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 危机感 东西抢了才香
收集到消息能像崔氏父子一样, 把荆州动向看得这样清楚明白的人并不多。看出来的,也对荆州如今事态无处下手。毕竟,官衙和守军是他们撤回去的, 也是他们黎国安不回去的, 自己没这个本事,怪“好心”组织民间组织的齐国人, 那可真是没道理。
但在黎国都城内,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在荆州。
八月初, 黎国去齐后迟迟未返、许多人还以为他们还在修堤的使臣队伍,突然出现在黎国平川城外,像一块石头,砸入湖中,引发阵阵涟漪。
检查入城车队的城门卒, 看着平平无奇的马车队中出现一群穿着官袍的大人物,尤其还是这些私下接到了通知要阻拦进城的人, 吓得脸都白了。
光明正大着官袍、持使臣节杖、路引文牒和官印一口气全露出来的使臣队伍, 这怎么拦?没理由拦啊!
不知情的部分人已经在热烈招呼, 询问着龙江堤的事,夸赞着崔氏郎君初次出使就做出了大事业,城门前热闹得厉害。崔齐光好像真的第一次返回一样,一本正经地拒绝了所有人的“详细一路见闻”邀请,客气表示要先回城拜见陛下。
使臣返回拜见皇帝是理所应当, 只是一般人会休整一下再进宫, 但看这些使臣的样子,虽然瘦了些,精神尚好,看上去就不像吃过苦头, 这时候急急进宫,表露的是崔氏的态度。
态度拿出来了,自然无人会自己听见闻更重要,拱手夸着人,要送他们进去。崔齐光站在护卫身后,对额头冒汗的城门卒微微一笑。
“检查完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城?”
城门卒挤出一个笑,“当然、当然。”
崔齐光带着龙江堤固堤的消息回归,城门前对他们能否成功、如何作为的好奇和关注只是一个缩影,挟如此民望,响彻平川城的却不是龙江堤的事,而是信州许将军贪腐大案。
躲在使臣队伍中的信州关兵卒们,成为了许将军私吞赈灾款、临灾弃城等等罪名的证人。
罪名大不大,起码比不上叛国谋逆,私下里贪污受贿的人不止许将军一人。但罪名也不,深恨贪官污吏的黎国人虽然都知道世道不好,对干出这种事的人还是深恶痛绝。
大殿上,有封了侯如今儿子守边关的武将暴跳如雷,指着几个兵卒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这群龟孙,主将对你们掏心掏肺,你们就这样乱咬人,算什么东西!”
半朝文臣眼观鼻鼻观心,却压根不担心当堂出什么事端。崔齐光带着使臣队伍刚进宫,满身脏兮兮的信州关兵卒就跪了宫门,没多久事情闹起来,才明明白白地告了主将贪腐。
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但要不是事情闹大了,在朝中知道之前,满京城消息飞得到处都是,这样的案子,也没法落到文臣这边管。
可真开始论及许将军审案,问题就立刻出现了。
查案真查出什么,许将军起码要脱手一部分信州关管理权,严重些的,按律拘回京中下狱也不是不可能。查不出,这段时间也得调人去协助守信州关,谁让许将军的罪名里还有“弃城”这一条呢?荆州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疮疤,信州可不是,他会不会再丢了信州关,没人会赌。
金帐汗国虎视眈眈,北部陈兵已经紧张应付许久,国内各处调兵不少,能和许将军并列的将领,也就那么几人,调回来,北边怎么办?不调与他并列的将领协助守城,军中名望又根本压不住他,会不会捅出更大的篓子?
“北部边城,不得擅动。”大殿上首传来沉沉的声音,有些不耐,“许的事,老四,去带上几个人查一查,该给齐国的钱给他们。”
黎皇从头到尾只了这么两句话,坐在辇上离开时明显带上了怒气,被派了活做的黎四皇子已经是个中年人,在背后拱手应诺,久久没有直起身。
派皇子去做事的安排,却并不是核心,没多久,京中的处理就送到了许将军手上。
黎四皇子还没出平川城,但显然“该给齐国的钱”不会再从国库掏出来一遍。
他脸色阴沉,磨了磨牙,“崔家子到底是从哪里过去的!该死!”
新仇旧怨涌上心头,再看看站在面前刚刚汇报过今天出城探路消息的副将,许将军的火气更大了。
起初是他拦住使臣的路,也拦住山匪进城的路,之前的效果还不错,可事到如今,被堵在信州关出不去的变成了他和他手下兵卒!跑了几个士兵后,后来派出去探路的兵卒,要么是连人带盔甲兵器全都没了,要么是被扒得只剩下粗布衣裳晕丢回城下,明晃晃地羞辱。
羞辱之外,却也是守着荆州的人在困住他们。
大门走不出去,许将军让人绕道楚国从另一侧探消息,看着齐国还没走完的女兵们,满腹诧异。
女兵们就算了,拖拖拉拉娘们兮兮就是这样,当兵不过是个笑话。可什么都没有的荆州,就算是之前跑去齐国的流民们带了农具回来,这些民夫从哪来的热情大举拓荒?
