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 原来如此(三合一) 我要天下太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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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闹了半宿睡下, 薛瑜的精神却慢慢变得清醒起来。

    她像是在做梦。

    她像是忘记了什么。

    宝德殿内,除了没装玻璃窗,连巨大的灯架都还在原处, 但薛瑜又隐约知道自己并不是在熟悉的那个宝德殿。

    夕阳西下, 残阳如血,将殿门前守卫的影子拉长, 却没有一人回头。薛瑜顺着照进来的光芒,看向暗沉沉的殿内, 冷清得像没有一个人。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张熟悉的脸映入薛瑜眼帘。

    约莫年长了十岁的流珠,穿着宫中女官的袍服,酱红色的裙摆显得格外老气,眉心的纹路深深, 扑了粉都遮不住。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已经芳华不再。

    流珠好像没看到她, 从她身边经过, 薛瑜想叫住她, 却发不出声音。

    她模糊地冒出一个念头:

    她似乎已经死了。

    流珠越过薛瑜,走入空旷无人的大殿,薛瑜跟上了她。

    流珠点燃了殿内深处的烛台,将怀里抱着的几沓奏折扔在了床边。倒在床上的人影脸庞被灯火照亮,薛瑜看清楚那人的一瞬间, 不由得愣住了。

    那张脸她有些熟悉, 又有些不熟悉。

    熟悉的是,这分明是她的眉眼,不熟悉的是,上面嵌着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

    这是谁?

    “过不要叫醒朕!”青年暴躁的声音像一头困兽, 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开来,显得格外孤独。

    “陛下,该叫秦医令来瞧瞧了,别误了明日上朝,后日就要启程去泰山封禅。”

    流珠明明是在劝告好话,但不同于劝她时的嗔恼玩笑,硬邦邦的,透着一股讥讽和厌烦。

    薛瑜虚无的心口闷闷地抽疼起来。

    方锦湖行尸走肉般起来翻过扔下来的奏折,抿了抿丢在旁边的朱笔,狂草般写下批示,又丢回流珠脚边。他直挺挺地倒回床上,睁着眼,一动不动,“十年了,她从不回来见我。”

    “陛下富有四海,何必苦求本就没有的缘法。”

    流珠嗤了一声,“你再骗自己,也永远不是她。”

    “滚!”明明是怒吼,却带着破碎的崩溃绝望,像已经坠到谷底的行人,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

    流珠收拾了东西离开,但没有灭掉烛火。方锦湖侧了侧脸,避开投在脸上的火光,一个人躺在阴影里,熟悉的脸上浮出阴郁的、薛瑜不熟悉的表情。

    他的影子被灯火映得很长,安静了许久,薛瑜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还不够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去见她?”

    他像是在对谁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在薛瑜生出疑惑前,眼前光芒流转。

    阴沉沉的宝德殿不见了,换成了蓝天白云。云层被太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光,薛瑜不清楚这是哪里,但也看得出来所在位置极高,抬头望去,好像天穹触手可及。

    薛瑜环顾四周,下方华盖、群臣和密密的丛林,皆昭示着她站在山顶上。旁边的青年用她的脸表露出冷漠和严肃的气势,阴鸷迫人,群臣在背后次第跪倒。

    离得最近的是年长的流珠,其后是眉心皱纹层叠、显出老态的陈安。陈安身后不远的武将们,几乎全都是年轻的面容,薛瑜没有看到陆将军和伍明,但找到了伍二郎的身影。

    韩尚书令并不在这里,靠近山顶的文臣里,为首的是苏禾远。但和薛瑜熟悉的他相比,此刻的他哪还有一点著文的风雅闲适,像是从朗朗君子,变成了一个权臣。

    苏禾远身后的几个或眼熟或不眼熟的尚书,将一个脸上全是疤痕的男人挡在后面,疤脸男人瘦削极了,眼中却燃着鬼火般的冷光,望向最前面的方锦湖时,是几近疯狂的崇敬。

    这个人的名字好像就在嘴边,但她不出来。

    有些耳熟的祭祀的礼乐恢弘奏响,薛瑜终于再次看向方锦湖。

    方锦湖开手中的卷轴,念诵祭文,薛瑜听到了“泰山”。明明该是愉快又意气风发的泰山封禅,登顶之时,十二章纹帝王冕服,威严凛然,背影是无比可靠的挺拔锋锐,但绕到他面前,看着紧绷的脸,薛瑜却看出了几分疲惫。

    好像对他来,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更像是一个令人厌烦的担子。

    火舌吞没了祭天的卷轴,方锦湖带人对着天穹拜下。

    “我还要等多久?”

