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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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上餐桌, 一切如常。

    徐方亭和谈韵之中间依旧隔着一个谈嘉秧,叶阿姨和谈礼同分别坐在她们两个人另一侧。

    晚餐炒了一碟谈礼同指明的黑猪肉,谈韵之像有某种饮食禁忌, 反正不会吃成片炒的猪肉。

    黑猪肉比普通猪肉口感香脆, 谈嘉秧很喜欢, 冷淡了从吃到大的牛肉, 米饭也没扒几口;四格餐盘里吃空一格肉片, 还会举手再要。

    谈韵之用公筷给他夹肉,谈礼同也忙活自己的。

    谈嘉秧焦急往谈礼同那边抓空气:“外公不要吃我的肉!”

    徐方亭声提醒:“碟子里又很多, 吃不完的。”

    东西没到自己盘了,谈嘉秧理解不了抽象的安全感,眼看泫然:“不要外公吃我的肉!”

    谈礼同动作没停,夹了满满一筷子到自己碗里, 摆好公筷,瞪他一眼:“气鬼,喝凉水,喝完凉水变魔鬼。”

    眼前餐格装了大半,谈嘉秧情绪稳定,破涕为笑:“气鬼, 喝凉水, 喝完凉水、喝暖水。”

    谈韵之搁下公筷, 提醒:“好好吃饭。”

    谈嘉秧扭头朝他皱眉:“舅舅, 我不要好好吃饭,我要吃肉。”

    “……吃吧吃吧。”

    谈嘉秧又低头扒拉一口,咀嚼后咽下大半,忽然左手比枪,笑眯眯往对桌的谈礼同“biǎn”了一声。

    谈礼同登时懵然, 端着碗筷顿了一瞬。

    谈韵之笑着问:“谈嘉秧,你为什么要外公?”

    谈嘉秧半认真地:“我要死他。”

    桌上大半人敛了笑,属家里两个外人最谨慎,徐方亭扒饭动作生锈似的。

    谈韵之静静地问:“为什么要他?”

    谈嘉秧:“他应该是个坏人。”

    “他为什么是个坏人?”

    “因为他偷吃我的肉!”

    ……逻辑还挺清晰。

    徐方亭下意识看向谈韵之,本来只想寻求共鸣,却不意掺杂上亲昵过后的暧昧。

    她们迅速撇开眼。

    饭桌氛围终于大范围松弛下来,只有两个人还尴尬着。

    谈礼同虎气脸,佯怒道:“以后外公不带你滑滑梯了。”

    谈嘉秧蛇一样扭进徐方亭怀里:“姨姨,我喜欢你。”

    徐方亭空出手安抚他脊背:“好好吃饭。——是不是猪猪侠开枪坏人?”

    “是的,”谈嘉秧立刻来劲,坐直重新,“猪猪侠败那个绿色的、怪兽!”

    “怪兽干什么坏事了?”

    “他把菲菲、吓哭了!”谈嘉秧继续埋头吃肉。

    “……”

    徐方亭没跟他一起看过《猪猪侠》,不知道描述有多少偏差,不过以他现在的水平,机械记忆力又那么好,应该不会颠三倒四。

    她除了恶补经典影片,算把这一代孩中流行的动画片也补一补,增加与孩间的共同话题,毕竟她以后是搞教育的,动画片也灌输了一定教育理念在里面。

    *

    回颐光春城的车上,依然只有徐方亭和谈韵之。

    音箱播放谈韵之的歌单,没有谈嘉秧在的时候,她们总要酝酿一下聊天主题。

    徐燕萍的电话比谈话来得早。

    工地估计刚忙完,夜班的工人陆续上工,下工的用手机外放节奏很强的音乐,满嘴荤话和方言高声胡吹乱侃。

    “我跟我妈几句话。”

    徐方亭跟身旁人提了一句,侧身压低声往手机叫了一声“妈”。

    听闻喜讯,徐燕萍依旧开心,不过已没有上次那般激动。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拿通知书,也要回家办一些手续的吧,我休假跟你一块回去。”

    “你回去要忙什么吗?”

    车厢里,背景音忽然消失,安安静静,徐方亭的声音一下子给清晰强调出来。

    她下意识看了身旁人一眼。

    谈韵之依旧专注望着前方,等红绿灯的间隙,松开脚刹动了动腿。

    徐燕萍:“没忙什么啊!就给你庆祝一下!请你舅舅舅妈她们吃顿饭,喜庆喜庆!”

