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姐◎

    40.

    陈默从楼下回病房的时候，正好看到牧迟雨送最后一个人出来。

    从牧迟雨那里听陈默醒了之后，那些对他有心思的男人能来的几乎都来了，一波接着一波，满满当当地挤了一整个病房，医生和护士都视若无睹。

    牧迟雨知道陈默不喜欢应付这些，便叫陈默去下面的院子里躲一躲，他留在这边找点借口把那些人发了。

    好在牧迟雨作为陈默“保姆”的头衔深入人心，其他人没有多想，一听会扰到陈默休息，便不依不舍地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医院。

    最后一个走的是薛明舟。

    陈默站在拐角处，远远看见他们便停下脚步，牧迟雨心有灵犀似的抬了一下头看到他，不用就知道他的意思，很快若无其事地转回去，将薛明舟往旁边的电梯引。

    “我送您下去。”

    陈默等他们走了才回到房间。

    开窗通风的时候他看到一抹黑气在窗外飘飘荡荡，便下意识往下看。

    一片黑气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跟烟雾似的慢慢悠悠地往上升着，楼下能看到停车的地方，牧迟雨正将薛明舟送上车，大概是客气地了些场面话，耽搁了一会儿。

    乍一眼看过去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

    陈默靠在窗边，抬起指尖放到眼前。

    一簇艳红色的火苗“咻”的一下从指尖冒出来。

    有点像火柴棍，陈默漫无边际地发散了一下思维，一边将指尖往那道黑雾上轻点了一下。

    黑雾如同被点了火星的薄纸，很快便被烧烬了。

    那道火很快也灭了。

    陈默盯着伸出去的指尖出神。

    “咚咚。”

    牧迟雨敲了两下门就推门进来。

    陈默倚在窗台上扭头看他，神色微动：“碰到什么人了？“

    牧迟雨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有些吃惊，转念一想可能是陈默在楼上看到了，一边从柜子里翻找东西，一边解释。

    “是薛总车上有人。”牧迟雨脸色并不怎么好看，“挺漂亮的一个女人，跟他关系很亲密的样子，是好朋友我就顺道了个招呼。”

    他观察着陈默的表情，见他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才放下。

    “算了，反正你也不会真的跟他在一起，有多少红颜知己跟你也没关系。”

    牧迟雨话得很委婉，能让他都觉得不高兴自然不只是“举止亲密”的程度，只不过对方背景深，他们区区一介人物，既然动不得又无意争宠，自然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出乎他的预料的是，陈默却好像对那位“红颜知己”有点兴趣。

    陈默追问他一句：“你认识？”

    牧迟雨点点头：“宋寒月，宋家大姐，虽然比不上姜家，但跟薛总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她算半个演员，她家世好不受拘束，高兴了就演一出，不高兴了没人敢逼她，也就圈里高层一些的人跟她相熟，你不认识也正常。”

    他想了想，还是迟疑着补上一句：“那些有钱人私下里都乱得很，而且又是莫名其妙地看上你，你可不要陷进去了。”

    陈默正朝楼下看，这么一会儿薛明舟的车早就开走了。

    牧迟雨有点急，下意识提高了音量：“陈默！你有没有听到我话？！能不能对自己的事上点心？还有突然昏倒的事，你还没有给我一个解释呢！”

    “嗯。”陈默转回头，拎起床边的包，走到牧迟雨身边轻轻拍了下他的肩，“我知道。”

    牧迟雨浑身一震，像是刚醒过神，有些惊讶于自己怎么会吼陈默：“抱歉我……”

    “不是你的错。”陈默断了他的话。

    他盯着牧迟雨背后，一抹黑气在走道上留下了一条很虚的线，被陈默碰到之后便如鞭炮一般一路烧下去。

    前台的护士麻木地低着头，将登记的名册翻得哗哗作响。

    陈默又拍了下牧迟雨的肩，道：“回去跟你。”

    牧迟雨如梦初醒：“对了，我去办出院手续的，你先收拾东西，我马上回来。”

    .

    41.

    陈默跟牧迟雨他做了个梦，只是具体内容记不太清了。

    话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揉了几下眼睛。

    自从醒来之后，他看世界就有些灰蒙蒙的，像是眼睛里蒙了一层沙，然而看到指尖冒出来的那一团火，却是无比明艳的，陈默没觉得害怕，潜意识里习以为常，他心底隐约有些猜测。

    他没跟牧迟雨这件事。

    牧迟雨还在意着他夜里那条信息：“你之前撞鬼了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是手抖发错了。”

    这些事陈默倒没有瞒他：“是我爸妈。”

    牧迟雨差点把车开到沟里去。

    陈默伸手帮他按住方向盘，指尖相撞，牧迟雨感觉被烫到了一般下意识缩了下手。

    牧迟雨定了定神，将车开回主路，还有两个路口就到陈默家了。

    “晚上我一般不出房间，那天晚上是第一次，我看到他们没有影子。”陈默仍在继续着。

    “所以你是被吓晕的？”牧迟雨问，“会不会是太累了看错了，或者做梦记忆错乱？”

    “不是，我觉得头疼。”陈默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总觉得就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想起来了。”

    “那你父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是挺正——”

    牧迟雨呆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之前因为过度担心陈默而有意无意忽视了的问题。

    那天晚上他去陈默家，看到陈默倒在地上，他父母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那个人一样。

    陈父可能一直看电视没注意到，但陈母从客房门口转身回去的时候，是一定会经过昏倒的陈默身边的。

    可她连绕道的动作都没有，仿佛径直从陈默身上才过去一样。

    不，应该……就像是凭空穿过去一样。

    牧迟雨有些耳鸣，冷汗冒出来，可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却像是等了一个世纪才被人突然从过山车顶上推下来。

    然后陈默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

    “……这个世界不正常。”

    “听起来可不像是闹鬼这么简单。”牧迟雨苦笑了一下，声音都有些颤，“也许、也许……”

    他不下去了。

    也许什么呢？

    这个世界不正常，里面的人呢？

    “也许真的是个游戏世界吧。”

    .

