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开一线窗(二)
这跟他计划的完全不一样。秦宇原想先在单位混一段时间, 摸清楚周大千建筑公司的情况,再进一步想办法接近廖开勇的儿子。
毕竟廖开勇是杀人凶手,若真是被买通了, 那他儿子不定在哪里窝藏着呢,一举一动没准都会受到监视。而且建筑公司下面的工地那么多, 工人也成百上千, 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可是令秦宇很意外, 原来廖开勇的大儿子廖成龙不是建筑工人,而只是一名办公室职员。而且看模样,廖成龙不像是刚被调到清闲的岗位上的, 他显得很斯文, 像是半个文化人,就跟这城市中其他普普通通的白领一样。
他的身材很松弛,脸孔也稍微发福, 这不是半年一年就能形成的,显然是鲜少从事体力劳动的模样。
秦宇瞬间迸出了一个想法。廖开勇的儿子是又苦又累的建筑工人, 而大儿子是舒舒服服坐办公室的, 廖开勇作为一个农村劳动者,天然认为大儿子的工作更加体面, 所以对大儿子更加偏爱。这想法很恶劣,但也更有力地明了, 为什么廖开勇会为了大儿子的家庭去不惜杀人,而不去追究儿子的死因了。或许他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血脉,能够更加体面地延续下去,或许儿子的死, 反而成了他大儿子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秦?”
廖成龙见秦宇蹲在花盆面前久不起来,伸手拉他, “咋了?你也腰不好?”
秦宇立即窜了起来:“没有,我看你这两盆花挺好看。”
廖成龙笑了笑:“办公室刚装修完,这么大味,肯定甲醛超标。不能光咱俩吸呀,让它俩也帮着吸收吸收,一盆吊兰,一盆虎尾兰,回头咱俩每人脚边放一盆。”
秦宇:“行,还是龙哥过得仔细。你看我第一天上班,啥也没带,空手来的。”
廖成龙:“啥也不用带,现在又没电脑,这几天就是闲着。之后有电脑了,也不忙,就干点杂事,你主要负责把资料整理好,我负责把材料交到指定的单位。”
秦宇不知道搭什么话了,来了句:“一文一武。”
廖承龙:“也能这么吧,你看家,我跑腿。”
秦宇陪站着,笑了下。
廖成龙走到桌子旁边,锤了两下腰,回头问:“秦,你看你坐哪边?”
秦宇:“都行,你挑。”
廖成龙“哎”了一声:“你挑,这有什么客气的。”
秦宇走过去:“那我坐右边吧,这离门口近,有人来我方便接待。”
廖成龙笑着,道了句行,然后搬来椅子,在桌子左边坐下了。秦宇也坐下以后,悄悄观察他,看他一手拿着手机刷消息,另只手始终撑在腰上。
秦宇开口问:“龙哥,你是腰不舒服?”
廖成龙抬起头:“啊,我腰里有块骨头突出,阴天下雨疼,现在不怎么疼,不过习惯了,没事就锤两下。”
秦宇问:“是不是一直坐办公室,久坐导致的?”
廖成龙:“也不是,多半是时候天冷没衣服穿,烙下的病根,我现在一直看中医呢。”
秦宇:“对,做做推拿,大部分腰疼都能缓解。”
“其实我自己也无所谓,腰疼算什么的,主要是媳妇不乐意。”廖成龙做了个怪表情,“你懂我意思吧?”
秦宇懂也装不懂,故意糊里糊涂地看着他。
“哎,秦你还是嫩点,没结婚。”廖成龙,“腰疼犯了,下半身使不上劲,交不上公粮,媳妇容易跟别人跑了。”
秦宇装作恍然大悟,尴尬地笑了笑。
廖成龙指着他,有趣地点了两下,意思是学到了吧。
秦宇还是要把话题扯回关键问题上,稍微过了一会,随口问:“龙哥,你老家哪的啊?你时候冻得没衣服穿,你也是东北的吧?”
廖成龙并不细,只是刷着手机,随口答:“东北的。”
秦宇:“听你口音听不出来,你东北哪的?离得近么?”
廖成龙看到了个好笑的视频,嘎嘎笑了起来,然后才抬头问:“啊,你啥?”
秦宇:“没啥,我也是东北的。”
“奥,奥。“廖成龙又看回手机。
快到中午时,秦宇又想出了一个话头:“龙哥,你你名叫圈儿?”
