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A+A-

    我茫然而漫无目的地走着。

    无法停下,无法休息,被推着不断往前走去。

    或者,我也只不过是在随波逐流。

    这条路好长好长啊,好似永远不会有一个尽头。

    出路在哪里呢?

    就要这么永远地走下去吗?

    奚容,奚容……我好想见奚容。

    脑子里奇异地最后已不剩下什么多余的思想,唯独这一个执念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深刻,如同刻进了我的骨骼、我的灵魂一般。

    如果我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我还能见他一面吗?

    路的前方……是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似乎有一个人告诉过我……

    那里是渡口。

    所有人都在排队乘船,乘船就可以上去,一直往上,就可以到达天堂。

    到达了天堂,我就可以见到奚容了吗?

    也许吧,大家不都想去天堂吗?到了那里,应该就可以实现我所有愿望了吧?

    思及此处,我稍微振作了一点精神,就像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似的。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水声越来越响,我来到了一处简陋的码头。

    是码头,其实也不过是竹子路看起来突然断了罢了。

    与我先前判断的没错,这里出现了一个拐角,我应该是来到了这个“回”形平面的某个边角处,向前走是渡口,渡口外则是一片如云层般雾霭霭白茫茫的河水,左边连通着另一条笔直的,与我来时无甚区别的竹子道路。

    路的终点,有无数个后脑勺乌泱泱地挤在我前面,我踮起脚迫切地张望着,终于在最前方看到了一艘船。

    那岸边,一个披着一身黑色斗篷的家伙静静地站着,浑身上下只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下巴,看不出容貌,只是我直觉他似乎很年轻。

    他看上去很有威望的样子,因为所有排在前面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点头哈腰,而他只负责点头或者摇头,他若是点头,那个人就会表情惊喜地踏入河上的船,他若是摇头,这个人就只能掉头离开,左转继续行走。

    我想起一个之前听到的词——“摆渡人”。

    他应该就是传中的摆渡人吧。

    整个排成长龙的队伍行进地很慢,我只好一直等着、候着。

    此时我有些心虚和忐忑,心想,若好不容易排到我了,如果那摆渡人冲我摇头,我该怎么办?

    听生前多做好事,功德足够,才能获得乘船的资格。

    我努力地回想着我从前都干了些什么,然后非常遗憾地发现,我不过是个庸庸碌碌的俗人,不好不坏,更不提什么出色的功绩,完美地应了那四个字——“无功无过”。

    完了,越想越慌,我怎么总感觉,越是不想让它发生的事,越是容易发生呢。

    后悔了,要是生前能再多行些善事,哪怕多捐些款给穷人也好啊。

    龟速挪动的队伍前面终于不剩多少个人了。

    我朝前迈了一步,谨慎微,心跳如鼓,心中暗暗祈祷那摆渡人能够冲我点头。

    凑近后,这通身黑色的家伙好似周遭地冒着寒气,明明他的模样大约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却平白让人产生一种畏惧感。

    我走上前,站在渡口中央,一步之遥的地方,船飘荡在水面上,船上已经坐满了人,似乎并没有我的位置了。

    摆渡人一动不动,貌似应该是正盯着我端详着我,毕竟他的脸被斗篷遮去一半,我并看不见他的神情。

    时间过去良久。

    我心中燃起的希望已经被浇灭了一大半,愈发想着恐怕要完蛋。

    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面前那艘载满了人的船开始远离岸边,正准备行进。

    我心中叹息,自知是没戏了。

    好吧,也不太意外,只是还是有点难过。

    我缩了缩脖子,正准备灰溜溜地拐弯,识趣离开,忽然,那浑身黑衣的摆渡人上前一步。

    他清冷虚幻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船要开了,还不快走?”

    声音的确很年轻。

    我完全傻了,愣在原地。

    他微微低头,伸出斗篷下白骨状的手拍了拍我的后背,推了我一把。

    明明他拍我的力气也不是很大,我却像凭空受到了一股吸力一般,在最后一刻,一步跨上了那艘摇摇晃晃的木船,挤进了人群中央。

    船缓缓开始行驶,我猛地回过头,岸边那黑色的人影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水流是向上的。

    伴着哗哗的水声,木船嘎吱作响,行进在白色的水汽与雾沼中,很快,一片如繁荣街道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我到达了第二层。

    抬眼望去,似乎离那个穹顶最亮的地方近了一点点,当然,只有一点点。

    下了船,这里的人数明显比底下少了许多,也不再你推我搡地挤作一堆,甚至于,我在路边看到了不少类似居民楼的平矮建筑,建筑风格与底下也相当不同,显得典雅精致。

    下船后路边立刻有一家玻璃橱窗的店面,门上挂着彩色的风铃,人来人往,生意看着相当红火。

    稍稍走进,一股甜丝丝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定睛一瞧,店铺里面竟然全是五颜六色的糖果,搁在整齐的柜子里煞是好看。

    我不由地迈开脚步走进了店里,地板是木头的,店的地板中央有一块正方形的、独立的木板嵌在中间,左右钉着螺丝,若是不特意关注很难发现,就好像在那地板上曾经有一个可以开的活门。

    为啥会有人在地板上开了一个门啊?

