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诉状(二更) 钟氏三娘
对前一天的方嘉泽而言, 自家门前的闹剧只是丢脸,到隔日上衙突然被上司劈头盖脸骂了一遍,眼看着之前送的礼物和攀上的交情烟消云散, 对那个自作主张要嫁人的妹妹的怨气就更深了些。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去斥责方锦绣, 另一个惊雷就投了下来。
“你嫡亲妹子在大理寺要代母与父义绝,诉方侍郎谋害妻子, 与妾室一同夺取妻子妆奁,你快去劝劝吧。”
方嘉泽满腹牢骚支着头整理书卷, 忽地听到同僚在自己耳边了什么,脸色大变,“你什么,义绝?!”
同僚怜悯地看着他,原本只是念在之前蹭了几顿饭, 声话通知他赶紧回去处理,谁知道方嘉泽自己不要面子地嚷了出来。方家的热闹, 眼看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了, 就这样方嘉泽还想保住位置?保住官帽他怕是都要谢天谢地了!
方嘉泽反复确认过情况, 同僚也不清楚内情,只是大理寺悄悄往这边递了消息,正好是他来传话,暗怪方嘉泽不知轻重,有这时间不知道早些过去, 问来问去能有什么作为?
眼看问不出什么, 方嘉泽丢了魂一般往外跑去,连告假都忘了,还是同僚心有不忍,去与看到方大跑走脸色难看的上司解释了两句。
大理寺少卿看着面前坐下的母女二人, 感觉十二分的棘手。由于牵扯到四品的侍郎,他这个从四品少卿出来接待理所应当,方侍郎如今被看重,身边还有禁军保护,想请太医随时都能请,不差这一点特殊待遇。但偏偏,这次来的是方侍郎的正妻与嫡女,要与他义绝。
方侍郎的正妻钟氏已经多年不曾出现在京中,如今一看,妇人风韵犹存,还带着少女般的天真,然而全都要旁边的女儿哄着,显是疯傻了的。钟家二房早都没了人在,就算他接下这个案子,疯了的妇人又能去哪里呢?
方大怎么还不过来把母亲和妹妹带走?大理寺少卿长叹一声。
钟夫人耳朵里塞着细布团,什么也听不清楚,很大程度缓解了她出门的不安,方锦湖哄好了初来到陌生环境的钟夫人,转向大理寺少卿,“少卿何故烦恼,女才疏学浅,具状状词写的不好,让您见笑了。”
方家二娘倒是如传言般病弱温柔,只是她这状子写得哪里是不好,是太好了才让人难办!这样温柔的美人,怎么就想不开要带母亲与父亲义绝呢?今后的生活可怎么办才好?大理寺少卿苦着脸,“正在看正在看,方二娘子才气,我等皆不及也,一时读入了神。”
状子开了一半就看到了义绝,他看不下去了,才停了这般久想拖延时间,如今继续读下去,却感觉心惊肉跳。
前半部分书写的皆是概括与琐事,阐明钟氏嫁到方府后生儿育女操持家事,送走公婆爱护庶女,没有半分对方侍郎不住,让大理寺少卿也觉得这是个好妻子,才更为心疼她义绝后无处可去。如今方侍郎反正也病了,在府里守着家业不好吗,怎么儿女都在方府,她一个人走了可怎么办?
然而后半部分里,方锦湖将这些年妾室妄称夫人、府中嫡子庶女皆养在妾室身边、库房与产出和原本钟氏嫁妆记录对比、方朔请的医者诊断与如今方朔病后请来的医者诊断相互对比,加上秋狩回京后钟夫人的逐渐有了好转,这桩桩件件摆了出来,直指方朔谋害妻子。
大理寺少卿这些年见的大案多了,但杀妻杀夫案件还是百中能有一件已算不少,哪知道今年方家直接贡献出了两件。
方侍郎这治家之道,怕是大有问题啊。前有丈夫带妾室谋害妻子,后有分赃不均妾室谋害男主人……
看过被整理得仔细无比的证据,大理寺少卿已经基本信了,但到底,人没有死,还来得及挽回。在他想来,方二娘为母亲出头更多的可能也是因为要分给嫡子女的妆奁被动了。他劝道,“方二娘子一心代母与父和离,虽是为母伸冤,但没了方家庇佑,方夫人也无处可去,何必闹到这个地步?不若在妆奁财产上商量……”
“少卿所言差矣。”方锦湖断了他,“我、阿娘,”在吐出阿娘两字时他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余光扫过抱着娃娃的钟夫人,没有被激烈反对,才继续了下去。
“她是方府夫人,也是钟氏三娘,与方侍郎这般不义之徒义绝后归家,莫非还会被赶出去?若无人照料,女为人子女,自是要在膝前尽孝。妆奁本就是她的财物,少卿所谓商量,这是要罔顾法度,私下里护住方侍郎的脸面不成?”
