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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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怕?

    宋乐仪摇了摇头, 盯着不远处的酒樽出神,湿凉的手被赵彻握在掌中, 逐渐转暖。

    前世的记忆与这一世的记忆交织重叠,逐渐混乱,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宋乐仪忽然抬头, 朝着乌邪王翟离看去。

    华灯虚虚笼罩着翟离的容貌, 此时他正与成安帝举杯言笑, 只留下一个俊美无俦的侧影,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 翟离的神情虽然寡薄,但似乎比记忆中内敛温和不少,不见阴鸷张狂。

    宋乐仪狐疑地盯了一会儿,好像也不像。

    ……

    今日夜宴, 成安帝特命了王公大臣们带着府里适龄婚嫁的姑娘一同出席。诸人猜测帝王心意一二, 想来这场晚宴不仅是为乌邪王接风洗尘, 更是想乌邪王娶大越贵女为妻, 在燕京落下根基。

    大多人一生所求不过权力与美色,看乌邪王的做派, 倒不像醉心权势之人。

    常言英雄难过美人关, 而声色犬马最能醉人心智。

    成安帝偏头,温声笑问:“乌邪王可还满意今日乐舞?”

    翟争捏着酒樽,神情寡漠的随意应和:“陛下盛情。”

    不得不,成安帝的如意算盘偏了。

    像翟争这样孑然一身的男人, 不仅对权力不感兴趣,对女人亦是不感兴趣,他只想以旁观者的姿态,看世人发疯。

    觥筹交错间,诸人也随意起来,不时有人四下走动,颇有几分尽欢之意。

    宋乐仪颇为无趣地拨弄着杯中酒水,望着不远处尽兴喝彩的男子,撇嘴道:“这些个乐舞有甚么好看的?眼睛都看直了!不就扭个腰肢吗?”

    赵彻笑了笑,不置可否,貌美善舞的女子对男人的诱惑力确实很大。

    桌子的遮挡下,赵彻手攀上了她的腰,捏了捏,随意应道:“自古英雄爱美人,这是宫里跳舞最好的舞伎,编舞复杂,寻常宴席上难得一见,是皇兄特意为了乌邪王准备的。”

    然而一连串的话下来,宋乐仪只记住了“爱美人”三个字。

    宋乐仪抬了一双漂亮瞪他,语气危险:“怎么,你也爱看这些美人?”

    赵彻挑了下眉,觉得她这个问题十分好笑,于是决定以实际行动告诉了宋乐仪,他到底爱不爱看。

    只见他微微转了身子,半撑着下巴看向宋乐仪,压在腰上的手也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宋乐仪一惊,手忙脚乱扯下他的胳膊:“你干嘛呀!”

    赵彻眼尾挂着三分笑,坦然道:“看表妹。”

    他话音落下时,正好逢乐声停顿,三个字清晰得不得了。

    宋乐仪顿时面色羞赧,慌乱地瞥了一眼四周,好在无人看他们俩,于是飞快地在他腰间软肉拧了一下,直疼得赵彻呲牙咧嘴。

    她微恼道:“你点声音!”

    赵彻低低笑了下:“好。”

    另一边,望着不远处俩人腻歪得令人厌烦的身影。乌邪王的脸色便不太好看,时黑时绿,情绪亦是一会儿阴霾如云,一会晴空万里。

    直看得一旁于黑扬心惊胆战。

    于黑扬闷了一口酒,狐疑地顺着乌邪王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片言笑晏晏,没什么异常啊?

    王上这是怎么?

    持续感受到那道凝在身上不散的视线,宋乐仪周身不自在,再一次忍不住偏过头,朝翟离看去。

    望见朝思暮想的人看向他,翟争当即神色一凛,持着温和友好的态度,朝她淡淡一笑。

    然而这一笑,让宋乐仪周身僵硬不能动。

    即便乌邪王嘴角上扬,已经藏了眼底的阴鸷,尽力缓和表情,然而他眼里情绪依旧空洞而幽漠。

    太像了。

    宋乐仪似被火烧一般收回了视线,许久不能回神儿,她捏紧了指尖道,喃喃道:“表哥,翟离和翟争真的好像啊。”

    声音虽轻,赵彻却是听清了。

    他眸色微动,反复思忖,半响,觉得还是与宋乐仪开了好。往日没和她,是免得表妹忧心,如今翟争已经来了燕京,须得有防备之心才是。

    赵彻握上了她的手,沉了嗓音道:“表妹,他就是翟争。”

    “什么?”

    宋乐仪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攥着赵彻手指不自觉地捏紧:“可是……魏表哥信中他已经死了?”

    赵彻感受着她无意识的力道,默了半响,将声音又放轻了几许,缓缓道来:“翟争的消息第一次出现,是在宣和二年六月,那时老乌邪王翟牙与翟离曾派遣十余死士秘密围杀他。”

    “而他的消息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宣和三年四月,这两年来,踪迹全无。”

    “你是他与翟离换了身份?”宋乐仪手指僵硬,皱紧了眉头。

    在她的记忆中,翟争的身份一直是“翟争”,不曾和“翟离”二字扯上半点关系。是以在初闻双生子一事儿时,她才那般惊讶。

    在她目光注视下,赵彻点头:“是。”

    这甚是简洁的一字如重锤一般砸在她心房,直将人给砸懵了。宋乐仪嘴巴微张,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心绪乱如麻。

    想着方才那道令人坐立不安的视线,若如今的乌邪王真是翟争,那他来燕京……

    难道是来寻她?