    压抑着不知道什么情绪的沉沉声音,在薛瑜耳边响起。她下意识去看后面的臣子们,却发现他们好像都没有听到这句话。

    这一幕,和她与系统交谈时何其相似?薛瑜背后有些冷。

    “回答我!”他明明是跪着的,看向天幕时的背脊仍是挺直的。是天下唯一的天子,是帝王,是统一的明君,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他的声音却是悲凉又绝望的,像一无所有的疯子。

    轻柔缥缈的声音响起,不同于薛瑜一直听到的机械音,显得无情又温柔,“你有了一切,还要坚持吗?”

    方锦湖琥珀色的眼瞳里爬上了血丝,狰狞地看着前方虚无,他没有动嘴唇,薛瑜仍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骗、我?”

    “不,你会看到她的。但,值得吗?”

    方锦湖像是被安抚了,他眼中血色慢慢褪去,露出了一个近乎温柔的笑容,浅浅的泪光盈在眼中,让薛瑜心中揪痛。

    “不论财富、权柄还是百姓的幸福,于我而言,都没有区别。”

    方锦湖嘲弄地笑了一下,声音哽咽,隐约让薛瑜找到了她所熟悉的那个少年的影子。

    “我是薛瑜,也是方锦湖,希望她会喜欢她期待的这个世界,它们的存在只有一个意义,等待抵达能去寻找她的终点,告诉她,我没有让她失望。”

    薛瑜走上前,想要擦掉他眼角的泪光,却穿了过去。

    蓝天白云消失,眼前一片混沌。

    黑暗中,薛瑜听到了两个刚刚才听过的声音。

    “你倒行逆施,屠戮天下人,不过是心有遗憾……”

    “我没有。”

    “我可以让你重新见到那个女孩……我们做个交易,能留下她多长时间,就看你能将这个天下治理到多好。”

    “不、不……骗子,骗子!”

    方锦湖像是慢慢冷静了下来,“你是什么东西?装神弄鬼!”

    “我是这个世界,世界的节点诞生气运,你是未来君主,我与你息息相关。”

    方锦湖嗤了一声,“我不要见她。你既然她是异世之魂,就把她送回去吧。”

    “她在节点诞生后到来,重新开始,也只能在她诞生之后。”

    “废物。”方锦湖冷笑,“天下太平,与我何干?”

    “你会做到的,她想看到这些,不是吗?”

    黑暗中,薛瑜忽地看到了方锦湖的影子,他像是在揭面具,半张脸是他自己,半张脸是她的。

    他遥遥对着她笑了一下。

    眸光如水。

    薛瑜心中大恸,猛地坐起了身,心头一阵阵狂跳,“呼——呼——”

    眼前的黑暗里浮着一块半透明的面板,她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系统。Q版人盘腿坐着,一身帝王袍服,托腮看她,歪头时冠冕上的串珠哗啦啦倒向一边,露出一张比印象里上次开的时候,似更圆了几分的脸。

    旁边方锦湖睡得很沉,向来有个风吹草动就惊醒的人,皱着眉还沉浸在梦中,没有被她惊醒,只是咕哝了一句什么。两人胡闹完,他去冲了冷水澡,薛瑜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烘热了身子,重新上的床。

    刚刚是梦啊。

    薛瑜彻底清醒过来,按住砰砰跳的胸口,关了面板。

    泰山封禅,这件事太熟悉了,曾经看过的剧情内容里,结尾就是方锦湖泰山封禅。

    她能记得的梦其实不多,上一次是梦到原主幼年时,这一次又是梦到奇怪的登基为帝的方锦湖。对她来,梦境像是隐隐的预兆,而非无意义的幻想。

    冗长的对话,她竟然一字字都还记得。那个情绪在崩溃边缘徘徊的青年,是真实存在的吗?

