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林侯(三更) 当代孝子贤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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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人在楚本就是受歧视的, 从口音到穿着,想要找茬可太简单了。他们对楚国的幻想不过是觉得自己在世家评级也能成为人上人,但当意识到只能做最底层, 遇到楚国上下一致的排斥贬低, 幻想自然而然破碎。

    在文化入侵时,觉得国外月亮比较圆是被洗脑的特征之一, 但只要人不是太傻,失去母国庇佑, 看到曾经被描绘的梦破碎,心底总会有一两分后悔。

    无路可退时会咬牙坚持自己的选择没错,一条道走到黑,但薛瑜并不想白送楚国一群识字的工具人,就算脑子不太好使, 洗洗也还能用。

    虽然知道牛力能写信让黎熊带来,字字句句平和, 就明没有出大乱子, 但她还是紧张了一瞬。让他们去是接受社会毒, 薛瑜并不想害命。

    《讨妖道檄》流传甚广,虽然在楚国更多用来嘲笑齐国题大做,遇到一个风浪就稳不住,但见薛瑜神色骤变问出这个问题,黎熊自然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他连忙道, “殿下放心, 臣等探查过,并非太平道。”

    薛瑜一点也不放心。

    难不成被做妖道的太平道信徒,会蠢到大摇大摆地站出来告诉所有人他们就是太平道吗?!

    “细细来。”

    薛瑜看着信后面写的“诱以行商之利”,牛力所写与黎熊陈述的内容完全一致。

    自称四时道教的楚国教派, 接近街头暂时穷困潦倒、无家可归也没脸见人的倒霉蛋们,看上的是他们之前跟着商队同出同入的气派,提议了几个发财法子,就像后世试图骗人投资的皮包公司似的,缠着倒霉蛋们要与他们分成。提出赚钱法子的四时教没有本金,发觉他们没钱后,跑得比谁都快。

    只是毕竟身在他国,谨慎为上,就算傻子们再怎么觉得那些投资可信,看着再怎么不像是个骗局,掌舵的牛力也不会冲动行事。

    骗了钱,回来整个商队一起倒霉,骗了人,他们就没有回国的时候了,对方再贪婪点,还不晓得在谋划什么呢。

    薛瑜听着黎熊起的投资计划详细内容,原本只觉得不用在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再把刚刚第三条一遍?”

    黎熊不知道主上有什么发现,老实重复,“……四时道自称有渠道知道北境急需楚地某种货物,狄罗人愿意高价收购,但是他们没有足够本金做这笔生意。”

    听上去没有问题,由于龙江决堤和之后的南部战局不稳,本该三月初踏上返程的商队又多留了一个月,货物卖完,满车真金白银最招人觊觎,留的时间越久越危险。最后要么合伙,要么抢劫,要么骗走,要么当场花掉,总得扒层油水下来。

    几个投资计划方向各不相同,也并不出奇,只是来骗人的概率更高罢了,但只有这一条给了薛瑜强烈的熟悉感。

    货物……收购……

    当把句式简化,薛瑜猛然反应过来。这个套路,不是疫病时背后唆使着商人从梁州运了动物来京城的观主做过的事吗!

    但一点相似明不了什么,天下骗术万变不离其宗。只是太平道的人习惯借刀杀人,如果真的是他们的动作,这一个多月前出现的提议,会是想引当时尚在楚国的商队做什么呢?

    齐人与狄罗人相看两相厌的事人尽皆知,尤其是牛力带队的这种背后有半个官方性质的商队,更不会做明显叛国的事,楚国人却要齐人去与狄罗人做生意。齐国商队出楚过黎,直奔草原的话,最大可能的损失是财宝,有时候财宝相当重要,有时候又一文不值。就算是楚国和狄罗人勾结,送齐国商队被宰,到了东北就是东荆驻军出力的时候,怎么看也动不了人。

    那么或者,是态度?啥都没有,总不至于捕风捉影一个她和狄罗人勾结吧?

    太平道行事就像在下一盘棋,棋子落得却像是一点点闲笔,看似无用的布置,趁人不备也能绞杀棋盘大龙,不得不防。

    薛瑜蹙眉,问起了后续。

    四月初从楚国出发,就算绕了一大圈,也不该到了六月才回来。后面的内容信纸上没写,只写了一句“抵京叩殿下安”,估计是有些问题不便明,得口述才行。

    黎熊笑了,“臣还以为牛掌柜会写呢。后来在楚国绕路,主要是为了各处买粮,楚国稻米价廉,私贩却也要获罪,想办法躲过搜查就废了很大劲。原是要从东荆回来的,路上听到南方有人要低价出手陈稻,牛掌柜谈妥了价格,让人悄悄挖了两根蔗苗,为免被人堵到,连夜渡江过了江陵关。”

    “……”薛瑜叹了口气,“到底是谁家兔崽子胆子这么肥?”

