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 113 章
太阳恰好躲进云层, 春风拂过,莫名掺着一股凉意。徐方亭赤露的半截臂爆出一片鸡皮疙瘩,只能讪讪拉下袖口。
谈韵之忽然又看起手机, 逃避似的, 令她越看越恼火。她干脆扭头, 看谈嘉秧玩漫步机。
下一瞬, 一只手掌托着手机递过来, 屏幕显示微信聊天框,左边的气泡几乎占据整个屏幕。
“弟, 很抱歉跟你出下面这样一番话,我深思熟虑了好久,觉得现在的状态还不适合陪伴秧,决定暂时不回国……”
她没有继续看下去, 立刻挪开眼,但没有望向他。
心情混混沌沌,不知该往哪边走,同情他的遭遇,进而释怀他的隐瞒,还是干脆不闻不问, 反正关系已经恶化。
“我还不一定能出国。”谈韵之收回无人关注的手机, 像只泄气的皮球, 刚才的不耐烦化成了萎顿。
徐方亭心底涌出一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悲哀, 依旧背对着他,像随口发问:“如果你姐不回来,你又出国,谈嘉秧就交给外公吗?”
他忽然自嘲一笑:“你觉得靠谱吗?”
谈韵之面临更严峻的困境,她那点被隐瞒的烦恼似乎不足一提, 执着这点就显得斤斤计较。
但她一口气顺不下去,还是嘟囔:“我是最后一个知道你出国的吧,真不当我是、朋友。”
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以前不像东家与保姆,现在不像正常朋友,无法决裂,又无法进一步亲昵,像亲人似的,谈嘉秧就是两人之间的“血缘”。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我真的很失望……”
她拐到谈嘉秧旁边的漫步机,扶稳低头猛跑。谈嘉秧见状,跟着加速,嘴上又喊着“全力加速”,双腿几乎劈叉。他越踩越疯狂,咔咔大笑,童真的笑意轻易击溃她的防线。
她一面对的心软,一面对大的刻薄,情绪极为割裂。一不注意转换不当,心硬不起来,倒像她原谅了他似的。
“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天光有些刺眼,皱眉便成了他的妆容。
“你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她诅咒般。
“你不一样……”
“我哪不一样?”
“特别重要,”他望向她,但是她埋头懒得理会,“对谈嘉秧和我。”
换做之前,她一定相信话里的亲昵和暧昧,现在听来只是托词。
“谈嘉秧,我们来比赛吧,看谁走得快。”
“好,”谈嘉秧短促地,“预备,开始!”
两个人乱步快走,幼稚而疯狂,漫步机的接地杆隐隐颤动。
“徐……”
他的手机替她作出回答,声响不断,是电话的提醒。
他可真是个大忙人。
目光触及屏幕,他面色忽又凝重,今天他就不曾有过快乐。
“喂——”他口吻冷硬,甚至称得上粗鲁,“有什么事?”
他兜起一边手,渐渐转向围栏,望着外面马路。
听了一会,他骂道:“要告赶紧的,啰嗦了一年,你有本事就去告,欢迎你去,你看法院会判给谁。想等着我出国搞事?——门都没有,等我姐回来,你以为抚养权轮得到你们?做梦去吧!”
谈韵之似乎哆嗦着挂了电话,又咒骂一句。
徐方亭被迫旁听,只碰了一下他的目光,那边便敏感地不自招。
“谈嘉秧奶奶,恐吓电话,”他厌烦地靠回原来的地方,“准备官司争抚养权了。”
“他跟你们生活了快四年,已经习惯了,”她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只按常理推测道,“法院不会判给她们吧?”
“有一条叫如果存在‘不利于子女身心健康的情形,不宜与子女共同生活’,”谈韵之顺着她的语气,强制自己平静,“她肯定会拿放大镜找出我们家的缺点,让法院相信他们才能给孩最健康的生活环境。比如我爸天天牌几乎不管孩,我出国管不到,我姐有抑郁症管不好自己,更别管孩。就算我留在国内,她肯定也会攻击我们家两个单身男人,多畸形的家庭结构,怎么可能带得出一个好孩子。——徐,我真不是存心瞒你,就我家这些破事,如果我跟你一件,就不得不后面的十件。我难道把你当垃圾桶吗?”
徐方亭不知道“余情未了”还是性格问题,天平不禁往心软那边倒:“你现在不也要了,捂那么久存心气人的。”
“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出不了国了,”放弃未来的心痛令他语气失控,自暴自弃道,“也没什么好的了。——谈嘉秧,肚子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谈韵之捏着谈嘉秧后脖子,又费了好一番口舌劝他离开。
徐方亭分神跟上,隐约听见极为低沉的三个字“对不起”。他的迷途识返激活了她的勇气,她问出心中长久的疑惑——
“你姐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谈韵之看了她一眼,短暂的一瞬依旧有犹豫,但立刻给那边凌厉的眼刀压了下去。
“谈嘉秧是个意外,本来两个人已经分手,为了孩子匆忙结婚;金家人什么样,我爸那副样子你也懂,我姐想离婚他觉得丢脸,换谁谁不抑郁,”谈韵之,“最严重那次抱着谈嘉秧要——跳楼。”
后面两个字得极轻,怕给谈嘉秧听去,发酵成不恰当的话语。
徐方亭想了想,问:“她一个人在加拿大?”
