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番外三
远行的人风尘仆仆赶到家里,未拉开窗帘的客厅暗着,开灯后整洁如初,一尘不染。物件都在原来的地方,与她出差前没有任何变化。
郁澈喜欢干净,而且有强迫症,东西必须放在固定位置,朝着固定的方向。
唯一变了的,是瓶里的花由玫红的鲁丹鸟换成花枝繁密的浅粉色香豌豆。
郁澈现在会亲自去买鲜花了。
枯萎后进行更换,一部分制成干花,点缀春日。
鲁丹鸟的花语是远离尘世的喧嚣,林知漾很喜欢,而香豌豆的花语是甜蜜的记忆,以及“离家出走”。
蝶形花的色彩雅淡,如欲飞的蝶,因此被形容像急着离开家门、赶赴约会的少女。
放在这里,暗喻的则是离开家门,归期不定的人。
林知漾像做阅读理解一般赏完花,将全身上下的灰拍尽,坐下换鞋,又拿抹布将行李箱擦了个遍。
听到动静,郁澈从卧室走出来,她刚洗漱过,睡衣还没有换。
刚才在电话里,嗓音带着刚醒后独特的慵懒,要请假去找她的郁澈被收敛起来。面前的郁澈看见她虽然高兴,但也只是低眸浅笑,不曾戏剧性地飞奔到她面前。
林知漾想,郁澈虽然在乎她,但并不算黏人。从前她们谈地下恋时,她一走也是两三个礼拜,郁澈多数时候不会主动发消息。
现在的郁老师,温情多了。
张开手臂,还没固定下姿势,林知漾又把手臂收回来。她没换衣服,而郁澈穿的是睡衣,不能随便抱的。
于是她笑了下,弯眸看着郁澈。
郁澈读出她笑容里的顾虑和无奈,好像在“我想抱你,又怕你生气,你好麻烦呀”。
郁澈在她的舍不得挪开的目光下走向她,伸手环住她的腰。
睡衣脏了可以洗。
“欢迎回家。”她原本是淡定又平静的表情,但到最后一个字音时,情不自禁地展颜。
正像花瓶里优雅盛开的香豌豆,在春意无限里,姿态迷人。
林知漾凑近她,彼此的气息交织追逐,又各自压抑着。这场短暂又漫长的分别后,互相竟很客气,不愿以浓烈的情感来破坏眼前的重逢。
林知漾在她唇边轻啄一口,她吻人时很专注,目光留在她唇覆盖的那一片肌肤上。亲罢才抬眸,望着郁澈:“做什么噩梦了?吓得觉都不肯睡。”
语气里是缱绻的温柔和宠溺,似是层温暖的保护膜,企图将那些糟糕的、杂乱的、扰人心神的东西尽数包裹,再消解。好让郁澈永远心宁。
孩子跌倒后若没有人慌慌张张的冲过去,反倒会坚强。
但一旦知道有人心疼,情绪便会立即翻腾。
郁澈埋在她颈边,嗅见衣领上的清香,委屈道:“梦见你,不要我了。”
梦见现实是梦,而噩梦是现实,宛若庄周与他的蝶。只是她层次更低,她只在乎梦里有没有林知漾,有便是好,没有便是糟糕。
“怎么可能!”林知漾没想到自己会是噩梦的源头,当即提高音量:“我怎么会不要你,喜欢还来不及。”
她在外半个月没少煎熬,忙的时候无暇多想也就算了,一旦闲下来,满脑海都是郁澈的脸。面无表情的,腼腆微笑的,被调侃后半嗔半怒的。
看见漂亮的风景,要拍照跟她分享;听见好玩的事情,要语音给她听。
每晚视频,报告一天行程,奉上情话和晚安吻。
但越是这样,越是思念,归心似箭。
但她以为她给足了郁澈安全感,没想到,郁澈还是会做噩梦。
“一定是我出差太久,让郁老师不放心了,以后尽量缩短周期。”她哄着怀里搂住她不肯抬头的人,“好不好?”
“嗯。”
“抱好了吧?”林知漾笑,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郁澈从她怀里退出,改为环住林知漾的脖子,严谨认真地:“你咬我一下,我要确定现在是不是在梦里。”
她把她精心安排的惊喜当成一场梦。
林知漾笑,故意逗她:“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万一你现在是在梦里,我把你咬疼,你醒了怎么办?”
醒了怎么办?