公社的人嘴巴都闭得死紧,根本不会与旁人农具由来,问得多了还会警惕起来,自觉维护帮了他们良多的襄王。毕竟,万一被人这样不合适、应该要黎国那些官爷回来管事,他们的好日子不久到头了?
这样一来,只从外人口中探到些消息的许将军,自然无法理解。
许将军不想要荆州带来的拖累和危险,更不想与山匪民夫交道,但听到拓荒成绩,还是难以避免地心动了。
粮和布,基本等同于金钱,来年都种上粮食,到时候北部危机解除,信州关兵力充足,他派大军出去把税收上来,信州粮仓不就更充足了?
仅有的消息和落后的认知,让明明受挫了的许将军仍抱着幻梦,心痛地筹着钱,在蒸蒸日上的荆州旁边,等待着写作“调查”、读作“掩饰”的黎四皇子到来。
另一边的东荆城,薛瑜也等到了第二次出来行商的由士绅们入股的商队。
这次商队载的货物有些特别,之前绝大多数都是出自薛瑜手笔的产品,这次清颜阁货物和书本加起来也只占了七成,另外三成都是精挑细选后的士绅庄园里的产品。
在白露商街停留了一段时间,货物单子上也更新了些迅速汇聚了四国商贾的商街铺子中的货物。
这样的变化,薛瑜乐见其成,见牛力理得井井有条,就没有多插手。只要大方向上是走出去、是一致的,她也没必要事事过问。
上次出行中的随行子弟只来了三分之二,少的人换成了更精明些的管事。让新一辈见识楚国的态度,一次也就够了。三分之一子弟留在京中读书理家中事项,来的这部分人却不是所有人都要赶去楚国。
短短几天,襄王府门房就接了几家帖子,皆是“仰慕”襄王,来送自家子弟任凭差使、端茶送水也行的。
到底是差使,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馋薛瑜手中东西和身边位置的,都不重要。
薛瑜晾了他们几天,先让先前理过京中产业的流珠去见过几家家里有粮铺产业的士族管事和子弟,摸了摸粮铺的底,把明年会有大批产粮的地界与他们谈生意的风声透出去。
收到风声的人只当襄王指的是到处大变样的东荆,压根没往传言里在齐国帮助下才重建不久的荆州去想。
薛瑜只是为了让他们提前心里有数,放出消息后,京中士绅子弟、管事们更加眼红东荆各处的事,却成了意外之喜。
这次秋收后,各地公田就要安排上冬麦的事,各处粮仓起码能稳在水平线上,荆州的粮食大部分就近供应驻军,这里的百姓留出他们的口粮后,消耗不了的部分,自然得进入流通。
市场总得流通起来才有繁荣发展,公社都建了,再统一卖粮,换取需要的货物,争取话语权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此之外,更加踊跃试图送子弟到她身边的事,不得不,引起了东荆上下士绅极强的危机感。
之前听京城传来的信件里羡慕他们,毕竟不在眼前感觉不够强烈;后来临近郡县也有人入学县学准备考试,他们瞧不上对方出身;但现在,能在京城站稳脚跟的士族,千里迢迢眼巴巴地求襄王给个机会,商队过来后每天都有帖子送去白露山,就想有个为襄王做事的机会,还瞧见有人询问是不是进入王府也得考试的,他们就真的坐不住了。
东西抢了才香,虽然话俗了些,但的确就是这个理。
薛瑜听着陈关办成了事来表功,心里明镜一样,紧跟着安排下去。
士族们不想考试自降身份是真的,虽然国子监入朝考核和在职官员的考核本就安排上了,但要是单纯在京城铺开选官考试,受到的阻力仍会很大。
只是现在是在东荆,多了一层“拥护之功”,又有争抢的危机感在,别考试了,让他们真来端茶送水,大约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但正常情况下,没人会主动提考试罢了。背后陈关两边吹风鼓动攀比,暗示里面条件最差的子弟可以试试选官考试考入王府等等手段,就不必铺开了。
京城士绅子弟也允许加入县学参与年末考试的消息,很快传了过去,东荆城士绅脑中警铃大作,被莫名其妙代表了、只想着能凭情分被收入襄王麾下的京城子弟,有一个算一个拿到了入学考试报名单。
来都来了,总得留下些人添砖加瓦才行。
陈关倒不是专门为这件事来,逗了个趣,才起之前薛瑜专门安排的事,“斛生、陈道人和守一三人,已经带人悄悄送出去了。酿酒在路上让他们露了一手,再过两天就能追出去让探子们瞧瞧,再转个弯抹消踪迹,就顺顺当当进了楚国。”
陈道人和守一两人,在追击简家道观观主后,配合完大理寺的调查,没地方管他们,却也不能随便放了,最后安排进雍州到梁州的这条商路做了护卫,要不是薛瑜传信回京点名要他们来,还在路上混着。
薛瑜轻轻颔首,看着略有些担忧的陈关,笑了,“怎么,觉得老的老,的,不放心?”
“这倒不是。”陈关是亲眼见过斛生在什么状态下拿出那份账目记录的,对他的心性有了解,“斛生这孩子,实在可怜了些。”
明明谈起故事乐谱兴致勃勃能看出少年模样,却会在见到曾经一起做过证的两人后,主动找上薛瑜。
聪明又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