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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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被送入洞房,阿梨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李贽拿喜秤挑开盖头,见着新娘子的模样,不由一怔。

    新娘的装束与平常大不一样,阿梨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眉毛画得细细的,唇形描作一颗樱桃的样子,妆容十分夸张。她的眼睛原本生得极美,这时反而因为上了浓妆,看不出本来精致的线条,若非还能瞧出一两分相似的底子,他都要吃惊是否被换了人。

    一旁的喜婆倒是对这妆容极为自得:“我从年轻那阵子就开始给新嫁娘上妆,到现在做这行也二三十年了。瞧瞧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就跟画儿上的仙女走下来了一般……”

    李贽忍着笑,赏将人发出去,回头见了阿梨,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你就这般高兴?”阿梨蹙起细细的眉,见他乐不可支,心中有一丝狐疑,但一直紧绷着的紧张感也渐渐消失。

    寻常女子出嫁,总是欢喜与悲伤参半的。尤其时下只讲家世和门户,父母议定的婚事,两口子不得一面都未曾见过,到了洞房中,还是全然陌生的两个人,一夕之间,就要做世间最亲密和羞耻的事……

    若夫妻之间情分平淡,相敬如冰,却要女子离了自幼亲近和疼爱的父母,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熟识的人,开始生活的另一重磨炼……想来便令人心生畏惧和忧虑。

    可李贽的笑,如世间最温暖的阳光,化解了她心头最后一丝犹疑和忐忑的坚冰。

    直到在喜轿上,阿梨还在设想着李贽或会悔婚,山匪或会突然攻入城中,陆甫或会突然卷土重来……

    却唯独没有想过,那郎艳独绝的年轻男子,眉目含笑地望着自己,挑开盖头,望着自己傻笑成一团。

    身边的床板一沉,李贽在阿梨身侧坐了下来,牵过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

    谁也没有开口话,空气中浮动着莫名紧张又暧昧的气息。

    阿梨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开口赶他:“你不去外头招待宾客吗?”

    “要坐床,饮合卺酒,簪缨结发,行周公之礼……咱们的事情多着呢,外头的宾客,让两位阿兄应付就是。”

    阿梨懵懵懂懂,但李贽既这样,她也便点了点头,没有异议。韦兴如今接手了韦家的盐井,虽没什么深厚的根基,但也不是无足轻重的人。而李贽的那位兄长,更是朝中赫赫有名的“赵国公”,想来有他二位迎来送往,也不算慢待了来宾。

    李贽坐够了时辰,再忍不得阿梨顶着那样厚重的妆容,自去外头端了一盆水来,服侍阿梨梳洗。

    面脂粉腻,足足泼了三盆水,方才洗净了。

    “我特意请了城中最好的化妆娘子,早晓得她手艺如此惊人,合该我亲手替你上妆出阁。”

    这妆容够李贽笑一辈子,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留下这样令人难以磨灭的记忆,着实也是憾事一桩。

    故而,要亲手重新为阿梨上妆的念头便挥之不去。开妆奁,将人抱在膝头,望着阿梨增之一分嫌浓,减之一分嫌淡的脸,呼吸却突然便热了几分。

    “我从前读曹子建的《洛神赋》,美人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略有薄茧的手指轻柔地抚过阿梨色泽鲜润的唇齿,李贽屏住呼吸,将阿梨的肩压近了几分。

    阿梨面颊上一红,瞥一眼外头还亮的天色,忙将手肘抵在李贽身前:“李司户,外头还有那么多人,你等会还要出去见宾客……”

    李贽的手指转而滑到她脸颊上轻轻一拧,轻咬着她耳垂道:“还叫我李司户?”

    阿梨张了张嘴,有些羞涩地唤他的名字:“敬宣……”

    李贽眼中微一错愕,却又迅速敛去那丝不自然的神色,掐了一把阿梨的腰:“叫李郎,叫夫君都好,别叫我敬宣。”

    “为……”

    疑问的话尚未问出口,却被李贽衔住了唇。

    阿梨被亲的脸红心跳,头昏脑涨,那点疑惑也随之被抛到脑后。

    待李贽终于整理好被揉乱的衣襟,走出门的时候,阿梨终于细细回味起这一节来。她于李贽,若透明的水珠,一眼便被瞧个清楚透彻。阿梨也从没瞒过他什么。

    可李贽于阿梨来,却总是云遮雾罩。有人他是个被流边为官的纨绔,但阿梨却清楚,他虽偶尔性子洒脱不羁,不服管教,行事也出格,但做起事来却从不敷衍。

    他从前在两河驿修官道,事他并不会太插手,但大事上却从不含糊。底下工头大大几十个,各方却从没有出过大的岔子,也没闹出过什么扯皮的事来。

    而今他身兼郡守之职,一扫临州从前穷困颓靡的景象,就连那些最穷困的人,也能因一些善政,可以自食其力,手上开始略有积蓄。这座蛮荒僻远的城也因他而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不学无术,好逸恶劳的纨绔呢?

    而这婚事,他一直催得急。从定婚到成亲,不过短短十几天的功夫。起先阿梨以为是他血气方刚,一直忍耐得辛苦,急着想与自己同房。

    可婚礼之上,双方空空如也的高堂多少令阿梨觉得心头微有失落。

    她父亲早已过世,母亲不知所踪,可李贽却是父母俱全的。人生里这样重要的事,他的父母缺席,甚至可能根本对这桩婚事一无所知……

    阿梨想,李贽或许对自己终究还是有所保留。将来他在临州做出一番功绩,总要回长安。可那时候,她这样出身不太匹配的“妻子”,却未必会一并带回去了。

    晚宴之前,借着给阿梨送饭的功夫,李贽又摸进房中,想趁机再多看阿梨两眼。

    可房中聚着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亲戚。

    因阿梨竟与府衙的官吏成婚,听闻来头不,她多年未见的舅舅一家竟然也登门来贺礼。

    背着旁人,舅母亲切地拉着阿梨的手,红着眼当年是韦姑母领着人来家中大闹了一回,口口声声要捉她母亲和奸夫,阖村的人都来瞧热闹,家中的颜面丢尽,这才为坟地的事情与韦家较上了劲。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阿梨早已不关心。可冷掉的心又怎么会轻易再暖起来呢?若将来她再被李贽所弃,这些一时围拢上来的人,是否又会变成另一副嘴脸?

    李贽进去的时候,阿梨坐在喜床上,由庆嫂和韦老太太陪着,陪女眷们叙旧话。

    见新郎官此时竟然溜进屋来,年轻的大姑娘媳妇们不由脸热地微侧过身子回避。可年岁大一些的却开起了李贽的玩笑,惹得满堂哄笑。

    这样看似热络的气氛里,阿梨安安静静敛眸坐在床边,只在他进门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之后,他应付着旁人的同时,朝阿梨那头望了好几眼,可她始终不曾再将目光扫过来。反倒是秦嫣,仗着在军营中与他见过几次,有几分香火缘,有意无意往他身边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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