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有心向学(二更) 借书卡、纪念品与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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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简单提醒过不能带明火、利器、食物等不利于藏书的事物进入阁中后, 金家主被引进楼内。

    楼内明明没有点灯,却十分明亮,外界的阳光从楼二层的玻璃窗洒下, 窗明几净, 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昏暗,更不像曾有幸去过钟家祖地藏书阁的东荆钟氏子弟夸耀的那样“具有厚重而特殊的书籍底蕴味道”。得文绉绉, 其实不过是书籍储存所在昏暗又容易受潮,灰尘积攒下来, 形成的怪味罢了。

    进入一楼,顺着引路的仆役指引,金家主第一眼就看到了立在正中的木板,不需要派出去的厮回禀,他已然明白了感谢缘由。

    张贴在木板上的榜单, 写着“自藏书阁建立至今,收《齐九章律》、《史记》……藏书来自……”

    在来自的部分, 排在最前面的就是襄王重点提及的三方。

    木牌下方用和商街街头石碑上一样的方式, 画着藏书阁一层、二层的指引。

    从木牌向右, 金家主看到了占据了整整半面墙的抄写处,长条凳配合高脚桌,雪白的齐纸一号贴在上方,写着具体的抄写要求,“免费供应笔墨砚台, 纸张可自带也可在阁中购买, 书法优秀者,可用誊抄换取等量纸张”。

    金家主自己在族中就选了几个佃户家的孩子来做孩子的伴读,自然清楚这样的条件对普通人家来,是多大的吸引力。笔墨纸砚都昂贵, 而这里竟给出了如此优渥的条件,让人瞬间生出想要伏案奋笔疾书的冲动。

    对着抄写处的是一排高柜,在商街里也定下了一间铺子的金家主认出来,这是商街管理大厅推荐的卖货家具之一。

    柜上摆着“借还书处”的牌子,走近了就能看到,原本的高柜最上方的木板换成了玻璃。

    透明的玻璃下展示着几种木牌,有刻着水车的,有刻着东荆城墙的,还有刻着藏书阁顶层大钟的,每一个图案旁边都写着“借阅牌”。纹路里用明亮的色彩勾勒,光看手艺,起码也得值一二两银子。

    金家主手有些痒痒,看哪个都好看,看到刻着钟的木牌时,不由得仰头望去。却发觉在藏书阁内,完全看不到外面那座钟的内里模样,好像整座楼只有两层似的。

    若金家主去过京城清颜阁,就会发现,木柜后方如今只放了一个东西的架子,和清颜阁内的博古架一模一样。

    他一一看过借阅牌,才将注意力转到木架上。

    那竟是一个木头做的藏书阁,连藏书阁顶部的大钟指针,都被刻了出来。金家主大为纳罕,想起之前听到的“纪念品”,试探着询问,“这座藏书阁,是纪念品对吗?”

    一直跟随着他的藏书阁员工笑了,“正是。不过纪念品藏书阁模型,需要您完成阁中挑战,才能领取,您若不想费时间挑战,可以选择我们的藏书阁拼图……”

    金家主看到他从柜子中拿出两个木盒,上面画的都是藏书阁,只是标注的字不同。拆开后,两盒都是木片,只是一个上面有颜色一个没有。在员工拿下来木头藏书阁做对比的示意下,金家主明白了拼图与拼装模型的不同,对所的挑战愈发好奇。

    员工还在介绍着纪念品,“七月的限定款是藏书阁,您若是不喜欢,之后会有别的拼图与模型……”

    金家主:“谁……咳咳,我是,先给我定一套拼图。那个挑战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清颜阁玩的限定款这种手段,在几个礼盒流传广泛后,引来无数没买到的人的骂声,金家主当然不会放过这最开始就有的东西。大家聚会聊天,人有我无,那多没面子。

    正往楼上走,金家主就听到藏书阁门前传来一阵嘈杂声。

    “既是藏书所在,怎么能什么人都可以进来?他认字吗,还来凑热闹?又脏又臭,等会肯定要弄脏书!”

