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家宴(二更) 同心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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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琅最烦的就是这些天被拘在秘书省, 念书他还能忍,但这样又不许他上课,又不给他机会去做事的安排真真让人难受得很, 此刻被薛瑜一提, 顿时火上心头。

    他刚要发作,就听外面唱喏响起, “陛下到——”

    德妃狠狠按住儿子,阻止他继续下去。宴席旁的宫婢与入座的众人依次俯身行礼, 薛瑜拜下时瞥了旁边一眼,母女俩正瑟瑟发抖。

    皇帝一身便装阔步走进来,瞧见薛瑜身上衣裳,满意地点点头,“都起来吧。方才听着你们兄弟闲聊, 老四,在什么?”

    林贵妃落后皇帝一步在上首坐下, 她今日盛装扮过, 浅紫色的广袖裙摆层层叠叠, 跪坐时仿佛一朵绽放的花,看上去紧挨着皇帝,实际上离了有半臂多远,脸上的笑也有些僵硬。

    薛琅老老实实起身施礼将薛瑜的话概括一遍,瞧见对面薛瑜坐着安安稳稳仿佛在看笑话, 终是没忍住刺了一句, “三哥谬赞儿受之有愧。我曾听师长夸赞三哥赋文辞藻清丽,才该是作赋之人。”

    “……”林贵妃脸色微变。

    薛瑜愣了一下,坦然迎上皇帝目光,“儿早年多病, 未曾读几日书,作赋恐献丑于君前。”虽然她不太怕写古文作文,但以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估计并不想听。

    果然,皇帝量他二人两眼,不耐烦地叩叩几案,“吃饭就吃饭,少学那些酸儒。你俩要是不想吃,就都出去。”

    林贵妃笑着圆场,“四郎与三郎要好,是好事,可以之后相约。”她拍拍手,之前瑟缩在地的宫婢们战战兢兢起身,端起酒壶,为入席众人斟酒。林贵妃亲手扶着酒壶,为皇帝斟满,双手举过头顶,后颈被衣领遮挡部分,伏下的腰背形成一条优美曲线,“妾祝陛下……”

    “行了。”皇帝顿了顿手中酒杯,看也没看她,林贵妃的动作僵住。薛瑜收到皇帝扫过的眼神,心领神会,接过宫婢手中酒杯,“谢陛下赴宴,儿敬您一杯。”

    她仰头一饮而尽,皇帝这才点头举杯,剩下几人随着举杯。皇帝喝了一口酒,皱了皱眉,没有再继续喝,“嗯,都坐下吧。今日老三年满十六,赐度支部员外郎一职,望你之后稳重守礼,以做表率。”

    之前只是政事堂里起,宫中大抵都知道传言,这次却是放在明面上起,明确给了职位。“表率”二字对皇子来相当重了,在此之前饶是薛瑜也不曾想到皇帝会用这样的形容,虽然她勉强算得上“长”,但并非太子,这样的期许已经超出了对普通皇子的范围。

    薛瑜俯身叩首,“儿臣定不负陛下所望。”她不知道皇帝是随口一,还是有意暗示,但沉甸甸的传承感压在她心头,一时竟忘了自己与皇子半点关系也没有。

    德妃拿帕子按了按唇角,“妾身恰好寻得一卷《急就章》名家钟繇写本,四郎幼时临帖,如今也有了些模样,以书帖赠予三郎,还望莫要嫌弃才是。四郎如今也大了,不许我替他备礼,快拿出来让你三哥瞧瞧,是什么好东西?”她不着痕迹地提醒了一下皇帝薛琅的年龄,点到为止。

    一旁宫婢半跪着接过锦盒,薛琅示意宦官往上加了一个盒子,“为贺三哥生辰,苏师赠我的这块渝糜墨,特转赠三哥。”渝糜墨在别处昂贵,但因产自雍州辖内,在西齐算不上稀罕物,有一定官位的官员每月都能得一块,礼轻,但是意义不同,绝挑不出错处。

    薛瑜只作不知是嘲笑她字不够好,笑眯眯地谢过。

    你三皇子的字平平无奇,和我薛瑜有什么关系?

    见到德妃的贺礼,姜美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把手中布包藏回袖中。反倒是之前怯怯的薛玥站了出来,声音低弱,“三哥生辰,阿玥身无长物,在此献舞一曲。”她显然没有和母亲商量过,刚出声,姜美人的脸色就变得一片惨白。

    若当真暴君滥杀,出头就意味着死亡。薛瑜明白这位母亲的担忧,却很欣赏薛玥的争取勇气。

    女孩舞姿翩然,像一只鹤,从颤抖破壳到争鸣欲飞,逐光而行,绕山川河海而舞。没有乐师和伴舞,只有她口中不知名的哼唱随着起舞越来越快,似流云,似阳光,似澎湃大海,似峻峭险峰。若不是亲眼所见,薛瑜很难想象这样的纤弱身体里有着如此强的爆发力。

    一曲终了,薛玥伏地而拜,女孩声音大了些,“祝我大齐年丰安泰,祝三哥平安顺遂。”

