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时间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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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如芳瞪大眼睛看着贺余年,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贺余年转头看向张如芳,“不过,组织有纪律,不许与驻地居民搞对象。我腿好了,以后仍旧是要回部队的,所以算积攒津贴,慢慢还钱给她。”

    张如芳忙点点头,“好好好,应该的。”她知道贺余年工资不少,还有很多票据补助,单一件穿旧的军大衣拿出来也要卖几十块,医药费能有多少,撑死了几百块钱,她没意见。

    最重要的是,她不用随军,贺余年常年不在家,她也没有生育和养家的压力,他每月还有工资寄回来,足够她帮衬弟弟到成家。

    “你也赞同我还钱?”

    张如芳擦擦脸上的泪水,红了脸庞,“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赞同。”

    贺余年嘴角提了提,他就知道张如芳不是战友口中嫌贫爱富的姑娘,“等我娶了你,自然是有的,你等着我。”

    回到家,贺余年从兜里翻出之前在部队存下的钱,还有一些军用布票,没有地域限制,不会过期,刚好现在派上用场。

    几乎是新房子盖好的同时,贺余年的婚期也定下来,就在初六,贺老爹兴奋的拖着伤腿,进进出出,喊人来量尺寸,定家具。

    铺盖是新娘子家那边陪嫁过来的,贺余年腿伤刚好,不能多走动,只让人将钱和布票带给张如芳。

    成婚那日,贺余年难得的黝黑的脸庞带着一丝喜气,跟本大队的人借了几辆自行车,一起去接亲。

    等新娘子到了贺家,所有人都傻眼了。

    张如芳就空身一人,穿着一身家常旧衣裳,叫贺余年骑车带着过来了。

    贺老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当初定下婚期,亲近的人就听新娘子的嫁妆,老婆子都宣传出去了,甚至新房床上的铺盖都不齐全。

    要是贺家没有准备,只怕今晚两人洞房的被子都没有,叫人看笑话。

    贺家两个儿媳妇心里简直仰头大笑,原本贺余年伤势好了回来了,家里那口子还有些埋怨她们做媳妇的当初落井下石,现在看来总算解气了。

    贺余年目光坦然,看向新娘子的时候眼神中柔光流转。

    他是家中老大,从就把爹妈弟妹当责任扛在肩上。

    当兵后,也曾多次相亲,其中不乏城里有正式工作的姑娘,对方看中他,无非看中他的模样,职务,津贴,以及身份为她们带去的荣耀,一番权衡,让他不喜。

    只有张如芳,第一次见,她总是眼中带水光,看向他的时候目光有慈意,是他从没体会过的,母亲看幼子才会有的慈意,让他心动。

    仔细了解之后,原来她也是家中长女,弟弟年纪,父亲身体不好,她细弱的肩膀与母亲一起,两个女人,扛起家中担子,比他还不容易。

    一番怜惜之下,多年磨,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她带水光的眼神中百炼钢成绕指柔。

    今天也是,到了张家,新娘子都没有梳洗扮,他还以为是有什么变故,原来只是没有嫁妆,贺余年毫不犹豫的牵着她就走,只要人在,其他都是事,他会挣的。

    哪怕旁人再多的意见和看法,当事人乐意,谁也没辙。

    贺余年从记事开起就在琢磨如何填饱肚子,后来是琢磨如何让一家人填饱肚子,在家人都不需要他,即将抛弃他的时候,他娶了妻,以后还会有孩子,会有个家,一直需要他,绝不会像一手养大的兄弟姐妹那样抛下他。

    贺余年这个新年过的热闹且满足,琼州岛却一如既往的逐渐凋零。

    经过一个难熬的冬季,村里又有两个老人没熬过来,现在剩下的人一双手都差不多能数过来了,陈石头常常跑到码头发呆。

    今年码头扩建,部队也盖了不少房子,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大概只能剩下他们一家还有年轻人,还能有孩子出生。

    岛上的老人都很喜欢晓茶,现在晓茶满村跑,只要不下水,晓渔都随她去。

    老人们看着鲜活的孩子,才觉得活着还有些盼头,盼着肚子里的娃娃出来。为此,几个老人常常凑在一起。

    很快,娃娃还没出生就有了许多玩的穿的用的,竹子做的床,竹篾编的玩意,磨的一根刺也没有,旧衣裳改的衣服,帽子鞋子。

    美中不足的是晓茶,过去记忆短暂甚至隔天就忘的晓茶,随着肚子里孩子胎动频繁,她追问安广柱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心中有自己的想法和执念,晓渔担心她到生的时候要闹,这时候只得随她去玩去跑,要什么都满足她。

    春风从海上吹来,岛上人纷纷脱下长袖,很快都换上了短。

    刘晓川来过几次,有时候自己来,有时候带着张廉一起,给晓渔送些东西,晓渔也礼尚往来,给他们编草鞋,竹筐,鱼干虾干等。

    晓渔明确表示等孩子出生之后,安顿好家里,才能离开家去帮陈学江办事,陈学江理解晓渔的情况,也只能让人多加照顾。

    她现在已经很少下水了,最多撑着船去撒撒网。更多的是待在家里院子里,陪着晓茶,编草鞋,草帽,蓑衣,竹席竹筐,等供销社船来的时候拿去换钱,陈石头拄着棍子有时候坐在旁边看着,偶尔也帮两把,晓茶有了新的兴趣,她对孩子的东西无限痴迷。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晓渔持家,阿姐与阿爹在家等着她,无忧无虑的模样。可是撕开平静的表象,内里总是鲜血淋漓。

    “晓渔,哥哥怎么还不来?娃娃都要出来了,他怎么还不来当阿爹?”肚子里的娃娃又动了,她立刻想起了哥哥。

    “阿姐,姐夫大约是在赶来的路上了,路途遥远,要走很久呢!”晓渔劈着竹子,随口道。

    “哥哥离得很远吗?”晓茶的世界只有岛上前半部分村子这么大的地方,之外都是海水,不能去。

    “唔,海的另一边,撑船都要很久很久。”晓渔头也不抬。

    “噢——”晓茶惊呼,海简直太大了,无边无际,海浪翻腾还会让人头晕眼花,盯着看久了还会吐,可难受了。

    “好了,我们到外面看看鸭子怎么这么久不回来生蛋,别生在外面了。”晓渔起身拍拍身上的竹丝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