    薛瑜想到那个“方锦湖”,忍不住鼻子发酸。

    她在熟悉方锦湖后,就清楚他并不为权势所惑,甚至因为方朔的负面影响,是更持厌恶态度的。剧情中,大杀四方、一统天下的青年,到底是被权势改变,还是为了什么?

    那个“她”是谁?

    薛瑜很确定自己看到的剧情里,原主和方锦湖只能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她不敢想自己死后,现在的方锦湖会有多崩溃,但那个“方锦湖”,完全没有必要和理由,为她付出一切。

    薛瑜脑中一团乱麻,良久,长出一口气。

    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果然,还是无厘头的梦吧。

    薛瑜摸了摸脸,是原原本本属于自己的面孔。她拥着薄被坐了许久,睡也睡不着了,薛瑜轻手轻脚地越过方锦湖,趿着软底便鞋披了衣裳。

    问了时间,快到平日上朝时候,薛瑜起身换了衣服,洗漱后准备去搬到殿内的书房坐会。还没到书房,她就看到里面亮着灯,一推门,流珠正在亲手收拾着里面的卷宗。她来得真早,每个早,薛瑜都是在流珠的照顾中醒来,竟不知她还会提前收拾东西。

    开门声让流珠吓了一跳,下意识把竹篓推回了原处。

    薛瑜虽然被梦境扰得心绪不宁,但大婚后的愉快心情还在,好笑地看着她,“怎么,藏了宝贝?”

    流珠经手的一些文书也会送到书房存下来,不至于逾矩,只是一句调侃而已。

    但流珠却跪下了,深深叩首,“婢子违逆殿下,请陛下责罚。”

    薛瑜莫名其妙,没明白她的请罪从何而起,上前扶她,“罚你做什么?”

    收拾东西而已,夸还来不及呢,哪里称得上违逆?

    流珠低着头,“婢子刚随侍殿下那年冬日,宫里送柴晚了,天气着实太冷,殿下让我烧掉这些,但我觉得太过可惜,就没有烧……并不是有意违抗殿下,但……”

    薛瑜茫然极了,听着她的辩解,却对什么冬天用卷宗烧柴毫无印象。

    更何况,流珠来到她身边时,原主才十一岁多点,哪里有机会摸到卷宗?更别提奢侈到拿卷宗烧火。

    她隐隐有些不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薛瑜走上前去,把流珠先扶起来,从竹篓里摸了一卷纸卷出来。

    纸卷发黄,慢慢展开,带着簌簌的脆响。

    “……蒸汽动力……”

    薛瑜头开始疼了,她换了一卷开。

    “炼钢以炼焦为先,改变技术……”

    再换。

    “棉花?麦子还是稻谷,一年两种……”

    字迹好熟悉,内容也好熟悉。

    薛瑜头疼得站不稳,眼前一片模糊,再看不清那稚拙又熟悉的字迹,那些太过熟悉的内容。纸卷从手心滑落,她无法自控地向前栽倒,扶着书架,堪堪稳住身形。

    痛苦冲破了一层薄纱,记忆像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在她以为的最初时,像看电影一样翻阅的“原主的记忆”里,有着隔膜因此变得淡漠的情感生动地浮现出来,几乎注意不到的消失的部分,一一重现。

    她想起来了那时坐在树杈上,看着天边金色的火烧云,一本正经地许诺。

    “我要告诉阿兄,让大齐建起高楼大厦,亩产千斤,家家户户读书习文,天下太平,人人无忧无虑,这样我就能在阿兄的保护下做个富贵闲王,谁也不敢惹我啦!”