    三年前,徐方亭参加谈韵之升学宴时,曾想过若是轮到自己,徐燕萍应该会在家里自己做一两桌菜,请近亲吃一顿。酒水可能有,鞭炮应该免了。

    朴素的愿望一下子撬开她的泪门,徐方亭眼眶发热,轻声:“好啊。——我听学校可以转户口,到时候想顺便转过来,以后毕业调动方便一点。”

    “转户口着什么急,”徐燕萍,“以后工作在哪里还不定,等你结婚定了再转吧。我听工地办公室的毕业生都在老家,不然以后要是回老家工作,还得再转一次,麻烦。”

    在老一辈眼里,结婚才叫安定,是扎根某地的深刻原因;一个人即便工作多年,有房也是漂泊,无根无靠。

    “我这个专业,还是在大城市发展比较好,”徐方亭,“我觉得沁南还不错,没有感觉到排外,不定以后就在这边了。”

    谈韵之动了动,重新将右脚踩回刹车,然后松开上路。

    徐燕萍感慨道:“沁南房价那么贵,以后难买房啊。我听我们工地在建的这片,以后可以上四万,这在沁南还是低的……”

    困难越描越宏观渺远,徐方亭睁了睁眼,不禁勾着后颈按摩自己:“以后的事以后再吧。”

    挂断电话,徐方亭看了一眼身旁的“过来人”,转念一想,这人生于斯长于斯,体会不到变迁与流动的命运,问了也白问。

    哪知琢磨的功夫,人家便捕捉到她的窥视。

    “看我干什么?”

    五个字并未因为前不久意外的亲昵而温柔多少,反而包含裹了不少揶揄。

    “算了,我还是问问王一杭。”

    徐方亭自言自语开微信,翻了几页才找到人。

    谈韵之冷笑一声:“有什么是王一杭懂我却回答不上来的?”

    “转户口。”

    “……”

    好吧,他当真没这烦恼。别人的户口本里跟着一列亲属名字,他是名字之下跟着一列房子。

    “你以后想在这里发展?”

    徐方亭得到王一杭的回答,顺便转告徐燕萍,让她多听一点肯定的声音。

    “现在想,以后不知道。不定研究生就考去外地了呢。”

    展望未来时,徐方亭又恢复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勇猛,嘻嘻着。

    “留下来吧。”

    谈韵之的眼神仓促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回到风挡。

    “没准以后你可以看到谈嘉秧谈恋爱。”

    这起码是十几年后的事,徐方亭却没有立刻否定,心里徘徊同一件事。

    谈恋爱是多么美好的词眼,如果一个自闭儿可以实现这一“壮举”,足以证明TA能够独自克服社交障碍,能与人建立起长久稳定的关系。

    “当舅舅的都没谈过,倒是先着急外甥啦,”徐方亭开玩笑道,没等到那边回答,便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难道……谈了?”

    “嗯?”谈韵之刚才好像走了神,“可能吗!”

    “谁知道你……”

    “你应该知道一下。”

    聊天内容无端走向含糊,再深究便成了逼问。一个人开始沉默,便带动另一个人一起陷入狼狈。

    终点停车那一瞬,场景切换,两个人各自松一口气,得以换上另一副心情。

    *

    约好一早趁着阴凉逛校园,徐方亭以为会同时出门,一同前往,却被告知等上一会,直接在颐光春城广场外上车。

    徐方亭拉开911的车门,恍然明白这“一会”等来了什么——副驾座摆了一大束淡黄色的花,占了她的老巢。

    “东家?”徐方亭弯腰喊他,几乎被花束挡去视线。

    “进来啊。”谈韵之戴上墨镜,显得有些冷酷。

    “我坐哪?”

    若是挤后座,也得给她条道钻进去。

    “……”

    谈韵之只好给她抱起来一下,等她刚坐下,安全带还没系,便把花束撴到她腿上,紧张如第一次丢手榴/弹。

    “给你。”

    ……谈韵之仿佛谈嘉秧硬塞一只乐高风扇到她手里,要她陪着玩。

    “送、我的?”

    花束有点沉,像直接压上胸口,徐方亭有些透不过气。

    “上面写着什么。”谈韵之随手往花束一指。

    上面果然别了一张淡蓝色卡片:「Just For You」。

    徐方亭稍稍分开膝盖,夹着花束,才不至于视线被挡。可清淡花香充斥车厢,怎么也无法忽视。

    “东家,为什么突然、送我花?”

    谈韵之问:“喜欢吗?”