    宋乐仪噌地一下遍体生寒,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逃离,慌张间衣袖勾落了杯盏,啪嗒一声倒在桌子上,清凉的酒水洒了一桌,而后汇聚成线,一串一串的水珠吧嗒吧嗒砸在地上。

    然而此时她慌乱不知所措,也无暇顾及桌面狼藉,更不顾夜宴还在进行,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跑”,他来杀她了。

    在一片声色乐舞中,宋乐仪提裙穿过层层舞伎,跑而出。

    赵彻没有意料到她会反应这般大,神色一紧,忙大步追上。

    俩人一前一后而出。

    霎时间,舞伎们停下了舞蹈,乐师们亦是停下手中奏乐,整个麟德殿有一瞬的寂静。

    不过诸人也没多想,毕竟夷安郡主与豫王殿下不守规矩惯了,看着架势,许是俩人闹了矛盾。

    一众未婚的贵女们望向夷安郡主有艳羡,有不屑。

    成安帝望着俩人离去的背影,眉头微拢。他抬手示意乐师继续,而后偏头对乌邪王歉意一笑,声音温和而宠溺:“朕这个表妹和弟弟向来胡闹荒唐惯了,让乌邪王见笑了。”

    而此时乌邪王眼底已经一片阴鸷,俊脸绿的不像话,冷笑嘲讽:“的确令人见笑。”

    末了,翟争又补充一句:“豫王行为当真荒唐!”赵彻该骂,但不能连着夷安一起骂。

    “……”

    朕就客套一下场面话。

    *

    麟德殿外面。

    赵彻将人拽住,等转过身来,他的眼眸里映了一张莹白脸,眼眶微红尽是恐惧不安还有恨意。

    他呼吸一窒,心翼翼地将人揽入怀中,一手抚上她僵直地脊背,声音微哑:“怎么了?”

    太液池的夜风吹拂,宋乐仪忽然清醒了几分,她拽着人的腰际,将脑袋伏在他胸前,嗅着熟悉的荼芜香,缓缓平息着心绪。

    许久,宋乐仪方才闷声道:“没事儿,一时间记忆错乱了。”

    赵彻薄唇抿着,低垂下的眼眸里神色幽幽难辨。

    方才乌邪王看表妹的炽热眼神,很明显是一个男人想要占有一个女人的情绪。

    而表妹的情绪却是恐惧与恨交织,他大概……猜到什么了。

    赵彻眼底闪过疯狂的怒气与戾气,心底涌起不可控制地杀意,手掌扶上了腰际,下意识地想要拔刀而出,却只抓到一片空气。

    是了,今日夜宴,不能佩刀。

    ……

    两人回了寿安宫,西偏殿里,卸了钗环的宋乐仪躺靠在赵彻的大腿上,如墨的发丝挡了大半边脸,亦掩盖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

    床头一盏恍恍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虚虚晃晃。

    她怕翟争吗?

    无疑是怕的。在白狄那几年,她或许还有勇气梗着脖子不怕死,牙尖嘴利地去激怒他,可如今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心头只余恐惧。

    她恨翟争吗?

    无疑是恨的。在成为俘虏那一刻,她便再也不是那个耀眼夺目、高高在上的夷安郡主。他把她的自尊,她的骄傲,掰折了,碾碎了,一文不值的往土里踩。

    两国交战,她又何辜?然而她作为两国开战的借口,受尽万人唾弃,夜深人静时,饱受愧疚折磨。

    如果没有翟争,她或许还在夷阳过着天高皇帝远的日子,逍遥自在。

    宋乐仪抬眼,望了床头烛灯一眼。

    重生以来,她夜夜点灯祈望光明,何止是因为存在心头的那被人一剑穿身而亡的恐惧,更是想要驱散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怕在那些死于两国战争的冤魂,前来她床前泣血质问。

    想到这里,宋乐仪心底愈发意难平,她缓缓直起了身子,跪坐在赵彻身边,轻声问了一句:“表哥,如果翟争死在燕京,会怎么样?”

    青丝披散在脸侧,神情不再明艳张扬,只余不尽脆弱,然而眼底却是浓浓的坚定与杀意。

    赵彻伸手搭在她肩膀,微微摩挲,翟争若死,大越和白狄必有血战。

    他漆黑的眼底深思一片,但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许久,赵彻低哑着声音宽慰道:“表妹,莫要多想,交给我。”

    ……

    另一边,接风洗尘宴刚刚结束。

    翟争仍然不知晓宋乐仪同他一样,也拥有两世记忆。

    他望着漆漆夜空,无声笑了一下,满心想着,该如何悄无声息手起刀落砍下赵彻的脑袋,再如何正大光明地将宋乐仪娶回白狄。

    顺着整齐深长的街道,翟争一路骑马回府,心中闪过复杂思忖,夷安这人骄傲,他若向成安帝直接求娶,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未必不允。

    只是那样,她又要恨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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