    也想起来了醉酒那夜,对方锦湖指着对面的荆州起的太平盛世。

    “殿下?”流珠焦急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薛瑜撑着木板抬起头,脸上一片冰凉。

    难怪方锦湖她从未变过。

    可不就是从未变过吗?到现在还一样的抱着理想,天真至极。

    她喜欢对人美好的未来,不单单是对着年幼的方锦湖,她也曾对薛璟许诺有好东西带给她。好像只有不断重复着过去,重复着她拥有的知识,才能证明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她,不是一个疯子。

    难怪她会喜欢原主的坚持,会喜欢原主对马术和射术的擅长。

    难怪她会鬼使神差般地再多问林妃一句。

    难怪林妃会骂她是怪物。

    难怪她拿出肥皂这些格外超前的东西,表露出深宫中长大又不常上学的皇子不该有的技术,流珠从不怀疑。

    她的穿越起点,从不是她以为的十五岁前。

    系统的什么原主交易离开,都是放屁。

    从不存在原主,她就是原主。

    从实验室意外猝死来到这个世界,到作为婴儿长大,牙牙学语。曾被太子宠溺过,也曾凭着自己的聪明在宫中钻空子疯跑,顺便捉猫逗狗捉弄朋友。只是记忆里明亮的颜色,只在最初几年。随着慢慢长大,要接受的规训,要接受的磋磨,被限制的行动,与日俱增。

    认真用着自己的仅剩的知识一点点写好未来,一点点磨好匕首防身,叛逆地不愿意接受被压的现实,在失去太子的一点好意庇护后,迅速只剩下韬光养晦一条路走。

    长久蒙住记忆的薄纱被骤然揭开,沉沉压下的最后几年麻木又压抑的记忆,几乎让薛瑜喘不上气来,忍不住牙齿战,浑身都在发抖。

    若没有忽然冒出来系统,若没有看到剧情,若她的记忆没有被蒙蔽一部分……

    她的选择,将与剧情中的结局一般无二。

    她曾经那么渴望离开这座深宫,在压抑的生活里,怀抱一点点对未来出宫后的期盼,期待着养母的许诺,期待着十几年的时间,勉强能留下一点情分,哪怕只是将她远远送走,再也不要回来。

    她同样会努力,但并不是如今的方向。

    是什么让她看到了剧情?是“方锦湖”和所谓的世界做的交易吗?剧情……会是前世吗?想想梦境中的一切,薛瑜心痛不已。

    太多的疑问汹涌而来,但薛瑜现在顾不上想那些。她偏过头,透过不知不觉涌出泪水的朦胧双眼,看到流珠担忧的神色。

    薛瑜浑身冰冷,用力抓住流珠衣袖,将她扯过来,紧紧抱住,哽咽地唤了一声。

    “流珠啊。”

    流珠吓了一跳,没明白自家殿下怎么了,身体在惊讶中僵了一瞬,放松下来,回抱住薛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像是当年薛瑜刚救下她的时候的安慰,也像是在最艰难的几年里,她曾给予过整夜睡不好觉的薛瑜的安慰和暖意。

    “陛下?!”

    门外响起一个惊愕的声音,一阵风般卷到薛瑜身边。只披了件外袍的方锦湖,脸色煞白,半跪在薛瑜身边,竟然分不出谁的脸色更差些。

    流珠没明白,明明昨夜是好日子,怎么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但也知道现在不适合发问。

    方锦湖用巧劲揽过了薛瑜,箍着薛瑜肩膀,像要将她紧紧困在怀里。他用温暖的胸膛将温度传递过去,慌张地伸手给她擦泪,“阿瑜、阿瑜,别怕。”

    薛瑜脸上的泪被她温暖的手指抹掉,却总是擦不完,汹涌地越落越多。

    看着他,薛瑜就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个梦,她张了张唇,声音哑透了,“若我身死……”

    话还没完,就被方锦湖抬手按在了口中,他的颤抖顺着皮肤传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吓到脸色苍白青年,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眼睛暗沉沉的。

    “若有朝一日,我必诛叛贼,随陛下而去。”

    薛瑜从记忆恢复的瞬间压下来的沉重悲伤中,清醒了几分,拉开他的手,回抱住方锦湖,将下巴放在他肩头,“不必殉葬。”

    两人的情绪都平复了一些,薛瑜懒得起身,靠着他询问,“你怎么了?”

