回过头来嗤一声:“咋了啊?脸这么臭?谁欠了你五百万?”
我脸臭不臭我不知道,但表情大概率是不太好看,但我也懒得装,爱咋咋。
在等待启动的时间里我急躁地按了十几次回车键,我感觉这电脑要是再不开机,我都能立刻把它拆了。
“哟哟哟,兄弟,消消火,悠着点。”我室友一边游戏一边,“听得牙酸,老贵的东西,你平时不是宝贝得不得了啊?不心疼啊?”
妈的,他不提醒我还好,他一,我又想起这电脑是奚容给我买的。
心里的火苗不知是因此燃得更旺了,总之电脑终于启动完毕,我迅速地从某个文件夹的入口点进去,一路翻到某个隐藏的程序里面。
我是个学计算机的,大言不惭地学得还不错,虽然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个遵守社会秩序的良好公民,不会用我学到的技术做什么坏事。
唯一一次,就是我突然脑子一抽,在奚容的手机里装了一个我自己开发的程序。
我也没隐瞒他,这看起来就是一个汇总了各种生活常见工具的程序,包括温度计、地图和导航、计步、便条、重要日期提醒功能,还汇总了网页上的天气信息和出行贴士。
我给奚容安装完,想让他帮我试试好不好用,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bug。
但实际上,这就是我特意为他设计的一个程序,我没算把它推广或者公开,奚容是它唯一的使用者,也是它从创造出来起唯一的服务者。
这里面有一个叫作“每日一言”的功能,程序内每天都会随机显示一句从互联网上寻找的正能量文字语句,自动排版显示,比如“你受过的伤都是勋章”这种又土又俗的鸡汤句子。
听起来毫无用处。
当然了,我怎么可能会特意放一个如此鸡肋的功能呢,实际上,我经常会在里面夹带私货——
一些我对奚容不好意思出口的告白。
我那些埋藏在心里隐秘的心思好像终于有了一个见光的出口,即使我并不知道奚容会不会点开它,但这何尝不是一种我对于自己的心理安慰。
除此之外,这个程序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隐藏用法,就是可以让我悄悄地了解奚容的行踪。
计步、天气、地图这些功能都会使用到手机的数据权限,尤其是,定位。
不可否认我是故意的,而且我向奚容隐瞒了这一点。
甚至于,后来我在自己的电脑里装了一个特殊的接收软件,专门用来收集这个程序传输回来的数据和定位信息。
我很少开它,毕竟我心里也知道这件事挺不对的。
我安慰自己我只是不放心他,尽管奚容一个成年男人也不大可能遇上那种电影里的绑架桥段,但万一呢,我要是有天联系不上他,至少还能有个办法找到他,对吧。
我暗自给自己设了一条红线,那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它。
为了避免我手贱点到它,我还特意将这个接收软件放在了一个很难寻找的犄角旮旯里,中间需要越过两三道密码和身份验证程序。
但此刻,心中涌现的冲动情绪就好像将那道我内心自己给自己设置的闸门骤然压垮,我发现自己甚至不须犹豫就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这个隐藏的接收端口,就好像在心里早已将这条路径演练了无数遍。
我唰地点开它,然后立刻熟练地捕捉到奚容此刻的定位信息。
我查了查,发现他在市区中心,具体的地点应该是某家消费昂贵的大酒店。
我合上电脑,默默记住店名,随后背上包立刻出发。
学校离那儿并不远,我乘了三四站地铁,直奔那家饭店。
一进门我就被那个恶俗的金碧辉煌的大厅震撼了一下,我冲到前台,我要找人,前台负责接待的姐姐顶着一脸精致无暇的妆容,像个假人似的问道:“您找哪位呀?”
我又不认识其他人,只好我找奚容。
她翻了一下定位记录,告诉我没有这个人。
我有点烦,:“他就在这儿吃饭呢,他是我朋友,他没订位置也不代表他不在啊,我就是来给他送个东西,难道我还得个电话让他出来接我?”
前台姐姐上下瞧了瞧我,犹豫了一下,最后放我进去了。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较不像会惹事的。
于是我一路长驱直入,在大厅里仔仔细细地绕了一圈,却没能找到奚容的身影。
我认为自己的定位软件不会出错,这纯粹是因为我对自己老本行业务能力的绝对自信,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奚容在包厢里。
此刻我其实已经稍微有点清醒了,尤其是周遭的服务员见我鬼鬼祟祟,问我需不需要帮助的时候。
我有点不懂自己怎么突然就杀过来了,就因为奚容挂了我电话?就因为他有事,今晚没工夫伺候我,让我爱哪儿凉快哪儿凉快去?
我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
不知不觉间,我才意识到我对他的占有欲已经膨胀到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的程度。
这样不好,这样真不好。
跟我八竿子不着的事儿,奚容爱跟谁吃饭跟谁吃饭,我管这么宽干嘛?
这阵仗搞得跟我要过来捉奸似的,关键我连个“正房”的称号都没有,名不正言不顺的,搞毛呢。
心底另一个声音唧唧歪歪道,来都来了,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呗?你不好奇吗?
行,好一个“来都来了”。
正在这时,一个服务员上前问我:“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在找人吗?”
我点点头,装模作样地:“我给我朋友送东西,但我给他电话他不接啊,我正愁呢。”
服务员问:“您朋友在大厅还是包间?”
“应该是包间。”
“今天咱们包间就订出去一间,在楼上,您跟我来。”
对方礼貌热情地给我带路,这下我可谓进退两难,只好默默跟上。
上到饭店的顶层,服务员将我带到门口就走了,我望着那扇金光闪闪的厚重大门,里面觥筹交错的声音扑面而来。
那个时刻,我的脑子已经完全不会转了,或者,我发现自己的那点能耐根本不足以为自己先前的冲动举动擦屁股。
我根本不知道待会儿我见着奚容后要怎么跟他解释我的来意。
路过?谁特么特意路过人家订好的包房啊?
来吃饭?我哪有这个闲钱。
救命,想想都好死亡,我还是赶紧滚蛋吧,在被奚容发现之前。
然而,也不知世界上怎么会这么巧的事,正当我算重新缩回我的乌龟壳里,偷偷溜走之时,面前的扇门被人忽得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