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骚操作 两害取其轻
被削官夺职的大官员不少, 刚刚在冬日最后吏部定过的品级大震荡,一部分新上任官员刚了解过一遍相关事项,就被卷入风暴之中, 包括已经派出去赴任的, 怀抱着侥幸的人大多都没有逃脱。
唯一的好消息是各部门主官没有一个落马,在高压下, 调拨新人上位成了主官们的必修课,饶是如此, 也有大片空白。
被撤了官职甚至影响了家中爵位的官们等着看热闹,以此为主职的吏部却不能看。拿着年底各地送来的定品记录,吏部已经筛选起新人,他们同时管着十多天后的六部对外的胥吏统一选拔考试,虽然有礼部来帮忙, 但仍是忙到了脚后脑勺。设在附近忙碌告一段落的度支部官吏们看着他们,心有戚戚。
然而送上去的备选名单和详情表被压了下去, 眼看着抓走几天还有缺口没补上, 吏部被追问了几次, 干脆全推到了韩尚书令那里。看笑话的人觉得是皇帝无计可施,哪能想到皇帝会拿出来这么一个解决办法?
薛瑜在秘书省找到几卷有用的书,借阅带走,路上就碰见了因军勋贵族入衙吵起来的文官队伍。
“我们绕路走。”
皇帝的骚操作实在太损,在薛瑜意料之外, 又是情理之中。军勋贵族和向来从文的世家的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 薛瑜可不想被抓着为注定没有结局的两派争端做裁判。
从品级来,军勋贵族们入朝和世家子弟没什么不同,调来做事也正常。但或许因为前几十年都只是封爵赏赐了事,然后全部解甲归田, 去享受或者培养下一代,实在优秀的才会继续担任将领,这些操作麻痹了世家,天然认知里,武官勋爵就与他们的爵位不同。
立国之战结束后慢慢准备的后手,在这时候展示出了准备多年的獠牙。
世家士族第一次认识到,至少在中央官衙的官职上,皇帝竟然有抛开他们的可能。
翌日的常朝,憋着一股劲想把军勋贵族们赶回去的官员们刚开口,就听皇帝饶有兴趣地问道,“自前朝末年以来,皆以定品之法选官。既是按品阶选官做事,爵位由何而来,又何必细究?”
十分不幸,刚刚换上来的新任工部右侍郎正是这次风暴中丢了官的罪有应得家伙之一。被安排了一个行伍出身的副手,感受到威胁的工部尚书苏合第一个出来发言,“陛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文武所理事项相差甚远。各部年初都有新安排,臣等进言,只是唯恐耽误国事。”
就差武官就好好做武官,别来掺和文臣管理了。
皇帝支着脑袋,他的胡椅新加了两个扶手,看着比其他人的都舒服些,“苏卿所言有理。朕予为国征战勇士食禄,但勇士之后尚不曾建功立业,朕全都养着,光吃饭吗?”苏合像是被噎住了,皇帝继续道,“吏部的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早点招胥吏进来换人,免得新入朝他们什么都不懂。”
另一人像抓住了重点,眼睛一亮,起身行礼,“陛下,各官衙胥吏尚需考试,若需选拔新人入朝——”
皇帝不动声色,薛瑜却看出了几分笑意。然而此人还没完“新入朝的人都需考试”几个字,就被苏合抢白道,“陛下!陛下所遣人甚为英明!”
领头的钟简两家都被扔出了朝堂,仍跟着他们的家族官员倒是有一部分留下了,但到底是不能直接得到消息,也少了背地里的统筹,群龙无首之下,在朝堂上士族阵营犯错次数直线上升。但像苏合这样,之前还在士族阵营为大家话,突然转身背刺的,还是被人诡异地看了过来。
苏合心中暗骂一群蠢货,面不改色继续夸了几句,才道,“……只是推官的官员们大多都是从处做起,对事项熟悉,即便有着胥吏帮忙,在重要事项上还是需要官员为国分忧。臣曾听闻度支部推行了事务明细,每月考核,深以为对国事安排有极大帮助,以此将尸位素餐之辈逐出,大齐何愁不兴?”
度支部乔尚书瞥了他一眼,士族们刚刚看叛徒的眼神也更笃定了些,苏合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眼神,一揖到地,“还请陛下三思。”
家里有纨绔子弟的,一部分人此刻心里已经骂起了苏合,但更多的人,尤其是认得在度支部做事的曾经的纨绔们的人,看着开始变化,考核加班考试等等一个接一个出现后,他们隐隐感觉到了事情已经往一个注定的方向发展,今日听到要推广度支部的做法,竟觉得松了口气。
自己摸鱼当然开心,但当自己做事遇到摸鱼的人,就开心不起来了。
乔尚书被点名提起,皇帝让他来概述部内使用考核后的变化,苏合两害取其轻,躲过了官员统一考试,没躲过官员绩效考核。明明是继承苏家家主的思路,挑起了钟简之后维护士族利益大梁,偏偏大多数人压根不领情。
薛瑜憋着没笑,就听皇帝话锋一转,状似忧愁道,“但他们常年仗,家里辈也没读多少书,考核不若以入朝年份来定吧。”
听上去,他是在为进入各部门的军勋贵族们描补,避免之后考核失败。立刻有人出来唱了反调,“陛下既有此虑,不若入朝前请各位将军先入国子监修习念书,也好更好处理国事。”
“依卿所言,传令祭酒重制所学。乔卿,将考核明细拟个折子交上来。退朝吧。”
直到皇帝离开,刚刚跳出来阻止的人还傻愣愣站着,不敢相信阻止军勋贵族入朝成功得这样顺利。
当然,他们的美梦在第二天看着那些臭丘八继续穿着官袍上衙后破灭了,这才反应过来,“入朝前”是个模糊的概念,这些人已经入朝了!
