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成全 谁不喜欢温柔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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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瑜回来后先见的是王府的文臣, 其后是到当地去巡查接见东荆各县的县令,方锦湖和伍戈两人带兵远在荆州,赶过来时间晚些, 等到过了几天, 四月底时,才见到了赶过来的伍戈。

    伍戈晒黑了些, 不出的英姿飒爽,进门就笑了起来, “殿下回来了!臣来晚一步,还请殿下恕罪!”

    她抱拳行礼,还没跪下来就被薛瑜扶住,不着痕迹地比了比个头,保持住了身高优势的薛瑜满意地后退一步, 引着人坐下。

    “来尝尝,益州新得的白霜糖, 做出来的点心清甜不腻。”

    虽然自己到手的量不多, 但本着早吃完早早别惦记的思路, 身边的近臣来了就能蹭到一口甜点,伍戈来得巧,只剩下最后两块,再想吃就得等到明天。

    伍戈推拒不过,拈起一块吃了。日常在外风吹日晒带兵, 像这样坐下来吃口点心的日子几乎没有, 想想上一次还是去年回来见殿下的时候,再往前推,就是还在西南闺阁中,被母亲带着吃喝的时候了。

    做的是枣泥点心, 伍戈只觉得味道极好,并不知晓自己吃的是宫中专门让薛瑜带走的点心师傅的手艺,面前薛瑜还在与流珠商谈最近的养殖场进度,一时不会轮到她对答,有了一点自己的闲暇时间可以放松一下。伍戈咬了一口点心,怔怔出神。

    放到快两年前,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站在这里,如今已经快十七岁,过去的她对十七岁最大的希望,不过是夫家能允许她偶尔练武。原本的亲事已经快定下,但在伍家出事后,她奉命招兵的时候,对方就退了亲,两相便宜,她反倒觉得轻松。

    不知不觉一块点心吃完,甜而不腻的柔和口感,让伍戈几欲落泪。

    舞刀弄枪很好,清闲平静的日子也不错,但用自己的双手争取来的平静日子,显得格外珍贵。

    薛瑜刚定下接见养殖场农户的时间,一回头见伍戈眼圈发红,示意流珠送块帕子过去,自己假意低头看卷宗。

    捏着帕子,伍戈脸上发烫,对上流珠了然又体贴的眼神,刚揩干的眼角又有了湿润的迹象。

    流珠做着口型无声地鼓励了她一句,聘聘婷婷出了门,发髻间插着的玉簪雕出流云模样,格外好看。薛瑜多看了一眼门外陈关退后低头行礼的样子,心里有了几分估量,暂时按下没,转向伍戈,“越州的调动情况,多亏了你在外操心。”

    伍戈连声着不敢,薛瑜听完她汇报的荆南诸事,对荆南到荆州中部的布置了解更深,信州关的变动也在伍戈口中娓娓道来。

    一场汇报后,日头偏斜,进来询问今天膳食安排的流珠被薛瑜留了一下,偏头询问伍戈想吃什么。

    伍戈一怔,“殿下厚谊,臣不敢受。”

    薛瑜一时失笑,“怎么外出带兵一年,与我生疏了?想吃什么就是了,前些日子吃的炸鱼和卤鸡味道不错,你的口味淡还是重……”

    不谈公事的时候,薛瑜是没什么架子的,当即向伍戈介绍起了在东荆物资变得丰富起来之后,厨子研究出的新菜色。

    王府吃过的菜色,降一等会教到白露客栈的厨子里,成为白露商街的招牌之一,薛瑜吃起美食来,一点心虚都没有。去年还有人劝过她与民同食,有失身份,那个文臣没多久就被薛瑜发去盯着各地的耕田了,让他好好感受一下粒粒皆辛苦的意义。

    猪和牛羊鱼类长得慢些,东荆现在更多的是吃鸡肉和兔肉,养殖场里和鼓励借贷养殖的选择里,鸡都更多些,薛瑜带头吃鸡,有她的牵头示范,还放出去了几个菜谱,东荆士绅们就算不跟着有样学样,也几乎没人会跳出来一定要吃羊肉和鱼肉才显得尊贵。

    伍戈受宠若惊地听着,连忙想随便点一个薛瑜提过的,转眼看到旁边流珠望着薛瑜露出浅浅笑意,眼中似有明光点点,心里忽地一动。

    同食可以是恩赏,也可以是示好接近。她对主君没有另外的念头,但也知道自己的年纪到了,莫非……

    流珠看着拿这件事笑的薛瑜,嗔她一眼,“殿下净拿我趣,不如今日吃汤面吧!”

