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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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知道林知漾,是在淮大附近的书店。

    海报里的人巧目盼兮,笑容璀璨。

    郁澈那天心情算不上坏,但也绝对没有笑的兴致,奇怪的是,看见海报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地展颜。

    所以才会买下她的书。

    而在平时,郁澈绝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类书上。

    需要她花时间又有价值的书太多。

    书里告诉她,这世界上有一个女孩子,似乎生下来就不知烦恼为何物。即使有,也只是卷云遮住彩虹,花瓶与花不搭这类无伤大雅的琐事。

    她鲜活、明亮、澄澈,同时俏皮、懒散、有脾气。

    她的魅力在于,她只是随手记录她的生活,你就能为她而倾倒。

    郁澈明白海报上写的“治愈系”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在她忍不住一页页看下去时。

    后来在明筱乔的生日宴上,她一眼就认出了林知漾。

    身量颀长,衣着红色束腰长裙,光洁白皙的背裸露在灯光下,蝴蝶骨添饰着极致的性感。蓬松柔软的长卷发梳拢在一边,风情万种,却灵动神秘。

    郁澈挪不开眼。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最肤浅的色相所吸引。

    林知漾生性开朗,朝着陌生人也能大大方方地笑,目光坦然地与自己对视。哪怕她眸子里有藏不住的惊叹、好奇和欲|望,她也不加掩饰,仿佛那没什么关系。

    郁澈都看了出来。

    将漫长人生算作一场考试,她最不擅长的题目是解读人心,但林知漾是她为数不多的送分题。

    林知漾与她进行握手礼,正像许多正式又客套的场合一般,是不可避免的礼节。

    郁澈或诚恳、或敷衍、或冷漠地与许多人握过手,被烫到还是第一回 。

    她从外面进来,沾了一秋冷意,指尖处的冰凉怎么也褪不下去。

    可是林知漾的手不仅好看,而且干爽温热,慷慨地将温度传过来。

    郁澈死寂已久的心被一抹浓艳的色彩搅乱,因为绝无仅有,所以她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可惜她已经失去了信任和付出的能力,她知道她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哪怕书里的林知漾,很显然喜欢女孩子。

    哪怕林知漾看见她的时候,满眼都是明晃晃的喜欢。

    但那样的喜欢的目光,就像欣赏花草和书画,为之心动,但不算拥有。

    郁澈不信,自己是幸运的人。

    林知漾怎么会缺恋人呢,无论是拉着她跟自己介绍的明筱乔,还是那帮陪她笑的男男女女,都比自己这样的人,好得多。

    郁澈在林知漾的名字上,冷静地了一个叉。

    有些人,在平庸无趣的生活里,出现并给予惊艳就好,不必过多纠缠。

    她全身心投入到新的事情里,开始负责院里学生实习以及毕业生论文,焦头烂额之际,两手插兜的富贵闲人再次出现。

    她还是无忧无虑的模样,毫不吝啬地露齿朝人笑,跟朋友边挑商品边发嗔。

    郁澈下意识躲闪,不肯把自己满身的倦态和消极情绪展示给她。尽管这荒唐又可笑,人家都未必记得她是哪位,可是郁澈仍顾着她无意义的体面。

    于是,落荒而逃。

    匆匆一瞬的余光里,林知漾像是认出了她。

    她那日着装并不好看,最寻常不过的正装,头发高盘,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首饰。

    与她跟她扮新潮的朋友,站在星球两端,连视线也不该相遇。

    再后来,她在淮大门口“偶遇”林知漾,对方是来看朋友。然后拿出手机,问她可不可以加个微信。

    理智告诉郁澈,不要答应,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可是最炽热最明亮的太阳就在眼前,她怎么能压抑住触碰的心,谁不愿意向阳而生。

    她:“好。”

    加吧,投降吧,晒一次太阳吧。

    林知漾的朋友圈,比她的微博甚至她的书还要精彩丰富。

    那是一个更真实的林知漾。

    郁澈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做,忙着窥探加了她却不找话题的人。

    林知漾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隔了一段时间才给她发消息。

    有时分享风景,有时询问衣服搭配,有时让她推荐书和电影……下雨的时候,还会问她有没有淋到雨。

    即便如此,再偶遇时,郁澈的第一反应仍是逃。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期待林知漾站在她面前,因为太期待,于是惧怕。

    怕林知漾的情感太淡,让她失望,让她坠落;

    怕林知漾的情感太浓,让她奢求,让她失控。

    她怕的太多了,她只能逃。

    像猎物听到猎|枪的响声,恨不得屏息凝神,将身躯藏在最隐秘的角落。

    林知漾不大开心,发消息:“怎么不跟我招呼?”