比起方侍郎的脸面,自然是钟家的脸面更重要些。大理寺少卿感觉汗都下来了,这娘子怎么这般难缠!他想起之前的传言,低声道,“方二娘子就算不为方夫人算,也要顾及些三殿下的脸面,义绝后这亲事怕就难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少卿看到方锦湖唇角翘了一瞬,一直平淡带着淡愁的面容忽地灵动起来,艳光乍现。
方锦湖柔声道,“殿下最是守礼循律,若我不这样做,才教她看轻。”
几重压力下,大理寺少卿终是收起了状纸,“我会禀报上去,此案受理与否,很快通知你。”
方锦湖道谢后扶着钟夫人离开,过了一会方嘉泽才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听到门外询问声的大理寺少卿已经没了再多应付一个人的力气,心中暗骂方嘉泽来得太慢,卷好状纸,等人离开后去寻大理寺卿商量去了。
论起来这算是当今圣上在位期间第一状义绝案,多慎重也不为过。
方锦湖来没有避着人,方嘉泽又闯了过来,方家治家混乱的消息很快传得到处都是,给乏味的冬季生活添了乐子。吏部年末的定品审核已到尾声,最终交上去的折子上辛辛苦苦找了一个多月关系,仍是只排在了中品中等。不高不低的位置,若有再出彩些的同僚,他就只能降职。
吏部尚书与官员名录对照着做着最后的审核,看到方嘉泽时,皱了皱眉,圈起来,“挪到下等吧。”
虽有家世祖荫不至于落到与下品寒门为伍,但中品下等的定品,方嘉泽的降职不仅板上钉钉,而且得降两级以上。
方家的热闹传得太远,以至于薛玥被师父李娘子带出宫玩耍的当日,薛瑜顺路去太医署帮忙拿药时,都听见有人在起此事。
京中的传言满天飞,骂方侍郎和骂想要义绝的钟夫人的人分为了两派,吵得昏天黑地,眼看局势根本压不住了,大理寺最终决定受理此案,初十开审。
薛瑜听医师着京中传闻,与之前群贤书社被攻讦时一样风格的夸张传闻不用猜就知道出自谁手,不禁一时失笑,瞧见去处理了一个病人创口刚回来的秦思进来不自在地赶人,忍笑道,“听听这些,轻松轻松也不错。”
“向来是寡妇再嫁多,和离多,义绝少,在边远处还好些,在京中,此案恐怕难为。”秦思摇摇头,去拎出来给薛玥准备的药包递给薛瑜,“叫药童送去便是,倒让殿下跑了一趟。”
他的是实话,为了鼓励生育,寡妇再嫁和和离都是被放松的,但是义绝是女子休夫,京城做出判决,必然成为天下效仿参考的事情,大理寺不得不慎重。提出这场戏码的虽是薛瑜,但实际做事的是方锦湖,具体能够有什么样的结果,就要看方锦湖手段如何。
初十去看看吧,薛瑜想。她虽不是钟夫人真正的女儿,但承了血脉,去做个解脱的见证,为之后方锦湖入宫做铺垫,还算合理。
“对了,今天是哪位公卿病了,竟劳动我们医令?”薛瑜一边神游,一边随口闲聊。
秦思:“殿下应是认得的,度支部简侍郎。不知为何当街烧了起来,好在冬日衣裳厚,只烧坏了身上几处皮肉。就是吓得不轻,似有癫狂,开了服药且喝着罢了。”
抱着热水进来为秦思倒水布置待客的医师笑嘻嘻接上,“不止癫狂,他与他家厮还一个劲是佩饰伤人,多好的水精佩硬是砸碎了去。”
薛瑜心中一动,拎着药离开后让王守出去与派出去盯着京中简家的侍卫碰头,没多久拿到了今天的详细消息,甚至还找回来了几块砸碎后被丢弃到沟渠里的水晶。因着当街着火,和主人吓坏了是玉佩伤人,人皆看做晦气物,只有些穷苦人家趁人不注意捡了些块去卖钱,大的碎片全被王守带了回来。
将作监最初的水晶镜片全是被薛瑜盯着一点点成型的,后来这批赶工的也是她制定的标准,几块大的碎片拼在一起,她哪能认不出这是将作监的镜片?
作为齐国研发和精工的最高部门,将作监匠人们在旁处被尊一声大匠绰绰有余,为了保证技艺不外流,在宫外专门有一处安置将作监匠人学徒们的屋舍,然而,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自从薛瑜进入将作监就没怎么管过,听她在折腾新东西反倒放心的将作监大监望着薛瑜带人进来,丈二摸不着头脑,“殿下?”
薛瑜沉声道,“有人外泄将作监机密。我不便自行处置,来请大监定夺。”
如果姜大监不处置,她就只能越级上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