    42.

    陈默回到剧组后不久就见到了那位宋姐。

    一张陌生的面孔，不能是绝世美人，但也算是个清秀佳人，一身深色修身旗袍，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如同锦簇花团引人注目。

    她是来探望剧组里的男三号的，据他们以前就是好朋友，这次顺路便来慰问一下整个剧组。

    贵重的慰问品按人头分发下去，光看宋姐自己带来的人就知道排场不。

    本来那天陈默应该不在，但导演临时一通电话过来叫他去补拍戏份，他也就只得赶过去。

    剧组门口堵着好几辆豪车，挤满了人，陈默便绕到后面的门翻墙进去。

    还没回到片场，就听到路边有人在他的闲话，毫无疑问又是剧组里的女性工作人员。

    的也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无非就是一如既往地往陈默脑袋上扣心机深沉的狐狸精的帽子，觉得他住院那一出是为了玩苦肉计，好吸引男人的注意力。

    连理由她们都给他找好了。

    “还能为什么，听宋姐回来了呗，人家宋大姐正儿八经名门之后，哪是他那种乡巴佬能比得上的，也就只能耍耍这种手段了。”

    她们鄙夷地嗤笑了好几声，却被另一道声音断：“我带了些吃的在前面，你们不要去休息一下吗？”

    轻声细语听得人如沐春风。

    几个女人静默了一瞬，很快又争先恐后地问起好来，不乏讨好的意味。

    “宋姐，您怎么亲自到这儿来了？”

    “这边风大，您还是先回屋休息吧，免得受凉了。”

    “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宋姐轻笑了一声，又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其他人便答道：“在您和薛总的事呢，你们俩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不像是某些阴沟里的老鼠，一辈子拍马都赶不上。”

    旁人有意讨好，跟着应和：“就是就是，陈默那种要身份没身份，要背景没背景，一穷二白也就那张脸和那点手段，根本上不得台面，哪能跟宋姐您比。”

    宋姐反应似乎有些慢，先是惊讶：“我和明舟没什么呀，你们不要误会。”

    接着她又问：“陈默不是那位男二号演员么？你们怎么这么他？”

    旁人便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起陈默和其他一众男人的爱恨情仇，不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想要邀功，还特别突出了一下宋姐两位好友对陈默的痴迷。

    越到后面得越浮夸，听着倒像是泄愤，宋姐再单纯也听出不对劲来了。

    “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宋姐蹙起眉头，道，“你们都没有证据，就不要在背后侮辱造谣别人了。”

    “我们没有……”其他人还想狡辩。

    “不准再了。”宋姐加重了语气，“不然我要生气了。”

    其他人便不敢再。

    宋姐和缓了一些：“你们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再转转。”

    摆明了是不想跟这些背后嚼舌根的人再待在一起，其他几人对视一眼，不敢再什么，灰溜溜地走远了。

    被堵在路上的陈默被迫听了一出大戏。

    好不容易等到人走了，那位宋姐又往反方向走了几步，迎面就撞上了陈默。

    宋姐愣了一下，指间夹着竹枝好久没想到放下来，她好像是认识陈默，微微弯弯嘴角笑了笑：“你就是陈默先生吧？”

    还是轻声细语，语调很温柔舒缓，完全不同于陈默过去遇到过的那些一见他就开始呛声讽刺的女人。

    她慢了一拍才想起来刚刚那些人的话，又露出安慰的神情：“她们本性不坏，就是被那些流言骗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陈默只是点头，他本来就不在意。

    宋姐像是觉察不到陈默量的视线，又冲他笑笑，问：“你能带我回去吗？我刚刚跑出来没记路，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陈默继续点头，跟在她身后片场的休息区走去。

    路上没有其他人，走过拐角，前面的标志物就很明显了，宋姐脸上露出喜意，正要转头道谢，就听陈默冷不丁地问她。

    “宋姐，你的手怎么了？”

    宋姐没预料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怔，下意识抬起左手，按在了右手之中，恰恰好挡住了整段食指。

    她手上戴着丝绸手套，很旧时代的装扮，配着她身上的旗袍倒是很相得益彰。

    宋姐回过神，浅笑着解释：“我是弹钢琴的，手要好好保护，而且我也不喜欢晒太阳。”

    陈默“嗯”了一声，像是只是随口一问没放在心上。

    宋姐心下却莫名慌乱，摩挲了一下右手食指的位置，又挂起笑，跟陈默过招呼，匆匆转身离开了。

    陈默站在原地没动。

    男三号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台词本走到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语气有些酸溜溜的：“人都走远啦，我长得难道不如她好看吗？陈哥你怎么不看看我？”

    陈默忽的扭头看他，问：“你看到过她的右手了吗？”

    男三号没防备对上他靠近的脸，结结巴巴得答：“看、看过啊，刚刚在车上就看到过，还是我给她带路的呢。”

    陈默问：“有没有什么——有没有少什么？”

    男三号满脸茫然：“什么少什么？”

    陈默了然，在男三号眼里，宋姐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自然手也应该是完整的。

    但在陈默的眼里，宋姐右手食指的位置，分明是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截干瘪的指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