    薛瑜好声好气地投降,“这不是清楚了,才好选菜嘛,你不也点了自己爱吃的鸡茸豆腐?”

    伍戈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点多余,等笑声停了,才低着头声道,“酱卤鸡就可以,臣谢殿下赏。”

    流珠笑着出去了,薛瑜从伍戈脸色里读出了几分尴尬,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引发些联想。

    从旁边箱笼抽出一封信,薛瑜点了点桌面,提醒伍戈要继续谈话了,“第二卫驻扎荆南日久,第一卫缺少历练机会,我想着,公平起见,你与卫河换一下班。你是女子,不方便近身跟着我守夜之类的,这一项就不需要你来了,出行时随行就可。伍戈,你觉得怎么样?”

    方才还多想了几分的伍戈,听出了薛瑜的避嫌,心下一松,“自当如此。”

    她早就做过第二卫调回来的准备,在外积攒功勋和磨砺自身的机会,总不能全让他们占去了,能在先前荆州匪类横行的时候练兵,已经是第二卫占了便宜,没什么不乐意的。

    薛瑜见她顺从听命,心中点点头,她可不想让手下两队亲卫闹得不愉快。调魏卫河过去,还有一点就是借着这段时间,熟悉荆南,用信州关和楚国探子练练手,不能让第一卫成为养在家里不能见血的兵老爷。

    “回来的日子没你想的那么好,早早起精神做好准备,整个东荆的巡视和安全,都得你们带人去梳理管控,我在府里更是需要你们操心安全。另外,离得近了,你们的训练状况要是不好,我可是要罚的。”

    薛瑜丑话在前头,含笑将第一卫和第二卫换调的事用趣的口吻敲定下来,伍戈起身行了军礼,“是,殿下放心!”

    后面需要谈的就是调动时间和各处细节,薛瑜与她聊完已经快吃饭,不适合太严肃的话题,就将拿出来许久的信封递给了伍戈。

    “过年的时候,伍将军传信过来,让我留心一下你的婚事。今年你快十七了,做事勤恳,我不会催你成亲,但若是有合适的,或是你看上的,我会传信到东南,请伍将军过目,他若是不方便赶过来,本王代他为你亲。”

    薛瑜不会提什么终身大事、老姑娘之类的话,也听得懂在京中时伍明送来的请托要求,不过是担心她对伍家女儿用完丢掉不负责,因此催她为伍戈多考虑两分。她确定伍戈对她无心,但万一被人三两伍戈改了念头就不好了,才提前清楚表明态度。

    十七岁实在不是一个多年长的年纪,但如今大多数人的共识如此,薛瑜摸不准伍戈会不会也有念头。要是伍戈想要早早成亲,不得她还要再劝几句以事业为重。

    若伍戈不愿意,她能帮伍戈应付掉家里的压力,但要是下属有看上的人选,薛瑜也乐意成全,先议亲,过两年再成亲就是了。

    闻言,伍戈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咳嗽得惊天动地,惊动了门外的侍卫紧张地进来看情况,她好一阵才缓过来,脸涨得通红,嗫嚅半天也没能出一个字。

    这下,她是彻底确定襄王无意了,对自己刚刚的猜测有些羞愧。

    薛瑜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怀疑是自己得太直白了,干咳一声,“你与伍将军家书不频,看看信吧。”

    伍戈拆了信,对父亲明里暗里的询问有些头疼,看到最后二哥添上的字迹“妹选谁,二哥都帮你”,没忍住笑了一声。她折好信,低头盯着地面,“臣暂时无心此事,殿下成全。”

    薛瑜了然,留她用了饭,就此不提此事。夜里处理完找上门的研究组问题,薛瑜靠在床头揉了揉肚子,“看九娘吃饭是真的香,不知不觉就吃多了几分。”

    平日里她大概吃到七八分饱就停了,有利于养生,但有一个吃起饭来风卷残云、什么都觉得好吃的饭搭子在旁边,薛瑜今天硬是吃了个肚圆才觉出不对。

    流珠收拾着她的衣服箱笼,在窗外点好驱虫的药草,回头笑了,“殿下这可怨不得伍将军。对了,伍将军有选谁吗?要是扭着劲了,我替殿下去劝劝,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嫁人算怎么回事?”