    郁澈没有回,却从林知漾的头像点进她朋友圈,反复观赏她的生活。

    隔了几天,林知漾市中心新开了一家西餐店,想邀请她一起去吃。

    郁澈:“不爱吃西餐。”

    林知漾:“中餐也行,只要你有时间。”

    “我没时间。”

    “好的。”

    林知漾没有强求,进退有度,郁澈却盯着聊天页面看了很久。

    又是一年的十二月九日,郁澈独自看了场音乐剧。

    晚上回家的路上突下起雨,路上堵车,郁澈放慢车速,于是看见躲雨的林知漾。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发消息把人喊上车,顺从心意地送她回家。

    林知漾在旁瑟瑟发抖,郁澈冷眼看一遍,她只穿了件毛衣,连外套都没有。

    这能不冷吗?

    林知漾的家不远,才缓过劲感觉到体温回暖,就到了。

    她的神情恋恋不舍,声音轻柔魅惑,将人从云端往下扯,“谢谢你送我回家,天气真冷,去我家里喝杯热茶吧,没人在。”

    没人在,所以喊人回家喝茶很方便。

    郁澈的脸色霎时难看,她不知道她是第几个被邀请上去喝茶的人。

    “不用。”她用眼神下达逐客令,让林知漾下车。

    林知漾微愣,尴尬地笑了下,悻悻地:“好,再见。”

    胡思乱想带来了难以言明的不痛快,可看着林知漾的背影,她还是对自己了句,生日快乐。

    这是她今晚不期而遇的礼物。

    有了这一次的邂逅,林知漾的攻势逐渐变猛,不再收敛。

    郁澈明明白白地知道,再这样下去,她招架不住的。

    拒绝一次简单,拒绝三次五次也不难。

    可是对方一旦变成林知漾,她就很容易失去“拒绝”这项能力。

    林知漾在某天夜里吐露心声:“我平时很不喜欢认识新的朋友,我也不缺朋友。可是我想认识你,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郁澈抱着手机,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咀嚼,然后冷漠地回答:“知道,但不接受。”

    “为什么?”

    “不为什么,结束了,我不喜欢被人认识。”

    那时候的林知漾对她不算情浓,不作纠缠,礼貌地不再与她话。

    再见就是跨年夜,林知漾喝醉,坐在台阶上醒酒。

    郁澈与同事们的聚餐,只是象征性地待了一会便离开,看见林知漾,就迈不开脚步了。

    醉醺醺的林知漾,嗓音没有平时清亮,柔媚轻缓,漫不经心地跟她撒娇。像一根羽毛,在她耳畔轻轻扫过,酥到心里去。

    她大概是忘了,郁澈已经明确拒绝她,天真地控诉郁澈之前不回消息的事情。

    她的醉态可爱,郁澈在她的糊涂里不愿再清醒,一句一句地哄着。

    听她得寸进尺的话。

    她晚上要跟自己在一起,得理直气壮,郁澈下意识便要撤退。

    可是林知漾拉住她的手,委屈地问:“你真的不要我吗?”

    谁能拒绝林知漾呢。

    将她扶进酒店的房间时,郁澈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林知漾像给她下了蛊,她全然丧失思考的能力。

    她算把林知漾安顿好就离开,可是林知漾把她也拉上了床,细细碎碎的吻,爱怜地落在她的脸上。唇部,面颊,额头,眉骨,耳畔。

    她在二十九年的历程里,放纵一次,有什么关系。

    郁澈最后的思绪是服自己。

    然后她停止一切烦扰思绪,全身心地将自己交给林知漾,害羞、难堪、兴奋,全盘接受。

    一开始并不舒服,她不适应,林知漾喝过酒,发挥得也就那样。可是还能接受。

    后面林知漾摸清她的反应,也找到了状态,耐心十足地陪她沉沦。

    事后,她无力地靠在床头,按答应过的,发过去:“新年快乐”。

    林知漾举着手机:“已读。”

    又放下:“不回。”

    郁澈还来不及她幼稚,就被她重新搂入怀里,微眯着眼睛吻:“你看到我的消息,都是这样的是不是?已读不回可不是个好习惯,很不礼貌。”

    郁澈不出话,林知漾教训人的口吻和神态,会让人误以为她在最动听情话。

    林知漾似乎很喜欢她,又揽着她,在她身上密密地吻着。

    避开能被人看见的地方,刻意地留下许多印记。

    郁澈任她放肆,收下她的“新年礼物”。

    隔日醒来,林知漾沉默着坐在床上,认真地读她的脸色。

    而郁澈面无表情,不予回应,自顾自地收拾好后离开房间。

    林知漾给她发了几条体恤的消息,她继续已读不回。

    身上的每一个印记都在提醒郁澈,她纵容了出格的事情。她的理性被欲|望摧毁,像所有为情所困的凡人一样,在对贪婪的提防里,失掉本该守住的东西。

    她常年灰白的世界里,被画笔胡乱涂抹上重彩,显得诙谐而突兀,而她守着那抹色彩不忍修改,还生怕它褪色。

    她怕她这点火苗,被熄灭,被踩碎。

    她挣扎了几天,彻底放弃抵抗。

    但她的约法三章,条件苛刻,林知漾听完之后,脸上所有的笑都隐下去,缄默不言。

    她的不高兴全挂在脸上。

    郁澈立即明白,林知漾不会答应,她不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人,凭什么接受这些。

    当她准备离开时,林知漾答应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郁澈忐忑一路,她想林知漾很快就会反悔,跟她算了。

