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育幼园(修) 学前班兼女眷综合学校与……
已至深夜, 东荆郡下属的县城已经关了城门,最靠近东荆郡城的怀阳县也不例外。县衙灯火初灭,县令钱满仓却没有回家, 而是在屋内冷气尚存的时候换了身衣裳, 趁着月色拿起了镰刀。
县衙后院,一个月时间足够让苜蓿长得郁郁葱葱, 气候正好,挂起的花苞看着格外喜人。收割的青草味道弥漫, 原本的花圃林木乃至天井游廊边,全都被实用主义苜蓿占据,一边收割一边走过处处景色,走在田地之中,也别有一番美丽。
养在后院的猪和鸡鸭在镰刀划过苜蓿田时, 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高兴又像是期待。
唰——唰——
坐了一天, 疲倦的大脑在重复工作中得到了休息, 钱满仓看着被逐渐填满的食槽, 由衷露出了笑容。
“姓钱的,你不回家在这里做这些,还要不要当县令了?!”
县衙大门被人踢开,一路风风火火赶来,妇人尖细的声音破了平静。
看着站在后院里背着背篓, 和普通农人没什么区别的钱满仓, 她眼中都快喷出火来,想让人上去抢镰刀,又怕钱满仓手中的凶器,只能站在远处责怪, “别人都是劝大家种,或者垦些荒地,一起积肥,你倒好,在家里种了还不够,跑来衙门种!还嫌不丢人吗?”
钱满仓慢吞吞地又割了一把苜蓿,“金娘,这是殿下教我们节源开流,也是一种享受,你不懂。你不喜欢我在家里种,我出来就是了。都是殿下的吩咐,怎么会丢人呢?”
钱夫人掐着自己的人中,她从嫁过来就知道自家夫君着实不够聪明,但没想到会这么一根筋,“殿下、殿下,你死在衙门算了!别回来了!”
“金娘……”钱满仓停了手,犹犹豫豫地,“这也不行,那……”他实在想不明白妻子到底在生什么气,突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知道了?阿耶消息灵通,告诉你可以来县衙做事了是不是?你我夫妻一体,想来你大可不必这样忸怩!这样殿下送来的冰就能一起用了!秀秀也能来用冰,咱们一起用,应该能省着用到晚上!”
襄王派人送来的冰是按衙门分的,但做县令的能有一点特权,可以把自己的冰分出去些给家里用。但别人都在兢兢业业做事,只他一个把冰送回家,久而久之心里还是没底。
钱满仓越想越觉得这样好,深深感动于妻子对自己事业的付出,把背篓一放,热切地走过来,握住妻子的手,“夫人,原来你都是为我好,今夜不如歇在衙内,明天我就给你做登记!”
钱夫人被他蒙了,钱家老爷子早亡,金家势大,夫妻俩口中的阿耶一般指的都是她父亲,但来县衙做事?做什么事?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为夫欠考虑了,夫人这样蕙质兰心、心地善良,自然是为一家着想……”
钱夫人听着点头,她嫁过来虽然也是为了让钱家站起来,两家联合使劲好反哺母族,但对丈夫还是不错的。上下级的夫人之间联系紧密,宴会频频,要不是她和那些夫人关系还好,背后为这个二愣子丈夫圆一些傻话,靠金家的势推上来的丈夫哪里坐得稳这个位置?
她心底有些没底,反握住丈夫,急急询问,“你别瞒我,是县里出了什么事?要写什么文书?是县里缺钱了?家里的庄子现在出不了手……”
想起县里做的铺路修渠,每件事都要花大笔银子,钱夫人眼泪都快下来了。丈夫在衙门里做这些事都有了解释,他这是在努力补贴啊!
“啊?”钱县令有些茫然,“不缺钱,县里也没出事……是殿下刚派人来通知的,是好事!是给我们的‘福利’之一,县里现在都忙着做事,殿下体恤我们可能无暇照料孩童,要在衙门里建育幼堂,派人来帮大家一起养孩子,给孩子开蒙。”
“你不知道,咱们怀阳是第一个开始做‘试点’的,等收拾得差不多,能办起来了,殿下身边的管事娘子和学士都会来,比自家看书学女红要好多了。咱们秀秀也能来读书学习,每天咱们一家三口高高兴兴来,又一起高高兴兴回去,秀秀也不用再为看不到阿耶哭了。”
钱夫人听得恍恍惚惚,看着丈夫高兴的神色,有些愧疚,“可惜我没给你生个儿子……不对,那秀秀来读书,我来做什么?”