    方锦湖冲过来时状态就不对,只是刚刚没顾上问。

    方锦湖身体僵硬了一瞬,薛瑜一顿,“你答应过不骗我的。”

    “我……”方锦湖声音嘶哑,艰难地开口,“我梦见,因为我太自负……可笑,又浅薄,失去了你。”

    最后几个字,轻若无声。方锦湖贴着她,薛瑜感觉脖颈落下了一滴冰凉的泪。方锦湖哽咽着蹭了蹭她,“我装成你,但我知道,我始终都不是你。”

    薛瑜脑中轰地一声,她不自觉握紧了拳。

    那本写着剧情的《瑜帝传》,写的到底是他,还是她?

    [都是哦。]

    不同于薛瑜听到过的机械音,这次响起的声音,带着一点奶声奶气的可爱。

    薛瑜看不见了拥抱着自己的方锦湖,也看不见了她所在的宝德殿。

    风声呼啸而过。

    她看到“自己”出宫前和出宫后几天,少年噙着桀骜邪肆的笑意,趴在方家高墙外,许诺会来娶她。

    她看到了少年方锦湖孤独地走在宫中,疯疯癫癫的钟南嘉抱着布娃娃从前面跑过,流珠怨恨的目光停在拿起一卷卷泛黄纸卷的少年身上。

    她看到少年在一次次血战中葬送敌人,阴鸷、暴戾、疯狂。站到暗沉沉的宝德殿深处,凝视病榻上只剩一把骨头的薛泰时,两人的气质如出一辙。

    她看到安阳城门前,披着兵衣服只能讨好笑着守城门的方朔,望向皇宫时,眼中只有怨毒。

    她还看到了薛琅和钟氏满门被推出去监斩,还是个孩子的薛玥,被派出去监军,亲手杀了要叛逃的将领夺下指挥权,带兵突入楚国。

    十多年时光一晃而过,铁骑踏破楚国,谢宴清自刎于御驾前。

    泰山封禅后不久,初平的天下再次崩裂。

    始终没有封后选妃立储的天子,统一天下,强势碾过世家后,迎来了令天下动荡的起义,为首的就是太平道,立誓为天下求太平、除暴君。

    那个曾听过的缥缈声音,幽幽叹了口气。

    至此一切重来。

    薛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袋剧痛,混沌中,眼前半透明的Q版龙袍人抱住她的手指。

    [到底……怎么回事?]

    人坐下来:[现在我是你的哦,我可不会帮着原来的气运节点坑你,你可以相信我的!你想想,之前有用的东西,都是我帮你拿到的呀。放心,现在是我做主,原来的气运拥有者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薛瑜定了定神,回忆了一遍人身上的变化。曾经她最初看到的那个模样,应该是方锦湖的Q版状态,后来慢慢变成了她的样子,随着她的身份变化,变化了身上袍服。人所的两人有关,应该是真的。

    薛瑜皱眉驳斥,[难道不是前世根据我的手稿,用十多年时间研发出来的?你从来都没有帮过我。]

    人有些委屈,[那时候我也没办法呀。你不被骗了,我也很开心的。而且,不是前世哦,我们现在的世界依附于上一次轮回存在,准确的,那才是现实。]

    薛瑜心里咯噔一声,[所以,没有系统?只是气运?那现在这算是什么?]

    她可以确认,系统最初给出的剧情,有所隐瞒,也有故意的误导。

    人:[这是一个可能,在节点生出变化,改变的一个可能,不过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为单独的世界啦,这都要多谢你,我才有机会单独存在呢。]

    [而且你很危险的知不知道?要不是你一直坚持本心,我们现在在的就只能是一个可能性,走到后面就会破碎,重新回到现实。世界节点虽然能诞生新的可能,但是条件太苛刻,很难达成形成单独世界的要求的。]

    薛瑜听得云里雾里,抽丝剥茧抓住了重点,[你和之前的系统,是对立的?]

