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 56 章 或许这前半生,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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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醒来的傅则眯着眼, 似是还不适应眼前光线,无法直视正对着他的火堆。

    他是在……山洞里?

    模糊间,他隐约瞧见不远处坐着一人, 警觉陡然升起, 屏息凝神去探看。火光映照着女子的半边脸,上好布料做得宫装遍布褶皱, 头上更是一片素净,既无往日琳琅钗环, 亦无干净明艳的妆容,看得出她现下着实有些狼狈。

    傅则下意识地蹙眉, 这是……姜应檀?

    对了,府内有贼人行刺,自己赶来护她周全, 可两人怎么会转而来到荒郊野岭的洞穴里?

    下一瞬,他的脑海中蹦出无数记忆的片段, 争先恐后地想扑到他眼前, 脑海中仿佛有一根细针在搅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晕眩感同时涌上来。

    其中,有他抱着姜应檀放肆哭泣,可怜地喊着“姐姐, 则则害怕”;有同床共枕, 将人拢在怀中不放;有心翼翼在她额头上落下的一吻,更是在之后隔山差五就要偷个香……

    傅则无意识闷哼一声:“嘶……”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是竭力控制之下, 难得散出来的动静,却能让在一旁盹的姜应檀骤然惊醒,眉眼间还带着些惊喜。

    看到傅则醒来, 眉头紧紧挤在一处,脸上流露出痛苦神色,姜应檀心中一急,莫非是病情反复了!

    顾不上其他,姜应檀提着裙摆,毫不见外地坐在他身边,先是取下他额头上勉强贴着的那块布,用手背贴了上去。

    嗯,还有些热,但比起上半夜,已经是好了许多。

    姜应檀松了一口气,复又去探看他的状态。只见傅则已经不再忍着痛楚,神色松快许多,应是方才那波难受的劲儿过去了。

    在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傅则喘了一会儿,在快要平复呼吸之时,缓缓睁开了眼。

    姜应檀强行按捺下去的欣喜再度涌上心头,关切问:“你醒了?可好些?”

    傅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似是还没回过神来,许久,才轻咳一声,“好些了。”

    闻言,姜应檀毫不吝啬地展颜一笑,“好,你且躺着吧。”

    话音未落,她抓了那块已经被傅则额头捂热的一块布,以手撑地站起身,接着轻车熟路地往洞外跑去,还不忘从旁边火堆里捡一根粗壮些的枯树枝,以便照亮脚下的路。

    在她身后,傅则眸中闪过许多复杂情绪。

    原来,真的有一天,她能对自己卸下所有防备,不带一丁点戒备和疑心相处。

    只是因为失去记忆的这两个多月,五岁以及十六岁的自己,做出来的那些幼稚的事情,得那些直白又露骨,但在她一个知晓全部内情的人看来的胡言乱语,就能将两人之间的相处,变为这种他过去几年想都不敢想的状态吗?

    就在傅则带着百般滋味,回顾往昔之时,姜应檀捏着两块拧干的湿布回来了。

    她提着裙摆,步跑到傅则身边,熟练地将其中一块勉强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然后不容反抗地搁在他额头上,接着把另外一块布放到傅则虚拢着的掌心里。

    “左右你都醒了,给自己擦一擦吧!”撂下话,姜应檀马不停歇地凑到火堆旁,往其中加了一两根枯树枝,口中的话并未停下,“这荒郊野岭也找不到药草,只能这么将就,许能帮你早些散去低热。”

    她微微躬下身子,将双手微微靠近那火堆,只敢蹭一点热乎气儿,等双手因触碰了冰冷河水而聚起的寒气散去大半,就不再靠着烤火,回到傅则身边坐下。

    姜应檀看傅则一直傻愣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疑惑地挑眉,“你这是病傻了?连擦身子都不会?”

    着,她深以为然,毕竟看傅则的眼神呆呆傻傻,瞅着就不是寻常的机灵样儿,难得透着一股憨气。

    先前两人早已同床共枕许久,方才傅则昏迷不醒时,也是她直接帮着擦身子的,故而即使傅则醒了,姜应檀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大喇喇地取过傅则手中的湿布,准备自己再劳累上一会儿。

    再怎么,不提那些对傅则隐隐约约的好感,就今日跳崖坠入河中,是傅则拼了性命把她救回来。之后更是各种贴心照顾,反而是他自己前后折腾到发了高热。

    她心想,既然你豁出性命护着,我帮你擦擦身子又如何?