    楚国垄断糖和柘浆不是一天两天了,牛力不是会铤而走险捞一票就走的性格,这明显是在给谁擦屁股。偷了人家甘蔗苗,要破垄断生意,虽然她很想夸一句干得漂亮,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不跑不行。

    黎熊脸色有些尴尬,“是……林侯。”

    薛瑜反应了一下林侯是哪位,为什么从未听过名讳,慢半拍才意识到,满朝勋贵里唯一一个姓林的,不就是林妃那位嗣弟?著名烂泥扶不上墙,天字第一号纨绔,只会花天酒地,半点正事不干。难怪京中各种风暴横扫,自始至终没见他冒头挨,原来是跑去楚国了。

    “我记得去楚国的名单上没有他?”

    黎熊脸色更尴尬了,“出边关后林侯追上来是殿下派他同行……”

    薛瑜明白了,出国境后通信不便,一来一回都跑在路上了,大约是队伍见他有路引,又有一份亲缘关系在,就顺便把他捎上了。她捏着杯子,一时失手,杯子咔嚓一声裂出缝隙。

    “咕嘟嘟。”薛瑜端起冰镇梅子汤喝完,压了压无语至极的心情,“被骗得要入教的倒霉蛋里,是不是也有他一个?”

    看方朔和林妃就知道了,从东齐亡国狼狈活到现在,靠投靠西齐活下来的没落贵族们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忆往昔风光,在西齐长大的林侯跑去看“真正的世家名门”是什么样的,也不奇怪。

    “没有。”

    黎熊意料之外地摇头让薛瑜愣了愣,思忖片刻,“那他做了什么?”

    完这句话的半刻钟后,薛瑜就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林侯的纨绔人设不崩,随身带了一堆金子,傻憨憨们被领队坑得出门受罪的时候,这位在坐楚国的花船。他的花天酒地又不至于特别奢靡的生活,黎熊了半刻钟还没完。一路走下来,除了最后金子花完了,不得不起坑蒙拐骗偷的主意外,过得比要精细算的整支商队好多了。

    实话,薛瑜有些心疼钱。

    早知道便宜舅舅,不,方锦湖的舅舅这么富,就该先拿他开刀才对。而且他那么熟练,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是第一次干了啊!

    “……等等,他哪来那么多钱?”想到钱,薛瑜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是她没开刀,是开始查士族们的时候,林侯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吃喝玩乐,看着花哨,消费不高。不常回家也没有家族长辈或是妻子儿女管他,在平康坊里一步不出也无所谓。

    黎熊:“去岁简家卖宅子的时候,林侯把宅子压给了赌坊,赌坊一直等着他来赎祖宅,没敢上衙门过户,就一直没有这个记录。”

    当代孝子贤孙。

    这种独门搞钱方式,放到林侯身上莫名合理。她甚至很想让黎熊回去后,专门去告诉林妃一声。薛瑜好悬没笑出声,“咳……那蔗苗是带回京了还是留在了益州?”

    “留在了西南,林侯卖了一千两。”黎熊脸色复杂。

    甘蔗不靠种子繁衍,靠根部出苗,有了甘蔗苗,培养长大,就算不会制糖,榨柘浆也是源源不断的金库。而林侯只要了一千两……这是哪里来的败家子啊,和韩北甫是亲兄弟也没这么算账的。

    卖都卖了,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钱,之前西南传信一直找不到野山蔗,薛瑜还怪操心的,现在补完了版图,怎么来的不去想他。

    薛瑜又问了几句京中近况,见黎熊一路奔忙赶来话得嗓子都哑了,安排他去休息,回京送信也不急于一时。

    黎熊憨笑告退,薛瑜脸上的温和淡了下来,扬声唤道,“备马。”

    林侯出现得太巧了,就像太平道曾经制造的许多个巧合一样,让人很难判断是在转移注意力,还是他就是有问题。

    若他是太平道眼线或帮手,像这次的投资计划和上次的贩卖动物的手段,大概还有一次,就是运兽上山。建立在欺骗和有人帮忙遮掩下的行动,在当事人全部只能用眼神示意的前提下,很难询问出真相,这也是兽群案迟迟没有推进的原因之一。

    要是他,那顶着荒谬的理由跑去楚国的目的就很好猜了,被全面停止活动逼得不得不去找上家,或是卷款投奔上级,只不过又被忽悠回来了。如果有旁的选择,就不会选择直接去楚国这条路。毕竟,太容易暴露了。但要是不是他,有意为他制造出这种印象的人,会是谁?

    进入草原探听消息的阿白阿莫两人还在正常返回时间内,薛猛近期也没有带来新的战报,按理一个多月前的事情,要发生早该发生过了,不该有什么影响,但责任如此,还是得去看一眼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