    这个疑惑的念头一闪而过,我没太在意。

    一路上奇怪诡异、颠覆我世界观的事物太多了,我都感觉自己见怪不怪了。

    我走到柜台前,一位挽着妇人髻,年龄约摸二十几岁,皮肤白皙,温婉美丽的女性接待了我。

    “你好呀。”她冲我和善友好地笑了笑,眼角有一点点纹,光看长相就让人觉得很容易亲近。

    她细声细语地道:“以前没见过你,来买糖吗?”

    闻着香味了,我的确有点想吃糖,但我兜里没钱,不知该用什么付款。

    我犹疑地点点头:“你是……这店里的老板娘吗?”

    “是呀。”她答。

    “你是个人?”

    “是呀。”她眨眨眼睛,噗嗤笑了起来,表情生动,“怎么了?我看起来很不像个人吗?”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看起来,“正常”地甚至不像话。

    她起话来就像我在人间见过的富有气质的优雅少女那样,不快,甚至很慢,娓娓道来,好像一行婉转多情的诗句。

    我同她聊了这许久,她却并没有消失,仍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

    不过想来也是,她都在这儿开店了,总不能时不时就突然不见了吧?

    我:“你这里的糖,要怎么卖?”

    “要钱吗?”我询问道,“可我没有钱,这鬼地方要怎么赚钱?”

    “你给我时间就可以了。”她,“你一个月过来一次,然后我会给你一颗糖。”

    “不过今天你第一来,我就免费送你一颗吧。”

    她从琳琅满目的柜子上,拿出了一粒绿色的,用透明纸包好的糖果,递到我手里。

    走出店门,我将糖拆开,倍感珍惜地含在嘴里,甜味自舌根蔓延开,一路从喉咙延伸至身体里,好像稍微冲散了一点我心中酸痛悲苦的情绪。

    我知道这糖果店为什么生意这么好了。

    因为心里太苦,所以得吃点甜的润一润。

    一颗糖很快就融化完了,好可惜,那种心头稍微松泛一点的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然后微弱的甜味就完全没有了。

    我又开始想哭,想奚容,想得痛彻心扉,难受得恨不得捶地。

    我很勉强地花了很久收拾好心情,再次开始前进,走向这一层的渡口。

    这一回,我却没有上一次的好运了。

    码头边根本没有船,我问了别人,据只有寥寥无几的幸运儿能够登上这一层的渡船,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只能等,等船来,至于要等到猴年马月呢?不知道。

    怪不得到了这一层后连排队的人都很少了。

    我只好无所事事地晃回来,又经过糖果店,我厚着脸皮进去找老板娘。

    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光顾,老板娘也没在柜台,大概是到里屋去了。

    我又不经意踩在了那地板的活门上,走上去和平地没什么区别,唯独感觉那钉子不太牢固,随时都能被拆掉的样子。

    推门的时候风铃叮叮地响起了,里屋的门开了,老板娘走出来,她身边却还跟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竟然是之前我在底下见过的那个浑身冒着冷气的摆渡人。

    对方瞧了我一眼,似是并不意外,微微颔首表示致意,我还沉浸在震惊中,点点头向他了个招呼。

    摆渡人脱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惨白清隽的青年脸庞,他默默地站在盘着妇人髻的少女身边,明明没话也没什么动作,却仿佛自成了一阵旁人难以入内的结界似的。

    哦…………!

    我恍然大悟。

    这俩人,他们,是一对吧。

    老板娘朝我笑了笑:“又来啦?不会是冲我讨糖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自知理亏,明明定好的一月之期,这才过了多久。

    但是实在太苦了,太痛了。

    没有糖,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撑下去。

    “好吧。”老板娘很好话地道,“那就再给你一颗哦。不过悄悄的,不要让别人知道哦,不然我这店分分钟要被抢光啦。”

    这次,她又给了我一粒桃粉色的糖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