廖成龙:“是啊。”
秦宇:“这名很独特,有什么寓意么?”
廖成龙:“哪来的寓意,就是随口叫的,有的叫铁蛋儿,有的叫狗剩儿,都是个俗名,不是老话的么,名越俗越好养活。“
秦宇笑了下:“圈儿,其实不俗,挺亲切的。谁给你起的,你爸给你起的么?”
廖成龙收了手机,一下子站了起来。秦宇心头一惊,以为让他察觉到不对了。可是还好,廖成龙拍了下椅背,探身:“朋友叫我去吃午饭了,这几天没电脑,秦你下午也不用过来了,没人管。”
秦宇了句行,廖成龙又:“头一回见,本来咱俩应该吃顿饭的,可是今天有约了。”
秦宇连忙:“没事,明天,或者下次有机会的。”
廖成龙推了下椅子,冲秦宇一挥手,捶着腰就出门了。
秦宇思索了两秒,起身溜到窗户跟前,俯身往外看。廖成龙沿着人行道从北往南走,一直拿着手机看,不知道是在回信息,还是继续看搞笑视频。中午人少车少,他过马路也不看路,脚步慢悠悠的,影子在身后拖得老长。
秦宇默默盯梢,由近及远,直到廖成龙走到了路口的公交站牌底下,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然后开走了。秦宇站直身子,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廖成龙生活很自由,找不到什么蹊跷,唯一怪异的,就是廖成龙表现得太轻松了,他的父亲关在监牢当中,他的儿子有先天心脏问题,然而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忧虑的痕迹,聊天时他玩笑开得勤,一笑眼睛就眯缝起来了,显得比谁都开朗。
要么是他心态调整的快,要么,就是他刻意装出来的。
秦宇坐回椅子,摸出手机电话。他感觉自己琢磨半天,到底是外行瞎猜测,不顶什么用,还是赶紧联系陈新月,把今天见到了廖成龙的整件事情告诉她为好。她那里线索多,整合一下,没准会有什么新思路。
只响一声,电话就通了。秦宇忽然不知从何开口,好像一团毛线把他的嘴给噎住了,找不到线头。听到陈新月那边喂了一声,他才问:“你,吃午饭了么?”
陈新月:“还没有。”
秦宇:“中午一起吃饭吧,我有事跟你。”
陈新月立即了句“好”,秦宇:“那就,一会见。”
完等了一下,他没挂,那边也没挂,隔了两秒钟,陈新月的声音传过来:“秦宇,这应该是你第一次给我电话。”
秦宇点头:“是,前几次都是你给我的。”
陈新月:“你有个事忘了。”
秦宇也隐隐有这感觉,不由反问:“什么事?”
“还没想起来?”陈新月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还是给我电话紧张了?”
秦宇听着她那声笑,直接:“我昨晚睡好了。”
话筒里瞬间安静了,片刻后陈新月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你一会见,去哪里见?中午去哪里吃饭,你忘记了。”
奥……秦宇恍然大悟,一时有点窘:“是忘记了。我在甜水路附近,你现在在哪,挑个离你近的地方。”
陈新月:“万达商场不是就在甜水路那边么,去万达吃吧,我现在过去。”
秦宇:“好,我先去找个饭店,占个位置。“
陈新月:“那就,一会见。”没等秦宇回复,电话直接断了。秦宇想着她最后的语气,稍有顿挫,尾音隐隐拖长,像是在模仿他刚才的话。
应该是在模仿他刚才话。
约人吃饭,地点都没报,落了笑柄了吧。秦宇纳闷,自己跟女生话也不少啊,怎么到了陈新月这,就不顶事了。以前他搞装修跑业务,多妖娆的没见过啊,有个领导养的三儿,穿着胸衣就来开门,滑溜溜的长腿靠在墙上,脚趾头染得像玫瑰花瓣,他照样进屋丈量一圈,推荐了最贵的壁纸衣柜大沙发,该收的一分钱没少要。陈新月她是神仙吧,跟她一话大脑就短路了,舌头涩的像是没熟似的。
秦宇靠在桌子边上,把手机在手心里颠了颠,然后抛起来接住,高抛起来再接住了,训练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头,这才把手机老老实实塞回兜里,出门去万达了。
他上到商场六楼,挑了一家潮汕砂锅粥走进去了。砂锅粥就在上次看电影的电影院正对面,他的座位临窗,能够看到商场正门外的马路。秦宇跟陈新月发信息了一声,然后翻开菜单,点了一大锅虾蟹粥,两份茶点,一盘烧鹅加俩凉菜。收走菜单,服务员:“砂锅粥会慢一些。”
秦宇:“不着急,我等个人,等人到了再上菜。”
服务员:“粥让后厨先煮着吧,十分钟才能好呢。”
秦宇:“等人到了再煮,估计至少半时。”
秦宇判断的差不多,大约半时后,他透过玻璃窗,望见陈新月从一辆锃亮的黑色奔驰里下来了,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商场里。
几分钟后,陈新月找到了饭店,径直坐到了秦宇面前。
秦宇跟她抬手了个招呼,然后转头让服务员上菜。
转回头来,秦宇:“我点好了,大中午的喝点粥,养养胃。”
陈新月点了下头:“我喜欢喝粥。“
秦宇:“怕吃不饱,我还点了两笼点心,一笼咸的,一笼甜的。”
陈新月:“一般粥店的点心都挺好吃的。”
秦宇笑了下:“你怎么这么配合,我到哪,你夸到哪。”
陈新月:“我又没违心的话,配合还不好?”