钱县令:“你得教他们啊?”
“孩子那么多,都交给仆役带太容易带歪了,总得留下些放心的家人看着他们。不管是出阁还是没出阁的女眷,都能来帮忙,你肯定也可以啊。而且啊,孩学孩的,夫人和手帕交们也能学别的,总比你一个人待在家里舒服吧?夫人之前不是总喜欢去参与宴会吗,这下不用花钱带礼物,也能和人见面热闹热闹……”
钱夫人轻轻锤了一下丈夫肩膀,气他不懂自己参加宴会的苦心。但如今襄王内宅空虚,手下的管事娘子忙着做事,到现在也没开过赏花宴之类的宴会,让人无从接近讨好。这样看,还不如随了丈夫的意,来县衙做好育幼堂,总有和管事娘子接触的机会。
她想着怎么接触上级家眷,口中问的却是丈夫对育幼堂的初步规划,听得多了,好像就能看到一处天地的出现。这是她的孩子,自然想给她最好的,虽然遗憾于没有儿子,但女儿也得好好培养,才有机会嫁给更好的人。
“女红和写字念书都得学……我记得有位夫人还懂些医术,自己懂得总是安心些……县学就在旁边,我记得有位夫子夫人学识很好……衙门好,衙门有差役看守,安全些,就是地方恐怕不够大……”
钱夫人喃喃着补足丈夫的规划,短短一会已经想到了几个合适的师长,她扯扯丈夫,“帮我想想,还有什么?”明天钱满仓就要把她正式介绍给其他人,作为怀阳县育幼堂的管理者,总不能什么都乱糟糟的自己也不清楚。
钱满仓笑着看着她,“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钱夫人睁大了眼。
钱满仓揽住她,“你也可以教孩子们吹笛子。我记得你吹的笛子,像春风一样好听……”
钱夫人脸红成一片,靠在丈夫怀里,已经几乎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吹笛子是什么时候。她隐隐有些羡慕自己的女儿,能有这样一个什么都能试一试的环境。
夫妻俩达成共识,被钱夫人一路闹醒的住在县衙里的差役仆从们揉着眼睛,默默远离了充满温暖气泡的两人。
在县衙里蹭了一整天的凉爽空气,钱夫人干活动力满满,挨个送帖子上门拜访夫人好友们,回到县衙也是操心着如何把后院装饰好,再开个后门好与前面的办事官员们错开避免碰面,忙忙碌碌过了几天,被丈夫的下属寻来,正想给人指路,就听到了“金园长”的招呼声。
县里吏与钱满仓交际不多,敢来找钱夫人,也是鼓起了勇气,吏见钱夫人愣住,趁热铁道,“下官是来寻您的,下官家中有一子一女……”
原是吏妻子早逝尚未续弦,钱夫人为育幼堂寻人都是走的夫人外交路线,对这部分人自然是忽略了,如今求上门,两厢开,吏家子女顺利入学。离开时吏千恩万谢,好话一个劲地往外,钱夫人恍恍惚惚地送他离开,对自己最初以为他是来寻丈夫的意识,感到有几分好笑。
原来也有人是专门来寻她的,嫁人多年,也有人认认真真来请她,而不是通过她请丈夫或是父亲。
金园长心里的火苗热烈燃烧,更努力了些。
在她的努力下,第一家学前班兼女眷综合学校迅速在怀阳县建立,县里官员们的家中幼童与女眷要么入学、要么做了夫子。薛瑜带人如约而至,却没有先去钱县令准备好的学前班里,而是去县学转了一圈。
县学里留着一个冯医正的学徒,跟着第二卫进入荆州的冯医正暂时没法来挨个教学,学徒拿着上课的书,仍是那本进行了微调的《民医要略》。
来上医学课的除了觉得有趣凑热闹的富人家孩子,都是要学一技之长的贫民孩童,从身上的衣物可以十分明显地分开两种人。薛瑜没有扰他们上课,去看了看食舍,亲眼看着一节课结束后随堂考试的第一名拿到能兑换肉食的木牌,确定钱县令没有阳奉阴违,这才放心许多。
攒够一定数量的木牌就能换不同的肉类,虽然这里不像鸣水,各处花销都大,无力直接挂出来奖金奖励的名头,但能用改善伙食作为奖励,又有每年减免学费的奖励在,入学的人并不少。
只是,贫民孩童里女孩数量还多些,薛瑜在衣着好的孩子们里没有看到女孩的踪影。稚嫩和清亮的混合读书声从一墙之隔的县衙后院传出来,铮铮琴声和轻笑软语不绝于耳。
薛瑜知道她通知下去准备的育幼堂已经开始发挥真正的作用,让更多的女孩走出家门,但像被隔离起来一样的女学,并不能让她感到开心。
下课后跑去其他学舍的孩子不在少数,医学课在县学里没有排很多课时,赶时间学到更多知识的孩子们虽然最初报名的可能是学医术、木匠,但也无师自通学会了“蹭课”这一优秀法门。
琴声一起,也有人踮脚想去墙边看看隔壁的模样,但看着一本正经守在县学里的“大人物”们,谁也没这个胆量,只得老老实实去上课。
薛瑜让人叫住一个上课的铃铛敲响后,没进学舍反倒往外走的学生,“你怎么不去上课?”