仿佛又能听到冰天雪地里鸟的嘶鸣,矛盾的是低温下森林葱郁到能圈困住所有生物,青草被碾压后的气味再次萦绕在郁澈鼻端。
她的面庞彻底失去血色,眼底涌上未散尽的恐惧。
林知漾嘴欠惯了,完便觉不妙,赶忙将人揽入怀里,一顿乱哄:“不怕不怕,哎呀,我乱的。傻子,哪有那么多梦,梦里人哪会跟你这个。”
怎么不会呢,郁澈闷声想。
林知漾不知道郁澈梦到的具体内容,自然难以理解她的害怕,温柔地摸着她的发顶,“好啦,不腻歪了,还没吃早饭吧,我来做。”
简单的米粥配着菜,另煎两个鸡蛋,加热了牛奶。
如此简单,林知漾还是把图发进“相亲相爱一家人”里,等着郁澈家人夸她贤惠。
江容心第一个回复:“哟,一回来就下厨啊,知漾真勤快。歇两天回家吃饭,郁天都想你了。”
林知漾:“收到。”
郁欣跟郁诚则只敷衍地发了个“赞”。
等吃完,才看郁安巡在群里回了个“。”表示已阅。
林知漾失笑:“真行,你们家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一礼拜下来还没我半天回的消息多。”
“他们就是这样。”郁澈吃饱喝足,靠着椅子,静静地看着她:“我也是这样。”
“诶,”林知漾赶忙解释:“我没话少不好啊,我就喜欢你这样。”
郁澈了然一笑:“是吗?”
“当然。”
在郁澈看来,林知漾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的。
有林知漾在身边,郁澈轻易地将酒戒去,她本来就不算上瘾。
林知漾心有余悸,对她的饮酒量一向管的严。
但春末时跟朋友们一起聚餐,大家都高兴,郁澈比平时放松,想要喝酒,林知漾没舍得管她太严。
见她喝了几杯面不改色,以为没事。
林知漾开车来,不能喝,便以奶代酒,专心地听孟与歌工作上的事情,替她拿主意。郁澈在旁跟何沁、明筱乔边聊边喝,一时没把握住度。
等林知漾看见郁澈面上如常,但眼神里有微醺的状态时,把她的酒杯拿远:“好了,不许再喝了。”
有她在身边,郁澈多的是安全感,不怕多喝,于是看她眼:“可我还想喝。”
何沁替她抗议:“再让郁姐喝点,又没什么,明天周末哎。”
明筱乔也加入:“有胃病的是你,你平时都没少喝,每次还不让郁澈姐姐喝。”
这让林知漾有种错觉,这桌人特像郁老师的狐朋狗友,拉她不干好事,还替她争取“更自由”的生活。
她不管,狠下心不答应,可是郁澈抿着唇,葱管般的指尖在她腿上戳了戳,她就没办法了。谁能扛得住郁老师撒娇呢。
林知漾给她倒上半杯,“只许喝这么多了。”
郁澈露出微笑,开心地点头,“好呀。”
尾调轻快。
林知漾瞧出来了,这人已经醉了。
算了,她平时工作压力大,难得出来吃饭喝酒,释放释放也没什么。
结束后,几波人不同路,喝酒的几个干脆的回去。林知漾跟她们告别,将郁澈扶进副驾驶位,细心地替她系上安全带。
郁澈睁着醉蒙蒙的眼睛看林知漾,恨不得不眨眼。
林知漾在她头上摸了两把,哄孩子一样询问:“不太舒服是不是?咱们回去就早点睡,我开慢一点,难受就跟我。”
她虽然平时不让郁澈多喝,但郁澈真的喝醉,她却也一句也舍不得多责备。
反而比平日里更温柔更有耐心。
完关上副驾驶的门,从车前绕去驾驶座。
郁澈的眼神一直跟在她身上,直到林知漾重新坐在她身旁。
夜里的风大,林知漾关上所有车窗,“闭眼睡一会,到家我喊你。”
“我不困。”
林知漾看她精神确实不错的样子,笑:“好吧,那你陪我话。”
“什么?”
趁她喝醉,故意逗她,林知漾坏心地起头:“你有多喜欢我,我不满意,就不带你回家了。”
放在平时,郁老师怎么也得冷冷地评上一句“幼稚”,但喝过酒后,她居然很认真地在答题。
她将爱意得冷静又狂热,林知漾从甜蜜发笑到渐渐有点心酸。
因为郁澈问:“你也这么喜欢我吗?”