    她自己不觉得,但薛瑜熟悉她,就像她熟悉薛瑜一样,清晰看出了她与过去的不同。流珠的眉眼没什么变化,但在宫中吃苦和被压的日子所带来的痕迹,已经全然消退,神色轻快像放飞的鸟,话都活泼了许多,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愉快与心动。

    薛瑜摇摇头,“没有。”

    或许是她的态度影响,或许是她的运气,薛瑜身边的女官女将,事业心都很强。

    流珠哦了一声,“要我,不如选个人入赘呢。”

    薛瑜望着她忙忙碌碌地做着晚间最后的安排,心中温柔一片,“你与陈关,什么时候定日子,我来做媒。等两年平静下来,就让你们成亲。”

    这是薛瑜过了一年多,第一次旧事重提。

    “咔嚓——”

    流珠手中的润肤膏瓷瓶摔落在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呆呆回头看向薛瑜,强笑道,“殿下什么?我刚刚好像失神,以为殿下要提亲了。瞧我,就忙了几天,连话都能听错了。”

    她口中趣,但显然是听清楚了的,方才还红润的脸色变得煞白,显得惊恐又摇摇欲坠。

    薛瑜心中一惊,掀了被子下床揽住流珠肩膀,怕再吓到她,轻声哄她,“别怕、别怕,我不是在赶你走,也没有逼你嫁给他的意思,连提都没有与陈关提起,不会让你受委屈或是难做的。”

    今天是话头赶到了此处,薛瑜才动念挑破了两人之间流动的非同一般的气氛。她没算靠近臣们的婚事去联合或者挑拨什么,只希望跟随自己的人都能过得好罢了。

    流珠幅度动了动,挣开薛瑜的手,脸上的喜色一扫而空,低头跪了下来,“陈关确与我试探过娶亲的事,我为他隐瞒,请殿下责罚。”

    “你不必如此。”薛瑜扶她起来,拉到床边坐下,“你不喜欢他,还是在害怕什么?你若嫁给他,他敢对你不好,我会为罚他并为你们和离。你我的情分,你担心什么呢?”

    流珠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我是殿下身边第一女官,谁能越得过我去?其一,是我不想嫁给他回归日常生活,要照料他的家友人兄弟,我放在殿下身上的心思必然会变少。”

    薛瑜皱眉想要辩驳,被流珠按住手阻止,“殿下听我完吧。”

    流珠摸了摸她手上的茧子,声音温柔,“其二,有些事,身不由己,殿下如今又何尝不是?若我嫁了,迟早有人逐利而来,推着我们去走我们不想走的路,动摇殿下根本,惹殿下痛心,以至于殿下与我们无法全情。”

    她显然对这件事想了很多,“所以,殿下为我好,就请允我留下吧。”

    在离开东荆前,流珠与陈关还只是熟悉的朋友、同样在薛瑜身边听差的下属。这次上京再回来后,分开的一段时间让流珠看清了心里的惦记,在陈关找上她问询时,也明了了对方的心思,心里的喜悦和轻快难以言表。

    但她在陈关寻来时,就严词拒绝了。他们不能、也不该有一个开始。与情爱和家庭相比,她将殿下看做她唯一的亲人,两人相互扶持着走过最艰难的几年,私心里,自然是殿下为先。

    薛瑜认真看着她,“我不会娶你做挡箭牌,你也不要再想这件事。”

    她还是觉得,流珠的只是借口罢了,并不想牺牲流珠的幸福。起码几十年内,流珠的忠诚发生变化之前,她怀疑谁,都不会怀疑跟她走到现在的流珠会背叛她。

    “我没有。”流珠破涕而笑,嗔怪地轻轻锤了一下薛瑜手臂,“殿下胡思乱想什么?这两个有什么相干?若殿下不纳我,我要嫁,也该选个敦厚善良的农户子,让他温柔意地捧着我、照顾我过一辈子,我就再快乐顺遂没有啦。”

    薛瑜被她的话逗笑,严肃的表情都维持不下去了。

    流珠比以前豁达活泼了不少,眼界的改变让她看得更远、也更透彻。薛瑜同样觉得这种日子很好。男人喜欢温柔体贴能照顾全家的妻子,女人又何尝不喜欢伴侣温柔体贴处处关心?

    一个全心全意眼里只有你、一门心思照顾和心疼你、并不会带来利益冲突的伴侣,谁会不喜欢?

    薛瑜脑海中闪过一个影子,思绪不自觉飘开。她忽地发现,有一个人,暂不提做戏与否,起码后来表现出来的,的确与这样的要求一般无二。

    “殿下觉得不好?”流珠见她沉默,轻声提醒。

    薛瑜回过神,住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揽着流珠肩头,轻轻抱了流珠一下,给她时间擦掉眼角的泪水,“好,我答应你。你自己选到一个好的告诉我,我让人查过、看过才行,到时候,我为你做媒,送你出嫁,为你们主婚。”

    “就这么定了。”薛瑜与流珠相视而笑。

    两人的夜话到此结束,薛瑜躺下来,脑中思绪却翻涌不休,半天也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