    “嗯,”徐方亭的确喜不自禁,虽然不知道异形间送杯子的含义,鲜花应该很明显,“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

    徐方亭时候可能太勇猛,一般男生还不过她,孟蝶收同班男生银项链的时候,她连野花也没收到过一朵。

    “第二次。”

    “……”

    徐方亭艰难回想,讪讪而笑:“复读太辛苦,脑袋都清空用来装知识啦。”

    第一回好像他提车从4S店带回一束康乃馨,顺手送给她。

    谈韵之:“以后会有很多的。”

    “嗯?”徐方天扭头愣了一下,墨镜遮挡他的眼神,只能听到淡淡的声音。

    “等你以后登台演讲,”谈韵之出神似的,语调极为柔和,“进辩论队,拿国家奖学金,发表论文,住持研究课题的时候,一定有人送花给你。——甚至以后、有男生跟你表白……”

    最后一句语调陡转,带上艰涩的意味。

    徐方亭忽然叫住他:“东家,这是什么花?”

    “啊?”谈韵之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吗,香槟玫瑰。”

    “香槟?”徐方亭,“能喝的那个?”

    “嗯,庆祝用的那个,”谈韵之,“颜色差不多。”

    徐方亭第一次知道香槟是这样一种粉橙带白的颜色:“你送给我是庆祝——”

    “成功录取啊!”谈韵之似乎再度困惑于她的无知,“不然、你以为呢?”

    “噢,吓我。”徐方亭干巴巴地呵呵两声。

    谈韵之右手从方向盘顶端顺时针滑了四分之一圈,右手食指比出门前多了一张创可贴,墨镜阻挡也不知道他以什么眼神盯着她:“你以为我要跟你表白?”

    明明心脏狂擂胸口,甚至隐隐发痛,徐方亭却凶巴巴瞪他一眼:“东家!”

    谈韵之手肘搭着窗沿,指关节抵着鼻尖,莫名其妙笑了一阵,太过用力,反而像哭似的。

    徐方亭低头看着花束,不禁吸了吸鼻子,眼睛里的湿润仿佛要跟着重力下坠。

    “这花真漂亮……”她轻声感叹,然后默数起来。

    谈韵之没着急开车,:“不用数了,66朵。”

    她还是冲着花笑了笑:“我觉得以后可能收不到其他男生送的花了……”

    “嗯?”他扭头看过来。

    “以后又要学习又要工,哪里有时间谈恋爱……”徐方亭立刻给现实拉回冰窖,脑袋又沉下去。她可能没时间化妆,也买不起化妆品,甚至没有一条可以约会穿的裙子——噢,只有一条衬衫裙,压箱底快两年,估计很显旧了。

    谈韵之忽然恶狠狠地:“那祝你像我一样大学单身吧。”

    诅咒性的一句话,却成功将她从自怨自艾中捞起来。

    徐方亭抬头,哭笑不得想往他左上臂轻砸一拳,却给精准包住拳头,送回了自己这边。

    “安分点!”谈韵之笑着扶好方向盘,“出发了。”

    暑假清的大学校门偶有人进出,外来车辆开不进校园,幸好谈韵之抢到门口路边一个公共停车位。

    “花一直放在车上会不会蔫了?”徐方亭解安全带前担忧道。

    “下面有营养液,应该不会。”谈韵之率先解开他那边。

    “东家,你懂真多。”

    嗒的一声,徐方亭也解开她的。

    谈韵之轻飘飘道:“那是,我包的。”

    “嗯?”徐方亭一头雾水,“花束是你包的?”

    “不是,怎么可能,”谈韵之从左后视镜注意来车,“你要不要抱着到门口拍照?”

    徐方亭很快忘记困惑,喜道:“好呀!”

    ……

    谈韵之也不熟悉师大,两人便如逛公园一下,走到哪是哪,偶尔看一眼指引图。

    徐方亭拍了许多照片,大算等钱熙程加她后分享给她。

    时近中午,太阳渐晒,两人准备找个地方吃饭。

    手机铃声响起,谈韵之掏出看了一眼,顿时放缓步伐。

    “喂,叶阿姨?”

    徐方亭不禁看了他一眼,跟着慢吞吞挪步。

    “什么?怎么不早告诉我!”谈韵之彻底停步,“走多久了?——行,我现在马上回去。”

    “怎么了?”徐方亭抬头,刚好被树荫漏下的阳光蛰了一下,不由皱起双眼。

    “谈嘉秧奶奶早上把他带走,现在还没送回来,”谈韵之罢大步校园外走,“这老女人,就知道挑我不在的时候搞事情……”

    来不及细问,徐方亭跑跟上。

    谈韵之步幅实在太大,让她追得有点勉强。

    走至一个十字路口,一辆巡逻电瓶车开过,谈韵之加速走过马路对面,徐方亭来不及冲线,不得不原地等着。

    “……”

    谈韵之倒也知道人没跟上,默默停步转身,两人如天上那对情侣星隔岸相望。

    等电瓶车过去,他回去不由分扣住她的手腕,几乎拉着她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