秦宇提起水壶倒了两杯茶水,推给她一杯:“没有不好,就是你忽然这么配合,我觉得你气不顺。”
陈新月稍微环顾一下店面,然后凑近窗户,朝下面望了一眼,立即了然。“你刚刚看到我下车了?”
秦宇点了下头,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他喝了口水,然后:“你从你妈那里过来的。”
陈新月嗯了一声。
秦宇:“我以为你不回那边的家。”
陈新月:“一般不回,但今天,我妈过生日。”
秦宇:“那你不陪她吃饭,怎么还跑出来了呢?”
陈新月伸手握住杯子,:“我上午见了她一面,就可以了,吃饭我也吃不进去。“
“郑诚舟……就是跟你妈在一起的那个人,你很不喜欢他?”秦宇不出“后爸”这俩字,问得拐弯抹角。
陈新月:“不喜欢。”
秦宇问:“奔驰车是他的?”
陈新月慢慢喝了口水,看着秦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第一次见面那次,我让你把车开去了解放二院,你现在都很纳闷是吧。”
秦宇:“我猜测,你是故意把他的车开远几百公里,扔到了哈尔滨,故意捉弄他?”
陈新月第一时间没话。秦宇笑了一声:“怎么跟孩子似的,还搞恶作剧。”
“其实我对郑诚舟这个人没多大意见。”陈新月往前坐了一下,两手交叠扶住杯子,“但是那天,他跟我妈领证了。”秦宇不由看她的手指,水葱一样,莹白,指甲盖都是细长的椭圆形的,比一般人形状好看,这时听到她淡淡的声音,“那天,我爸去世六个月整。近亲去世,结婚都要避嫌,至少等到周年以后,何况去世的那个人是她前夫,难道不应该再等等么?”
秦宇抬起头:“是有点不合适。”
陈新月:“那天他们领完证,欢天喜地带我去吃饭。我实在吃不下,就拿了车钥匙跑出来了,车就停在路边,又正好碰到了你,我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秦宇看着她,思绪往下延伸,陈新月的父亲是在解放二院去世的,而她把郑诚舟的车偷走,开到了解放二院门前,多少有种祭奠的意思。
秦宇微微点了下头:“原来前因后果是这么回事。”
陈新月:“我就是想破坏他们领证的这一天,以后每到结婚纪念日,他们就能想起这个插曲。”
秦宇:“你妈和郑诚舟还要把车找回来,是挺麻烦的。”
“不光是这样。”陈新月眼睛垂了一下,,“那辆奔驰不是郑诚舟的,他只是个司机。”
秦宇感到意外,这他倒是没联想到。难怪那辆车永远保持着去漆黑锃亮,原来是有司机专门保养。
陈新月:“那天晚上他领导正好着急用车,车子没了,估计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吧。之后过了好几天,我见到他,脸都还是青的。”
秦宇:“那郑诚舟他工作没丢啊?”
陈新月:“还好,没有丢,就是被领导骂了。不过他也没我什么,只有我妈了我两句。”
秦宇:“他其实,还算可以。”
陈新月稍微停顿一下,然后喝完杯底的水:“我了,我对他这个人,其实没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