    但没有。

    林知漾积极地配合她。

    她对这件事的容忍度让郁澈稍稍不解,那时候她还没自信到以为林知漾喜欢她喜欢到能接受所有。她恶意揣测,也许这样的关系正是林知漾想要的。

    各取所需,互不负责。

    感受到林知漾对她的喜欢,是逐渐发现林知漾伪装下的真容,她对这样的关系很不满,还想潜移默化地改变她们的关系。

    每次,郁澈都用最冷漠的方式拒绝。

    林知漾茫然,失望,生气,可是下一次,又会高高兴兴地出现在她面前。

    郁澈终于明白,这人不仅能忍耐她所有的坏毛病,还会认为她“可爱”。

    自记事以来,这两个字就跟她无缘。

    她有什么可爱之处,林知漾的形容词显然是抽象又虚无的。

    前面几个月,对这样的关系并不信任,猜测林知漾的新鲜感过去,就会选择离开。

    郁澈静静地等着。

    她没有等来林知漾的风流与无情,等来的是更浓的情感,林知漾对她的,她对林知漾的。

    无可救药。

    然而她的难言之隐,无法在当时对林知漾诉。

    她担心林知漾害怕,也不愿自揭伤疤。

    后来她自私的态度,让林知漾彻底死心,选择离开。郁澈心翼翼垒起的梦,塌进了泥泞里。

    铺天盖地,都是尘土。

    明明是从认识第一天就准备好的事情,真正刺向她时,她还是不堪一击。

    郁澈习惯了与绝望与麻木相伴,认识林知漾之前的那么多年,她也是这么过来的。但那时候比现在好熬,那时候本也没见过多少美好。

    无处排解之下,她选择了从前最不屑的消愁方式——喝酒,自我麻痹,自我放弃。

    淮城不大,可是她很难见到林知漾,校园里匆匆一面之后,哪儿都没有林知漾的身影。

    她的微博也许久不再更新。

    再后来,从网上看见林知漾恢复正常生活,郁澈却再也不敢扰。

    只用“荔枝味的薄荷糖”给她发私信:“漾漾,要好好生活。”

    林知漾:“谢谢。”

    夏天的某天夜里,她没控制住自己,偷偷去了南山里,在林知漾楼下坐到半夜。

    过了几天才从林知漾发的微博得知,原来她早就搬家了,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布置新家。

    她换了城市生活,新的家,新的人生。

    郁澈还在原地,被雾蒙蒙的灰白再次包裹,世界里仅剩的一点光彩彻底褪去颜色,斑驳不堪的墙落了一地的渣。风起,散得干干净净。

    可笑的念想终于进入终章。

    她喝再多的酒也无济于事,酒精难以麻痹无时无刻伴着呼吸的灼痛感。

    她只要闭上眼睛,哪怕夏日未尽,也仿佛身在背阳的山北,看见阴冷恐怖的鸟的眼睛。冰川终年不化,冰刃刺入胸膛。川中有死水,刷了一层黑漆,病态的美被修饰完满。

    风在斯文地哀嚎,她晕头转向地在林子里跑,踩碎一地的青草,绿腻腻的血液站在脚踝上,味道却出奇地好闻。

    摔了一跤,她在林子里重新睁眼。

    日复一日的自我审判之后,折磨她的万事万物被收纳起来,束之高阁。

    久违地做了一场美梦。

    夏天,空气里有薄荷的清冽,糖的香甜。

    林知漾再次与她不期相遇,很不乐意她还在喝酒这件事,她批评人时的模样,与情话一样迷人。

    郁澈鼓起勇气上前挽留,林知漾竟也好话得很,没怎么拒绝,就与她重新开始了。

    她们像所有的情侣一样,正常地谈恋爱,克服难关,携手一生。

    梦里没有酒瓶碎在地上的声音,没有寒冷的冰川和走不出去的森林。

    林知漾仍然像初见一样明艳温暖,无条件包容她,忍受她一切的自私、冷漠和缺陷,会疼爱又温柔地捧着她的脸郁老师真可爱。

    她被宠到连短暂半个月的分离都难以接受,一觉醒来,可以肆无忌惮地电话过去发泄不快,追问什么时候回来。

    林知漾重重叹了口气,似乎无奈:“回不去,应该还要一个礼拜。”

    郁澈矫情得可怕,“我想你了,能不能请假去找你?”

    “啊,有这么想我?”

    “嗯。”

    “如果我,我快到家了呢?”

    愉悦地笑声传出,里面有着甜蜜的责怪:“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的,谁知道郁老师醒这么早,还穷追不舍地问。怎么不多睡一会?”

    郁澈没有回答,木然地坐在床前,忽想到什么,冲过去拉开窗帘。

    春日清的熹光洒了一地。

    郁澈对电话里的人解释:“因为做了噩梦。”

    还好,梦醒了。

    作者有话要:

    下章周五晚上十一点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