    旁边的姜美人已经从惊惶中反应过来,对女儿使着眼色,提醒她祝福皇帝,薛玥却没有再下去。半晌,皇帝笑了一声,“常修,赏。”

    薛玥拜谢后退回席间,宴席间安静下来。薛瑜预想中的德妃与贵妃争斗大战没有出现,花园里静悄悄的,除了杯盏声几乎没有旁的声音,他们仿佛吃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断头饭。气氛太过诡异,连薛瑜都没了胃口。菜肴一流水地送上来,林贵妃坐在皇帝身旁没吃多少,整场宴席都在提醒背后的常修为皇帝布菜。

    她饿不饿薛瑜不知道,但看皇帝夹三筷子只吃一筷子的样子,显然不大高兴。

    皇帝放下筷子,起身看向薛瑜,“明日别忘了。”席间不管是还在吃或是在装样子的人都一同放下筷子,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林贵妃送皇帝离开,第二个走的就是德妃母子,薛琅扯出假笑,“三哥可得好生临帖,才不负弟弟的一片心啊。”

    薛瑜温声道,“我入朝为陛下分忧,可惜不能随侍师长身边,四弟要多为我尽心才是。”

    “哼。”薛琅甩袖离开,德妃倒是补了几句没营养的场面话。

    姜美人与女儿候在旁边,等到德妃离开才敢上前声告辞,薛瑜瞥了一眼女孩脸上未褪的红晕,叮嘱道,“果酒虽适口,后劲还是有的,您回去多多注意,我让人送您。”如今她支使一两个清秋宫宫人干活还是可以的。

    “不、不必了。”姜美人像个受惊的兔子,摇摇头揽着女儿半边肩膀后退,“三殿下留步。”

    两人相依偎着往外走,身旁没有宫婢跟着,一时竟不清是谁依靠着谁。

    花园里的残席很快撤下,宫婢宦官们手脚利落,等殿内重布上一桌菜肴时,林贵妃正好踏入殿门。被嬷嬷转达要等着贵妃回来的薛瑜守在门口,扬起笑脸,“母妃。”

    林贵妃与她一同进殿,刚关上殿门,贵妃的神色就松缓下来,顺了顺气才坐下,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喝些汤水再回去,明日早起,苦了你了。”林贵妃绝口不提皇帝带来的心慌,但神态举止,无一不透着畏惧。薛瑜看着她三分真七分假的表演,笑容一点点淡了下来,垂眼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再苦也值得的。”

    至于是为了真皇子值得,还是为了自己值得,就看她怎么想了。

    林贵妃翘起唇角,轻叹道,“阿瑜这般讨人喜欢,连陛下都对你多加青眼,以后和老三在一处,要多多帮扶他才是,你们同心同德,我这个当娘的,才能放心。”

    薛瑜点点头,成功蹭到贵妃爱心炖汤一碗混饱肚子。

    看着薛瑜离开,守在殿内角落的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娘娘,这……京中贵女的画像,还要着人送来吗?”

    “当然。”林贵妃舀起一勺金黄色炖汤送入口中,凤眼微弯,笑意温柔,“她总不会还想做老三的正妃?月底秋狩前看过画像,在围场正好能见见人,也好让老三自己瞧瞧。”

    回到院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流珠为薛瑜准备沐浴。厨下抬来水就赖着不走的嬷嬷与宦官们伸长脖子往浴间里看,被她挨个敲了出去,那抹口脂印的事在她心上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秋夜微凉,薛瑜包着长发出来,见到院中候着的人有些不太适应,沉声道,“流珠,收拾完进来。”

    几人互相挤挤眼睛,嬉笑着被赶进浴间抬走脏水,流珠理好浴间,闩上院院门,敲门进了主屋。薛瑜长发散开,有些滴水,被风一吹凉快得恰到好处,干脆也不收拾了,流珠看见却是一急。

    “殿下,您这样要生病的。”她提了炉进来,蹲在旁边拿干布巾包着薛瑜的长发一点点烘干,见薛瑜正在写写画画,连抱怨声都低了下去。

    薛瑜画的正是袖箭的结构图,光靠脑中想象还是有些不足,边画边改,听到声音抽出一缕思绪笑道,“不是有你在吗?”连路引都准备好了,前些天流珠也摸清了光禄寺的出宫时间,不怕意外的话随时能走。

    她正想让流珠去拿路引,笔下一顿,忽然想起先前忽略了的问题。

    袖箭是个新物事,假借其他制作之名让唐大匠允许她开炉应该不会受到阻碍。手稿上弹簧和机构的计算比例已经有了雏形,拿去天工坊开炉制作会有些瑕疵,但问题不会很大。但是明日大朝后不久就是赐食宴席,按照往年时间算结束后已经临近宵禁,根本没有时间去天工坊。

    明日不行,就要拖到后日,拖得时间越长越容易出意外。薛瑜抿了抿唇,没有出路引的事。

    夜色渐浓,流珠烘好头发,为她松松挽起,拨了拨灯芯,“殿下,该睡了,五更天前就得起了。”

    薛瑜折起手稿,叹了口气,“你也早些睡。”要为她收拾桌面的流珠一怔,低头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