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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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容上楼时周身还裹挟着一丝带有寒意的露水气息,外衣上的叶子和土渍也尚未清理干净,看起来有些许狼狈。

    我飞奔到了楼梯口,正好撞上他,被他拥了个满怀。

    我喘着气伏在他身上,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好冷,但掌心里的戒环却是热的。

    我正想从他手里将戒指拿走,他却手指一紧,握拳背到身后,挑眉道:“我捡到的,就是我的了,你还想收回去?”

    我抓了个空,颇感无语。

    我不过就是想给他戴上……

    这人幼不幼稚啊?

    谁知,因为这个动作,我本意是从他手里抢那戒指,却不心因为向前的冲力而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扑了上去,一时间我俩那有点不对劲的姿势搞得好像我要对奚容霸王硬上弓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大爷从楼道口的电梯晃晃悠悠的走出来,正巧经过我们所在的位置。

    “……”

    那大爷非常明显地停顿住了脚步,用一种相当奇异的眼光上下来回欣赏了我俩搂在一起的暧昧姿势好几遍,一脸“现在的年轻真会玩”的表情,啧啧两声:“要搞赶紧回家去搞咯。”

    然后他趿着塑料拖鞋,慢腾腾地走了,只剩我抱着奚容,站在原地,风干成两具连体雕塑。

    靠,一时激动,我怎么忘了这是在房外的走道里,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

    该死的奚容怎么也不提醒我??

    我通红着脸,赶紧生拉硬拽地把奚容弄进门,免得在外面丢人。

    “奚容。”我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只戒指,诱哄似地,“你把你的戒指给我,我跟你换好不好?”

    奚容端详着我那手心里的东西,忽然:“那里面刻的是我的名字?”

    我怔了一下,不想他已经发现了。

    那铂金戒指里面的暗纹雕得精致而隐蔽,非得仔细看,才能瞧出是我俩姓名的缩写。

    他却上前攥住我的手,将戒指套入了我左手的无名指。

    “我要你的。”他幽深的眼睛凝视着我,道,“你的名字要戴在我身上,这样才对。”

    再次摊开手,他骨节分明的苍白无名指上已多了一枚与我一模一样的对戒。

    戒指嵌入指根的那一刻,我生出无限感慨,就好似过往的缺憾、那些未曾实现的,终于在这一刻重新圆满。

    我眼前一阵恍惚,一时间或许是因为喜悦的心情太过满载、超出负荷,反而不知所措。

    他托起我的手,低下头,轻柔地吻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我能看到他垂目时如鸦羽般的睫毛,嘴唇贴过戒面,那模样真是无比煽情。

    我几乎是瞬间就激动起来,捧着他的脸就咬了上去。

    许久之后,我才终于从他丝毫不容抵抗的掠夺中气喘吁吁地逃开,整个人像是跑了场马拉松似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缓了好久才平息下来。

    奚容却还不肯就此放过我,拉着我问:“什么时候买的?”

    他仍摩挲着我手上套着的戒指,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我感到奇怪,明明他自己也有,干嘛非要摸我的。

    他自然是问我这对戒是什么时候买的。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过世了这么久了,家里居然还能突然凭空出现他从来没找到过的东西。

    我上辈子可能是属土拨鼠的,挖地洞藏东西相当有一手。

    嘿嘿,他不知道的可多着呢。

    我有点得意地想,这不,那厨房食品柜里那压箱底的三百多块的私房钱,我都死一年多了,他估计也没发现过吧,竟然还是最近才被我翻出来用掉的。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交代。

    我:“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本来想跟你求婚,没想到那时正好查出来……”

    关于我后来生病离世的那段时日仍是我心中最不堪揭露的伤疤。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忍将最后那几个字继续下去,但我显然从他的神情知道他已经从我的话里明白了一切。

    他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怔愣表情,很轻地笑了声,声音里满是苦涩:“……原来是这样。”

    如今想来,当时我们真真是……只差了最后一步。

    奚容会同我求婚,我真的是万万没料到,他也许是突发奇想,也许是热恋的人脑子都不清楚,也许是别的什么,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在那样的情况下,我都不能,也不敢答应他。

    我收回了原本早已准备好的戒指,掐死了自己所有多余的情感,逼迫自己,坚定而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依旧记得,那时,他也是如此刻这样,神情短暂地怔愣了片刻,就像几个时之前的我那样,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奚容单膝跪地冲我求婚,而我竟然会选择拒绝。

    我们过了一段异常难捱的时日。

    我没法同奚容解释拒绝的原因,我不再粘他,甚至开始时时刻刻躲着他,频繁地往返陌生的医院,胆战心惊地不敢向他透露行踪。

    我们感情简直跌到了冰点。

    我后来又去复查了好几次,做完穿刺活检又疼又难受得想吐,也瞒着不敢告诉他,一个人拿着检测报告在医院的长廊上呆呆地坐了一天。

    万念俱灰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暗暗祈祷奇迹的发生,误诊这种好事我都想都不敢想,哪怕是早期也行。

    可惜上天并未听取我的乞求,奇迹也没有降临在我的身上。

    我的情况恶化得很快,治疗效果也不好,这么大的事到底是瞒不住的,后来奚容还是知道了,只是那已经是几个月后,我可能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就像我妈从发现、确诊到离世,不过半年多的时间,进程快到甚至令人有种天崩地裂的突然感。

    我一直躲着他,是我实在害怕。

    奚容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他依旧看遍了无数生离死别,甚至于他亲手送走了我重病不治的母亲,并其实在很多年以后依旧为此愧疚,尽管他从未明确地跟我提起他的想法……

    我真的不敢想,他在知晓我也生病了后会怎样,要他亲眼看着我的生命日渐凋零,挣扎苦痛却无能为力……如果有一天他还要眼睁睁目睹我离世……

    可世事造化弄人,最后一切还是无可避免地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因为没有任何靶向药物,连放化疗效果都微乎其微,到了后面治疗也不过是种心理安慰。

    在生命最后的时日里,我不愿再住在病房,而是主动选择回了家,听天由命。

    我至少不愿意死在冷冰冰的医院。

    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清醒的时间已经很少,大部分时间除了痛苦以外我已经不记得许多,印象里,只有奚容坐在我床边,逆着阳光的影子。

    他总是那样静静地坐在我床边。

    或许是奚容也知道我快不久于人世了,他陪在我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几乎整日整夜不再合眼,寸步不离,有时我失去意识,到了不知多久之后才勉强醒来,看到的还是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好像被冰封了一样。

    有一天,我难得精神不错,身上也不怎么痛了,他忽然朝着我道:“阮梨,你别走,你别走了好不好?我求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眼镜后面满是血丝的眼睛里的哀伤几乎要完全溢出来。

    我睁大眼凝望着他,只是想把他的样子在印象里深深地铭刻下来。

    我死死地控制着自己抽泣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要是有来生……要是我们还有机会……”

    ——即使千难万险,我也要同你在一起。

    我在心里用最真诚的心意,最大的力气,默默发誓。

    如果人有转世来生,我愿意牺牲一切,只换取和他片刻相守。

    可直到最后,我也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因为我知道,那全部都是痴心妄想。

    闭上眼,咽了气,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我死在了我二十三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