不管背后有了多少次骂战,私下里出现了多少次怀疑皇帝要搞掉他们士族,绩效考核和国子监的新学生们都进入了正式准备阶段。同样在准备的第一年胥吏考试也即将进入最后,京城里来自周边来试试运气的考生将京城占满。作为第一处宣布会教学胥吏考试的私学,群贤书社门口甚至还有人来张望,试图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偷听到几句秘诀。
当然,他们都没能听见。
惊蛰后就要开始春耕,为了不误农时,胥吏考试安排在了正月二十,报名时间从正月初十一直到正月十九,给足了考生们准备的时间。
仅仅是在榜文处得到通知,凭着风闻就收拾行李上京的一部分人看着和曾来过、或是曾在其他人口中听过的京城毫无相同处的安阳城,呆呆地张大了嘴。
吏部安排下去的考试通知只限在了雍州境内,但报名的人数远超过预估,还有人的户籍在梁州,对于难得出现的改变命运希望,为了这场考试在群贤书社里待了一整个腊月。吏部和礼部迅速开始了新一轮的调整,第一年开考,各种经验不足,全都得临时开始补丁,其他部门的胥吏都被借出去不少。
京城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而腊日前停下的东西城门修路,随着佃户们重新上京,也开始了铺路。
薛瑜去看了两次路,钟家修路的道路附近看热闹或是想来找管事攀谈的居多,他倒不显得心灰意冷,只是往往前呼后拥的排场没了。在钟家削爵后,跟随者减少,钟大钟二也深居简出了起来,虽然暂时还没有影响钟家的商铺,但这也是可以想见的未来。薛瑜让人盯梢了一段时间,却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他们仿佛真的诚心在家悔过了,连有人上门都不见了。
要是在他们开始贪污、开始做暗账上其他事情前,薛瑜还会相信,但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她只怀疑他们在背地里搞别的动作。
可惜暗账的查验进度并不顺利,只能一层层剥皮。关在牢里的人从多变少,又从少变多,能查清的部分要么挨完,像安阳简氏一样被收没家财,然后送去挖矿,要么丢在牢里,等待秋冬斩首。
简家的修路倒是还在继续,只不过这一次,拿了西城门外一长段路的安阳简氏已经没办法拿钱了,好在还有留在京中的继任者青南简氏。他们一边安抚着年前上路,这时候才逐渐赶到配合查案的同姓人,一边拿出钱修了西城外的道路。
和东城门外的钟家修路状态不同,简家修路附近没人来,却在私下里传开了“仁义”的名声。
立春后,京兆府官衙隔出来的书肆也有了正式的名字,“安阳书肆”的匾额挂在了书肆上。来参考胥吏考试的人都起码认了字,靠着免费可领一本的规矩,来自郡县里听到消息赶来的读书人没有几个能耐得住这种诱惑。
贫穷靠旁听或是别人教学的是没有书,富裕些靠家中请蒙师或是送进族学念书的是觉得纸张优秀,字迹又漂亮,适合藏书,不论怎么,秘书省已经进入了加印状态。薛瑜去秘书省找书的时候还碰到过京兆尹和苏禾远争执,这书肆收益究竟该归那边。
“走吧。”薛瑜牵着薛玥,和薛玥的武师傅李娘子一起出了秘书省。正月初四立春,虽然离惊蛰春分都还很远,但家伙们已经按奈不住地想要去踢球了。
随着数九寒冬的六九过去,天气体感明显地暖和了起来,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惊蛰还要倒春寒,但不妨碍孩子们开开心心在运动时不用再裹成一个球。
整个冬季一直压在薛瑜心上的雪的问题,随着天气变暖,和来自鸣水的消息终于解决,麦苗顶住了冬季连绵下下来的雪,安全地活到了春天,薛瑜在离京跑一趟行宫之前,来完成自己的早早定下来的日程。
看一场蹴鞠赛。
薛瑜被薛玥领着在场边垒起的漂亮高台上坐下,姑娘脸庞红扑扑的,不清是激动还是害羞,“阿兄坐这里,这里看得最清楚,还不会被球到!”她一副“我很懂”的样子,倒让薛瑜有些想笑了。
“原来我不是第一个来看阿玥蹴鞠的人啊。”薛瑜有心逗她。薛玥随着念书习武,性情开朗了不少,但也经不住这样逗弄,拉着薛瑜衣袖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对、对不起。第一个来的是师父。”
坏了,逗过头了。
薛瑜揉了把她梳好的头发,“那真得感谢李娘子,帮我试出了这里景色最好。”薛玥看着她,像是在判断真假。台下已经有人在喊薛玥,这种场合喊殿下奇怪了点,喊“五”的声音此起彼伏。薛瑜推了推她,“去吧,阿玥在场上一定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