    从另一边排队入口进来的一身葛衣短的农人,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举起手试图证明自己手是干净的,但不细看,光看着他脸上的黝黑和衣着,就有人接受不了了。

    杜郎乖乖排队已经是看在这里是襄王的地界,谁晓得还会碰上这样的事,又气又急,骂出来的已经收敛过,在心中抱怨了许久,齐国就是没规没矩。

    守在藏书阁门前的员工微笑不变,客客气气道,“殿下了,藏书阁对所有人开放,只要有心向学,都能进来呢。”

    杜郎被软钉子顶回去,脸色连变,一甩袖子走了。

    留在原地的农人缩了缩脑袋,黝黑皮肤下泛着红,“对、对不住,我这就走。”

    藏书阁的员工叫住他,“等等,只要不损坏图书,穿着扮都没有关系呢。您要是担心手上有脏污,可以来阁内洗手,洗干净就没关系了。”

    “我就是看看、看看。”农人还想走,在附近鱼塘帮工的佃户,在队伍外扬声询问,“我们不认字,也能来吗?”

    农人停下了脚步,犹豫又期盼地看向阁内。

    藏书阁员工笑了,“当然可以。阁中虽然没有夫子,但是有简单的认字手册,有需要的可以来看看呢。图画配文十分方便,我们最开始认字也是用的这个。”

    在亲切的鼓励下,农人没有往外走,而是踏入了阁内,门外的队伍中,也多了些来与衣着整洁昂贵的客人不同的穿着。

    仔细洗过手,拿到画册翻开,里面第一页画着一对男女,右边写着。

    “人。”

    引着他进门的员工没有立刻走,指了指字,“这是‘人’字。”农人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事情解决,金家主收回视线,踏上藏书阁二层。二层众多形制特殊的架子上,摆满了书籍,而在墙上钉着的巨幅纸张,则填着许多个数字,上书:

    “数独。”

    数独游戏能让多少人沉迷,薛瑜暂时还没有收到明确的统计,挑战游戏本质上还是为聪明人建立的跻身之路。

    顺着长街往街尾走,整条街的铺子只剩下零星几间还没有安排,整齐划一的门脸和风格一致的装潢让整条街看起来赏心悦目,最先在街上游走的反倒不是顾客,而是商街上各家铺子的掌柜。

    若陈白还在此处,就能认出,在街边喜气洋洋发着礼品的人之一,正是他之前碰到过的那位租铺子的商人。

    他做的是皮毛生意,派发的礼物却是和隔壁的银楼合作,将毛绒布料制成了团子珠花、坠子,用料既少,又美观漂亮。靠着远超同行的颜值,拿到礼物的路人都会多注意一下他的是什么。

    薛瑜走过店面旁,一直在屋檐下亲力亲为发礼品的商人追出来,“襄王殿下!殿下!剑坠,不成谢意,您和各位将军赏脸拿一些吧!”

    他掏出的新的一把毛绒坠子,明显与其他被做成花朵或是动物的毛团不同,被做成了扁扁的刀剑形状,没了杀气,反倒憨态可掬,无限接近于后世的Q版设计。

    薛瑜看着圆圆胖胖的刀剑忍住笑意,对商人微微点头,却没有让人接过刀剑坠,“能做出来,就是你的本事,不必如此。”

    刚租下铺子时,这个商人对商街不太熟悉,运货的路上和一家脂粉铺子撞上,皮毛污了不少,裁剪下来都成了边角料,其中几个染出了粉粉嫩嫩的毛色,正好被上山的陈关撞见,拿来当逗趣讲。本着爱护这些赚钱的商户的心,薛瑜让陈关多跑了一趟,提供了新的思路设计,但思路归思路,做出来好看,也是商人的本事。

    护着薛瑜的一行人从商人面前走过,分毫未取,商人神色略有些失落,旁边有做了香包的商户掌柜看见,声嗤道,“想攀上殿下,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失落的商人很快重起精神,将派送礼物的活计交给伙计,自己进门招待起新上门的客人。

    “对,这是草原收来的皮子,厚实耐用,整个齐国您也找不到这么又好又便宜的皮子……

    “什么,您有货要出?我们家铺子有多少收多少,就是这价格上,我们给您行了方便,您也行个方便。要是觉得不行,去管理大厅那边换钱也行,但那边的价格可没有我这里高……

    “别担心,您要是没有货车,也暂时没地方收着,我们可以记下,直到您离开东荆再套车给您送去。您要是不放心,咱们去商事管理那边走一趟,给您把东西全存在那里,顺便还能让人看看真假和斤两……”