“有她的朋友,”谈韵之语气渐躁,“我感觉她状态好得差不多了,没以前严重,她就是这几年习惯一个人了,不想要孩。”
两个人追着谈嘉秧快步走,语速随之加快,听着像吵架似的。
徐方亭不太确定道:“哪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
“除了每年我捎回来那几件衣服,”谈韵之嘲讽道,“你见过她有给他买过什么东西吗?她还不如你疼孩。”
后面一句像认可她付出的热情,徐方亭的天平又倾斜了一点:“她既然是这样的态度,你让她回国看孩,也不合适吧。”
“谁生的孩谁负责,我都帮她看了四年了,”谈韵之对着眼前的空气话,“她回来顶两年班都不行吗?——徐,我真的很烦,不知道要怎么做,好像谁也帮不了我。这段时间脾气很差劲,跟谁都想吵架,我就不来找你了。你想看谈嘉秧随时去,跟叶阿姨一声就好了。”
话毕,他跟她错肩而过,大步追上谈嘉秧,看得出这番话已经极尽忍耐,才不把火撒到她身上。
可能离她远了几步,谈韵之有恢复一个人的错觉,不知不觉从一边裤兜摸出了一盒她没在他身上见过的东西——
她刚想出声,不要给孩抽二手烟,那边忽地做贼似的瞥了她一眼,无事人一样不着痕迹把盒子送回兜里,烦躁地晃了晃手肘。
“……”
徐方亭也很烦,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和他明明已经完蛋,却因为一个孩藕断丝连。每次两个人吵架,孩总无意间充当粉饰太平的工具,帮她和他熬过一段微妙的假和平时间。
孩是无辜的,不管他怎样冷淡或暴躁,她和谈嘉秧一起努力那段时光,都是此生无法复刻的宝贵经历。
大一的课程安排相对宽松,徐方亭隔些天就避开谈韵之可能在家的时间,抽了不头不尾的周三,去榕庭居看望那个没妈的孩子。
她也趁机跟缪老师交流特教行业动向,看能不能对学业有所启发。
目前特教专业的专科生较多,本科生比较稀缺,她以后还是大有希望。
徐方亭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兼职,恐怕在别人眼里,她这个用着苹果全家桶的人也不必工。
她就这样成了班级里面出名的“抠门土豪”,用着电子奢侈品,却连一根口红也买不起。下学期评国家励志奖学金铁定没她的份,只能全力冲刺不用“励志”那一份。
进入四月,天气渐热,异木棉的棉花球球不时飘落,给风吹成不一样的形状,有时夜里看着以为掉下一块破抹布。
宿舍门口的情侣活络起来,失去大衣风帽的遮挡,当众亲吻便显得明目张胆。徐方亭和钱熙程有时路过,还能听到黏腻的啵嗞啵嗞。
王一杭约过她几次,她兴致缺缺地推却。他可能读懂她的态度,或者论文繁忙,后面只是偶尔微信问候。
TYZ已经沉到几页屏幕之下,埋得太深,好像不再有这个人——
直到她跟叶阿姨好接谈嘉秧放学,恰好路过物业办公室那栋楼,谈嘉秧忽然大叫一声“舅舅”。
一个多月未联系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闯进眼帘。
时间总能消弭一些龃龉,增添几分疏离,两个人进入比假和平更假的客气阶段,一问一答,寻常又毫无营养,真正触及矛盾核心的问题,却谁也不敢碰。
“叶阿姨你经常来看他,”谈韵之手中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察觉到她的目光,便,“来办点手续。”
徐方亭收回量:“也没有经常,一周才来一次。”
她琢磨着,如果他真的出国,谈家再也没有她能亲近的人,以后估计见谈嘉秧一次很难。
“比我爸以前还热心,”他试着开玩笑,“不给你算兼职工资不过去了。”
“我也不是为了兼职来,”她,“我是真的喜欢他。——谈嘉秧,你是不是姨姨的乖宝宝?”
谈嘉秧换起了短袖和长裤,刚放学满头大汗,不知疲倦嘻嘻道:“是呀。”
其实一部分也在还“全家桶”的人情债。
他淡淡道:“不耽误学习就好。”
她唔了一声:“学习任务也不是很重。你知道,学这个专业,我比其他人有基础,容易上手。课业对我来比高中轻松多了。——目前而言是这样,以后当然还会有更深奥的部分。——像你以前的,只不过把别人玩乐的时间,用来陪孩而已。”
他忽然刹停脚步,惹得她们不得不跟着停下,疑惑而视。
“徐……”他忽然严肃,“如果你像我以前一样,每周来看谈嘉秧两三次,你能安排得过来吗?”
徐方亭似乎跟他残存一点默契,灵醒道:“兼职?”
但他的脸上似乎不是给她介绍兼职的轻松。
“你愿不愿意,当谈嘉秧的监护人,以后谈嘉秧的事你来拿主意,像以前一样,”往来还有不少孩和家长,谈韵之压低声,斟酌着,“但是工作内容和时间比以前少,头衔变了而已。”
徐方亭似懂非懂,或不敢相信深层含义,装糊涂道:“但是,监护人一般都是亲属吧。”
“啊,对。”他轻声道,听着不像第一次知晓,反而是确认她的话。
两个人默默牵着谈嘉秧走了一段,他忽然停下来看着她。
“徐,你愿意变成谈嘉秧的亲属吗?”
“……”
徐方亭好像把握住谈话的风向,没有立刻发声,而是静静回视他。
“有个最简单的方法,能给他一个看上去正常结构的家庭,”他请求的眼神可谓虔诚,“跟我领证……”
她下意识想问清楚领什么证,等问句成形,愤怒先一步壮大:“谈韵之,这是什么馊主意,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