    [我们的新世界可能性从原本世界诞生,所以我是另一个可能的它。它和气运者做了交易,但即便哄了气运者壮大了气运,也没能活下去。没办法,只好用壮大的气运,重新开始。之前出了错,这次才会想分开你们两个,避免他自暴自弃。但是它也没有骗你,要是走主线的话,你也能活下来,只是辛苦点。走到最后就是属于它的世界覆盖现实,没有独立的世界了。]

    难怪一直坑她……原来是连“男主”也照样骗,这是“系统”的劣根性吧?

    薛瑜无语地吐出一口气,差不多理解了。

    心怀鬼胎的攻略者,大概会被方锦湖讨厌到骨子里。之前好感度是负数也不奇怪了,初见时的正数好感度才是真实的,之后的降低,都是因为方锦湖生出了怀疑。

    要是她真的听话去攻略方锦湖,大概就是困在后宫的结局,但是她没有听,于是气运发生了变化,从一个可能性逐渐变成新的世界。

    [那怎么样才能让这个世界独立出来?]

    人喜笑颜开,[平定后泰山封禅就好啦。]

    薛瑜慢慢思考着,[气运转移,若我没有和他在一起,方锦湖会怎么样?]

    人:[过得不太顺,或者早亡。这是气运之间的冲突了,我也没办法。]

    [好感度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人支吾两声,[封禅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你最好没有骗我。]薛瑜冷冷看它一眼,似乎只是心念一动,就从混沌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她已经不在书房,回到了宝德殿的大床上,捏着她脉门的秦思笑了笑,“陛下醒了。”

    薛瑜歪头看向方锦湖,方锦湖站在旁边,焦虑地盯着这里,衣裳似乎还是在书房里看到的那身,头发有些乱,大写的不修边幅。见到她睁眼,青年眼睛骤然亮起。她轻声问道,“朕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陛下劳心国事,还是要多多休息。”秦思把她的手放回被子,起身告退。

    薛瑜撑起身,感觉全身不出来的精神,捏了捏扑上来的方锦湖的脸,“别怕。”

    方锦湖笑起来,蹭蹭她的手,“我做了蛋糕……我给陛下揉揉腰。”

    声音软得像是在撒娇。

    薛瑜心里一片安定柔软。

    罢朝三日,重新上朝的女帝容光焕发,不知为何,沉沉的威势让人几乎不敢直视。不同于之前的积威,更像是阅历和时间沉淀下来的威仪,堪与退位的太上皇相比。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叩拜声传出很远。

    在梦境中看过了另一个发展可能性的薛瑜,定定看了一眼朝中武将们,才收回目光,“众卿平身。”

    新婚期间积攒的朝事有条不紊地被汇报上来,议事差不多了,薛瑜点了点扶手,“不日起兵伐楚,哪位将军愿为帅领兵?”

    在新君刚大婚时还猜测过,女帝会不会耽于儿女情长,将战事延后,没想到,竟是立刻将兵事提上了日程。

    “臣愿往!”

    几个异口同声的声音叠在一起,震得梁柱似乎都在簌簌作响。临时调回来庆祝的将领们原本的驻地天南海北,但眼中的战意是相同的。

    薛瑜点点头,“着薛猛将军为帅,钟无为先锋……”

    话还没完,殿内就生出了嘈杂声,“陛下,不可!”

    朝臣们万万没想到,之前答应得痛快的薛瑜,新婚后立刻反悔了,心里对臣子为后妃的警惕更是拔高到了极点。

    ……要不是被狐狸精吹了枕头风,陛下怎么会出尔反尔?

    薛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嗯?”

    “陛下,后宫干政乃亡国之源啊!”

    薛瑜无动于衷,“钟后奉朕命,虎符兵卒皆为朕给予,大军出征也是朕的意思,他何时干政了?”

    朝臣们都不笨,听出来了薛瑜的意思。这是君主的军队,而非钟无的军队。

    薛瑜:“钟后无军职,代朕领兵。或者……朕御驾亲征破楚,众卿以为如何?”

    才经历过太上皇御驾亲征,朝臣们自觉没有看新皇再次御驾亲征的勇气了。

    女帝以治理为先,虽然手下也带出了几个将军,曾经经历过冲突,布局也心思缜密,但是一次也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他们连太上皇都不放心,哪里放心得了女帝亲征?!