    开业前被突击培训过的掌柜们和客人的对话,发生在商街各处,路上拉着车为客人处理货物的员工,所过之处所有掌柜都笑逐颜开。

    薛瑜听着时不时传来的议论声,看着不断从客店涌出来的路过行商,商街由各个铺子撑起的人气,逐渐转变成了真实的顾客消费。

    嗯,清点货物收的交易税应该也十分可观。

    街尾客店对面,像街头的藏书阁一样与众不同,旁处都只是掌柜、伙计出来派礼物引客,这里的热闹却来自咿咿呀呀的歌声。

    临时搭起来的木台占去了街尾路口的一半地方,矮着身子往里走,才是这家正式的门脸。当然,这会没人注意门脸不门脸的,都拥在台下,欣赏着没见过的表演。

    台上的歌舞既不像舞,又不像歌,时不时还有几句掐着嗓子的念白,美感上差了些,胜在新奇有趣、通俗易懂。

    此刻跪在台上的人神色带着抱怨,画的妆容滑稽,头顶还有个大疙瘩。他背后背着斩首木牌,身上大大地写了个“银”字,口中哀哭,“若早知今日,我定不将那水车抢,害我妹婿……”

    熟悉东荆这两个月发生事情的人,听到关键词,再量量台上男子的扮相,几乎是第一瞬间,就将人和先前第一个被揪出来判了斩首的怀阴县令金家子对上了号。

    左右看看,没找到金家主,看着那偌大的“银”字,人群中噗嗤笑声一片。

    唱的内容都很简单,唱词又接近白话易懂,不管有没有读过书,都能听懂故事,还有人在下面给初来的客商科普这故事的来源。

    自认读书人的部分人被中间几句乐府诗的唱腔吸引后,听到后面的唱词,不由得大皱眉头,但故事讲得清楚,他在下面嘀嘀咕咕批判流俗无趣,自有人嫌腻烦,将他挤出去。

    正巧有下面村子里来卖货的农人,从熟悉的词句中分辨出在自家唱过的故事。

    薛瑜站在路口,都听见了人群中的大嗓门,“我知道我知道,下面是荆州王怒拒银家情!”

    事实证明,故事在哪里讲,都有令人头疼的剧透党。

    下一批被一起轰出最佳区域的人,就是他们了。

    不曾见过的歌舞乐趣,让围着高台的人数越来越多。没多久就有人出来维持秩序,表示这故事还会再讲,有事的人可以先去逛街、忙碌。剧院走出来的员工和商街管理差役们,走到路口,才看到含笑的薛瑜和薛猛一行,连忙施礼。

    薛瑜颔首回礼,旁边的薛猛听着高台歌声,十分沉迷,口中念念有词,像最普通的观众一样,在台上的“银家子”被鬼头刀斩首后鼓掌叫好。

    一场戏毕,薛猛还意犹未尽,听着不远处议论的“私吞税款、不做实事,实在该死”,也跟着一起点头。

    薛瑜观察着人群表现,对戏曲和简单的讲故事方法能带来的感染力、普及教化效果,有了新的评估。民歌和雅乐,从来都不是相互隔绝不通的,阳春白雪是好,下里巴人也不错。

    “这曲子,是殿下所谱?我大齐军中也有许多……”薛猛同样意识到了这种新的歌舞方式能带来的变化,他本就不是什么守礼的人,急急询问试图给军中宣传插队。

    薛瑜听到询问就笑了,摇摇头,“是我府中斛生与他人所作,将军若要领人讲故事,我让他来便是。”

    斛生的记忆力超群,当初在薛琅身边耳濡目染见到的歌舞形式也多,虽然在原创创作上差了点,但在改编故事上有非凡的天分。来也是运气,要不是机缘巧合,让人收集普法故事的时候,王府如今的文臣们带着的材料被斛生看到,没准斛生现在都跑去下乡讲课了。

    下一场表演开始,却不再是银家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