学生吓了一跳,不清楚薛瑜的身份,只能含糊地低头行礼,“见过郎君。我、我要回家了。”他衣着有些宽大,像是穿的家中长辈的旧衣。
薛瑜语气缓和下来,“家离这里很远吗?”现在才到下午,就要回家,岂不是天天都在路上了?
学生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可能也是我走得太慢了。”
在这里看不到接近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大孩子基本都留在了家中,帮着做活种地或是早早定亲嫁人,而十岁上下的孩子们结伴走到县里,读书学艺后再回家,回家路上捡柴割草,凌上学路上一起背着昨天学到的内容。就是忙碌一天的全部。
火把需要油,不是他们点得起的,有时抓住几只萤火虫,就像星星落到了人间,能快乐很久。
河边的土地松软,拿树枝能多写几个字。
随着他的讲述,薛瑜几乎能想象得到披星戴月赶路的孩子们的恐惧。但这个学生还是笑着的,被问起觉得这样好不好时,只道,“我家附近只有我一个人来读书,要是能像其他人一样有个伙伴就好了。”
他有时候学习误了时间,路上看到有人一起回家,别提多羡慕了。
“去食舍拿一个饼。”薛瑜吩咐人拿来食物,蹲下来平视瘦巴巴的孩,将饼放在他手心,“这是你回答问题的奖励。”
“谢、谢谢贵人。”学生捏着饼子,读不懂薛瑜眼中闪过的情绪,就被拍了拍肩膀,“去吧。”
钱满仓跟在后面,目送拿了饼的学生一步一回头地走远,凑上来询问,“殿下觉得此子可堪造就?”
“没有。”薛瑜只是随便选了个人问日常学习生活情况。
她不再看县学的运转,而是让钱县令汇报县里苜蓿的种植情况,难得下一次白露山,对一个月来的农业具体发展,她还是很感兴趣的。
左等右等没有等到襄王来巡视,被襄王带来的流珠娘子教的算账和奇奇怪怪数学问题绕得发懵的钱夫人,在解决了一道难题后,总算有了机会脱身,还没走远,就见丈夫引着一个少年人和看着就很凶悍的一群人走了过来。
礼数上并不失礼,只是乍一看令她有些害怕。后院育幼园孩童女眷们的家属陪在旁边,浩浩荡荡声势颇大,大多着好话,笑容满面地夸着襄王安排育幼园的好处。然而襄王没再往前走,瞥见新建的门后有人影就停了下来,只盯着天井里种的苜蓿,“看来钱县令对此颇有心得?”
钱满仓把种苜蓿当成减压良方,起种植头头是道,但还没忘了今天的主要目的,没两句就拐去育幼园的事情。薛瑜止住他的话头,“既是你夫人负责,就请她来为本王明吧。”
身边的夸赞声一停,习惯了为丈夫、家庭付出,并不觉得自己做出来的事被以丈夫之口出有什么不对的金园长捂住心口,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飞快。
钱满仓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施礼表示去请自家夫人,走到院门后看到金园长,声笑道,“我让你来,你偏不听,还要襄王殿下来请你不成?”
金园长走出门,站在所有随行官员们的注视下,一时竟觉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但当看到襄王平静的眼眸,金园长就也平静了下来。
她盈盈拜下,“臣妇拜见襄王殿下。”在襄王面前,她与她的丈夫、丈夫的同僚,似乎都是一样的。在那双眼睛里她没有看到异样,有的只是与看向其他人时一样的思考,或许,还多了些鼓励?
“不拘虚礼,来看你为育幼园做了些什么吧。”薛瑜看着她,神色淡淡,目光越过金园长看到她背后门里站着的流珠。流珠点了点头,薛瑜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