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知不觉间,我跟老板娘似乎成了好朋友,因为那段时间我频繁光顾,有时候只是因为太无聊了没事做想找她话,但她真的好好,每次我去她都会多给我糖。
有一回,我询问她:“天堂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我:“我其实不在乎我过得怎样,我能不能上天堂都无所谓,我只是很想念我留在人间的爱人。”
“……我还能见他一面吗?”
她听完,沉默了良久,有些哀伤地道:“来到了这里的人,就已经回不去人间啦。”
“真的不可能了吗?”我不死心地问。
“嗯。”她有些艰难地回答,“自从我离世后已经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还能够回去。”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无比绝望,好像心里支撑着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断了。
“那我爬到最上面,如果有一天我到了天堂……”我抓着她,泪流满面,崩溃地问道,“我也不能见见他吗?我要求不高,我只是还想见他一面……”
她叹了声气:“天堂是天堂呀。”她,“你即使到了那边,也不再是人间。”
“但能到达天堂的人……应该都会非常幸福快乐吧,毕竟所有人都很憧憬去往那边。”
是吗?
幸福?快乐?
可我要是没有奚容,什么才是幸福快乐?
天堂?万人憧憬?那不过是个笑话。
我不想去了,我不想去天堂,我只要奚容。
成日里,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街上游荡。
我只能靠不断地摄入糖分来维持表面的平静,否则我真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那种钻心挠肝的痛楚和思念是没有让人习惯的一天的,如同烈火焚身,切肤蚀骨,只要柴薪不尽,这火势就只会一日日不断加剧增强,不停地突破我的承受上限。
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马上要撑不下去了,可我已经死了,却不能再死一次。
不得解脱,永世不得解脱,这种感觉,可真是……
我有时想,身处地狱,或许也不过如此。
……等等,地狱?
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疑惑。
既然这儿都有“天堂”这个概念了,为什么却不存在地狱呢?
为什么没有地狱呢?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往上走是天堂,我不要去天堂,那么往下走又会到达哪里?
我问旁人,有没有回去底下那一层的渡船,他们用一种看痴呆的眼神瞧着我,脸上分明写着,你是不是有毛病?
“好不容易都上来了,你还想下去?”
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搜遍了整个第二层,无奈地发现我果然并没有办法离开。
一旦上来了,也就没有了下去的路。
所有码头的渡船只会往更上方行驶。
绕了一圈,于是我又回到了糖果店。
这天,老板娘和摆渡人都在,摆渡人站在柜台边,温婉美丽的少女坐在柜台里,像一尊不动不言的雕像。
大多时候,总是少女一个人冲他话,而摆渡人只是偶尔点头应答。
但我莫名地觉得,他们呆在一起的样子就看起来很和谐。
有种冷冷的狗粮往脸上砸的感觉。
我走进店里,老板娘惊喜热情地朝我挥挥手。
“你来啦?最近都去哪儿啦?好久没见你过来……”
她着就要从柜子里给我拿糖,我却摆了摆手。
“我不是来要糖的。”我。
“哎?”少女眨眨眼,表情有点迷茫,“你不要吃糖了?”
只是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愈发形成了一个胆大包天的猜测,迫不及待地想验证一番。
“我要回去。”
我一字一句地。
“我要回去见他。”
她愣了愣,有些无奈地笑了:“我不是都跟你啦,没有人还能回到人间,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早点放下不好吗?”
我盯着她:“那你知道……”我指了指脚下那块被钉子封住的活木板,“你店里这扇门,会通往哪里呢?”
她完全茫然地摇摇头:“自从我接管这家店,这块奇怪的木板就一直在这儿了。”
“钉子钉得很牢,也许是地板曾经破了个洞,有人用木板封上,免得顾客进来时不心摔跤吧,怎么了?”
我立刻蹲下身,将手指扣进地板与木板的缝隙里,徒手开始拆卸那块木板。
“哎,你干什么呀?”老板娘惊呼了一声。
我蹲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扒那块木板,木刺嵌进手里,扎进肉里,丝毫不觉得痛。
我感到摆渡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我身上,可他却没有上前阻止亦没有话,整个人好似一具称职的摆件。
我却隐约觉得,他一潭死水的目光好似含着些别有深意。
我使出最大的力气,抱着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决心,死死地抓住那块木板。
“咔——”
一瞬间,那木板被我唰得掀起来,我踉跄一下坐在地上。
老板娘急急忙忙地上前扶住我,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我喘了口气,摇摇头,我的手大概有点事,但我不太介意。
店门口顿时聚集了无数闻听骚乱跑来围观的路人。
黑色……无穷无尽的黑色……
木板被我掀起来后,露出底下一个正正方方,不断冒着浓郁黑气,深不见底的洞。
那黑气从洞口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弥漫在整间店里,显得诡谲而渗人。
我听到有人惊呼、有人尖叫,他们围在洞口旁边,窃窃私语。
“那是什么……好可怕……”
“你离我远点,我不要掉下去……”
“掉下去会怎样?那底下是什么地方?我会魂飞魄散吧?”
“地狱……!那一定是地狱!啊啊啊,竟然有人把地狱的门开了!”
我缓缓扶着地爬起身,走到冒着黑气、深不见底的洞口边缘。
朝下看去,只有一片叫人凭空产生恐惧的黑色,纯粹的黑色,与外头天上降下的纯洁白光形成鲜明对比。
我站在摇摇欲坠的洞口边缘,静静凝视着那令人心生畏惧的黑暗深渊。
我正欲上前一步。
摆渡人清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如同迟暮的钟声。
“那里是地狱,你确定要下去?”
他用忠告的语气。
“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往上走,你想清楚,你下去了,可就再也上不了天堂了。”
“回来吧。”
我转过头,看到他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要回去。”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
脚下是地狱吗?
我不知道。
很多时候,我根本怀疑,我早已身处地狱良久。
我早已备受折磨,在最极致的苦痛中来回熬煎,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大不了,也就是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果。
我只想回去再看奚容一眼。
我在周遭的尖叫声中,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没入那看不清尽头和终点的深渊。
然后,瞬间被全然的黑暗包围,
剧烈的下坠中,寒冷的风刺入骨髓,好像有无数把刀子割在我的皮肤上,叫我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视线最后一幕,是摆渡人与他的少女并肩站在上边,他好似对我做了一个口型,道——
“恭喜。”
活着的时候我从来不过一介庸庸碌碌的凡人,大部分时间都扮演着老师家长眼里的乖孩子好学生,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勇气做任何出跳的事。
死后,我亦只是个平凡寡淡、无功无过的鬼魂,淹没在芸芸众生中,不足为奇。
我想,这一回,大概是我干过最大胆、最出格、最勇敢的事了吧。
下落时巨大的冲力让我产生了一种类似经历了剧烈撞击的眩晕感,头脑都在发蒙,如同一台受损断电的机器一般,连我下坠前那一刻脑袋里正想着什么、念着谁……都随之忘了个精光。
再次睁眼,我看到冰箱内莹蓝的指示灯幽幽地亮着,而我面前的柜门上结满了凝固的雪白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