    皇后自然是君主的代表,这是特殊情况,之后也不会站上朝堂参与竞争。

    钟无也没有做统帅,得听统帅指挥,权柄皆无。这样看来,似乎也不必太过担忧?

    殿内群臣互相看看,慢慢像是都被服了。女帝虽然乐于听取他们的意见,但当她认定一件事的时候,和太上皇格外像,都是很难再被服更改的性子。

    薛猛仰头看着高位上的年轻君主,俯身拜下,“臣领命!”

    他的声音像惊醒了殿内群臣,纷纷低头,“陛下圣明!”

    转过那个弯,再看钟无领兵,就觉得他去楚国刚刚好了。既不会让君主犯险,也会全心全意作战,尽情发挥他在兵事中的天分。

    六月,夏日农闲,顶着烈日,齐国大军调动向东。

    作为先锋兼皇后的方锦湖,一马当先,在炮火的掩护下,推进越州,一路势如破竹般到漳州边关,才受到了些阻碍。

    两军阵前,自对面城池内扔出一套女子钗裙,楚国兵卒哄然大笑。

    “嫁了人,就回家养孩子吧!”

    方锦湖戴着面具,仰头看了看城墙,弯弓搭箭,弓若满月。

    咻——

    箭矢若闪电般奔向城头,飞过匆忙树盾躲避的城池上方,却没有停下。

    咔嚓一声。

    箭矢射穿了城头立着的楚国军旗,木杆眨眼间断裂,带着旗帜塌下来,飘飘摇摇地落在城池前方的护城河内,被污水吞没。

    方锦湖坦然笑了一声,“本宫确实急着回朝侍奉女帝,你们,应该不介意吧?”

    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感觉到一股森冷之气迎面而来。

    作为先锋,一般都是去攻坚挫锐,或者用命换回来一些情报的。但钟无手下的先锋,与其他大不相同,在楚国战争中,或许有人搞不清楚对面的统帅是谁,但一定听过钟无的名号。

    有人称之为军神,取用兵如神、战功赫赫之意。

    有人,却称之为战鬼。因他兵法似鬼,能用阴谋诡计就绝对不会多出一份力,煌煌正道,与他绝缘。

    而现在,站在城池里的将士们,就充分感觉到了笼罩在上空的鬼影威胁。

    方锦湖话音刚落,城池中响起尖锐的哨声,骁勇的黄发少年,从不知何时出现的地道中率兵涌出。

    城池立破。

    八月二十,自前线千里传回来的捷报,让含光殿内尽是大笑声,“楚国已破,天佑大齐!”

    薛瑜也笑了笑。

    方锦湖是一把尖刀,突入楚国柔软腹地,在血腥威胁下,投降和提前叛变的士族不计其数。作为世家联盟的楚国状态本就不佳,又各自心怀鬼胎,谢宴清能支撑到现在,折了五分之一大军进泥沼,也是他的本事。

    “朕择日出京,受楚国降表。”

    楚国其实还剩最后的一座都城,但看着也只是时间问题。捷报里转述了谢宴清的要求,只要薛瑜亲自过去受降,他愿意带人投降。这个要求相对保留下来齐国兵卒力量和楚国都城内的多年积累来,着实微不足道,薛瑜没有想很久,就有了决断。

    “陛下,万万不可啊!”

    刚刚还兴高采烈的朝臣们差点被口水呛死,连忙来拦。

    薛瑜摇了摇头,“谢夙堪称枭雄,他愿意降,敢在绝境和朕谈条件,朕难道不敢踏足我齐国国土么?”

    她亲自去,也更安心些。

    御驾自安阳城出发,一路向东南而去。齐国国内的官道绝大多数都修成了水泥路,沥青铺设紧跟其后,灰黑色的道路上,百姓避让御驾,薛瑜却专门出来多问了几番路人的感受。

    远远看了一眼泰山,考察了几个楚国大城治理状态,薛瑜将心思收回,再赶半个月的路,金秋桂花香气中,她在围而不攻的楚国都城下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