    姜应檀心中所想并未表露在脸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傅则的领口,露出底下肌理分明的胸膛后,手上力道放轻了些,抓着湿布帮他擦身子。

    不仅如此,她还一边漫不经心地逗他,“本宫以前没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儿,等安然脱险,你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回报才是。”

    原本因为发热,傅则脑子就不是特别的清醒,至少是不如往常那般思维敏捷,方才又被姜应檀如此一波意料不到的动作给惊到,因而愣了一会儿。不过,等冰凉的湿布触碰到自己胸膛,一股子寒意由那一处飞速扩散到全身,尤其是顺着脊骨窜到脑子里,直让傅则瞬间清醒过来。

    傅则倏地按住了姜应檀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偏开视线,“殿下,我自己来便好。”

    姜应檀自然也不会抢着干活,看他神智还算清醒,手上也有些气力,因而十分爽快地撒手。

    不过,这手撤到半道,姜应檀忽而蹙起眉,有些疑惑地望来,“这里又没有旁人,你怎么又喊起‘殿下’了。”

    傅则一怔,昔日他一贯称呼姜应檀为“殿下”,对方也不曾有过异议,甚至恨不得自己将称呼全部加上,称呼她一声“顺安长公主殿下”,才算完全合了她的心思。

    如今却对此表露出不作伪的疑惑以及不满……

    是了,五岁的自己只会喊“姐姐”,十六岁的自己则从一开始就“夫人”“夫人”唤着,甚至还藏了自己的心思,想着有朝一日能喊一声“娘子”,现下自己脱口而出就是“殿下”,自然惹得人生疑。

    看他一直沉默,姜应檀有些不解,语气中也带上了些不自觉的威严,“你到底怎么了?”

    傅则听得此言,虽觉得这种冷淡语气才是自己最为熟悉的,但是总也忍不住生出些不适应,还有些微的不快。

    他心中清楚,眼下最好的方式,是直接坦白自己记忆已经全然恢复,这样两人才好冷静商量脱身方式,以及如何应对日后种种。

    可人一旦尝过了甜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吃糠咽菜的日子。

    毕竟,姜应檀明明已经在与五岁和十六岁自己的相处中,卸下了那一身的防备,甚至流露过一些女儿家的情态,而不再是那位冷冰冰的顺安长公主。

    都是同一人,他们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又为何不行?

    傅则那一股的犹豫,都在越发坚定的意志下溃散,剩下的只有满心满眼的斗志。

    姜应檀原本心中生疑,甚至以为是傅则记忆又出现了变化,但在看见傅则红透了的耳根、避开的视线,以及袒露的胸膛后,她有些明了。

    许是这十六岁的少年郎又羞涩了,毕竟好好起来,两人纵使是同床共枕,衣服也是整齐穿着,从未见过衣裳之下的风景。少年人脸皮薄,一时害羞急了眼,故意喊一声“殿下”什么的,也不是不能理解。

    想通其中关窍,姜应檀蓦然笑了,“你呀,先前不是还找着机会亲人,真来些实在的,你倒是愣成根木头。”

    “好了好了,既然你想自己来,那就如你的意,正好我也累了半宿,疲乏得很。”

    傅则亦是回过神,唇角扯出一抹笑,故意仿照着口吻,“确实辛苦夫人了。”

    他心中想得很清楚,若是贸然暴露记忆恢复的事,又或者扯谎又换了一段记忆,只怕会立即被姜应檀推离。想要不被直接驱逐出去,他唯一的法子只有继续扮成十六岁的样子,才能徐徐而图之。

    大丈夫顶天立地,为了求得心悦之人的芳心,自然是什么脸面都能舍了的。

    姜应檀探头看了一眼天色,回过身看他将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擦过,她再度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傅则强忍着避开的冲动,还有一些窘迫,努力装成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任由对方触碰。

    感知片刻,姜应檀收回手,抚掌笑道:“摸着热度下去好多,总算没事。”、

    她那颗整晚悬着的心安然回到原位,困意席卷而来,扯过傅则手里的湿布,随意扔到一边,紧接着就钻进他怀中,准备补眠,好为白日寻出路存些精气神。

    这一套行云如水的动作做下来,傅则也不知自己现在心中感想,究竟能分清楚是什么,许是不适应、窘迫,又许是一颗心倏地软了下来。

    于是,他心翼翼地将人拢在怀中,回应他的是姜应檀迷迷糊糊地哼声,还有那极为自然地配合,竟是无需他多调整,对方就能找个最舒适的姿势,惬意地靠着他入眠。

    朦胧睡意笼罩,姜应檀还不忘惦记生死未知的姜暮窈,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也不知阿姐……现在如何了,是否已经顺利脱困……安然回到临城……”

    “傅则,我不想阿姐出事……”

    傅则压低了声音哄她,“放心,有萧五守着,必不会让永熙长……必不会让阿姐遇险。”

    “嗯……”

    地龙翻身后,山间一片狼藉。

    在如水般的月色下,温暖的火光映照中,傅则望着怀中人满是信赖的脸庞,那一颗明明已经因无数战争而锤炼坚硬的心,在此刻,忽然柔软下来。

    他想,或许这前半生,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圆满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