现在的郁澈比从前好太多,会跟她无理取闹,会闹脾气,偶尔也会琢磨着欺负她。但总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对感情的不信任,或者,对她自己的不信任。
林知漾将这当成一件严肃的事,一年不成,三年、五年得办到——让郁澈对她完全放心,让郁澈自信起来。
“我比你喜欢我还要喜欢你。”
郁澈偏头看着静林知漾的侧脸,默了会,闭上眼睛,“不可能。”
到家后,林知漾帮她简单地淋过澡,穿好衣服,护肤,一系列事做得得心应手。
有她悉心照顾,郁澈的酒意散了不少,逐渐恢复力气。
在林知漾进去洗澡时,还难以忍受地将家里的地又拖一遍。
林知漾出来,见她埋头苦干的模样,恨不得给她发个“最佳劳模奖”。
没见过第二个如此勤快的人。
由着她去忙,林知漾趴在床上回复粉丝私信。郁澈忙完关了外面和房里的灯,只留下床头一盏。
她盘膝坐在林知漾身旁,看她“愉快”地阅读那些“告白”的话,并且“深情”回复。
喜欢她的人真多,会情话的读者也真多,个个比“荔枝味的薄荷糖”热情。
单看回复内容,林知漾给她们回的话,远比当初回复“荔枝味的薄荷糖”更宠溺。
林知漾没闻见醋味,头也没抬,“你先睡,我马上就睡。”
话音刚落,手机从上方被人抽走。
她不解地侧身看郁澈:“怎么了。”
屋里的大灯被关上,借着床头灯,她没看明白郁澈眼里是什么意思,揶揄问:“怎么,自己睡不着吗,非要我陪你一起?”
林知漾没发觉,因为这个姿势,她本就遮不住什么的黑色睡裙,更显无用了。
春光半露,撩拨正人君子的意志。
郁澈的不悦被眼前的景色冲淡几分,面无表情地将她手机锁屏,放在一旁。在林知漾诧异的注视下,俯身下去,对她强调:“了不困。”
闻言笑了两声,花枝乱颤,林知漾伸出指尖,在她下巴点了点,缓缓地从纤长的玉颈划下。
“郁老师,你晚上喝的是酒,不是咖啡吧?”
人家喝醉都想睡觉,她可倒好,只歇了一会就爬起来,又是拖地又是死活不睡的。
林知漾大概不明白自己笑起来风情万种的模样有多招人,郁澈目不转睛,背后沁了层薄汗。
心里被鹿惹得发颤,抿了抿唇,情难自禁地低头吻她。
林知漾自来不在这事上偷懒,哪怕郁澈先主动,她仍热情回吻,不吝啬地给予爱意。
时时刻刻让郁澈晓得,她很在意她。
郁澈招架不住她的节奏,呼吸乱得不成样子,却固执地不肯挪换位置。
清冷的眸子笼了层寒月般的雾气,如同苔藓沿着台阶蔓延,潮湿鲜活,腼腆中含着让人怜惜的倔强。
林知漾看明白了,郁姐想欺负人,又不太敢。只好无辜地扮可怜,让人拒绝的话都不出口。
于是不与她争,头往枕上一偏,轻笑了笑。
郁澈得到应允,慢条斯理地动作起来,她做这样的事格外优雅,心翼翼过了头。
后来只记得放火者比被燃者更沉迷。
郁澈全程面色羞赧,不敢与林知漾直视,后来索性关上台灯,只听声音。
林知漾缓过劲后,问她:“你困不困?”
郁澈仍是那句话:“不困。”
于是林知漾尽数奉还。
*
上半年总是要忙碌些,时光如过隙白驹,一晃而过。暑期到来,林知漾计划出去玩,以弥补平时的乏味生活。
去年只跟郁澈去了安城,太近,今年商定去更远的地方。
最后定下一个海滨城市,郁澈听到名字,莫名地得到预感:“你是不是去过?”
林知漾感慨她的敏感:“嗯,我去过。”
那年冬天,带着满身情伤从淮城逃离,她独自一人飞了过去。
一个人在陌生城市里,吃着感冒药,漫无目的地晃荡,将大大的街都逛一遍。
再临旧地,已不是踽踽独行。
她带着郁澈住她当时歇脚的宾馆,指名要当初那间房,推开窗就能看见沙滩和海。
她曾在冬日看着那里,一条条地读郁澈给她发过的短信。从她们认识之初,到最后一条,郁澈淮城下雪了,问她人在哪里。
如今心境全然不同,她带着郁澈走她走过的街,吃她吃过的美食,两个人把一切抛下,沉浸在旅途中。
“我那时候一面绝望于感情行到无路处,我不得不放手。一面却满怀期待地奢望,有朝一日能带你来一次。让你见见这里的风土人情,让你知道,曾经来这里的逃兵,是真的很爱你。”
“我不是故意不要你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从没有停止对你的爱。”
玫瑰枯朽,但爱人会永远活着。
海风从远方赶来,船被搁浅,夏日灼热的温度让她微微眯着眼睛,听林知漾在身边话。
沙滩上带了玩具的孩子,踩在海水里甜蜜的情侣,独自来卡的旅行者。
林知漾拉着郁澈从他们的热闹中过去。
郁澈看见曾经令她畏惧的梦,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
下章写孟与歌与何沁,周日晚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