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第 1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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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像蒙上一层水雾, 本已碎裂的屏幕显示越发模糊。徐方亭的鼻尖几乎凑上裂痕。

    1条新消息。

    来自王一杭。

    徐方亭懒得点进去,下意识戳进TYZ的头像。以前为了方便联系,她一直把东家置顶。这个称呼很少再出现, 以后估计TYZ三个字母也是。点了好几下, 她取消了置顶, 像把鱼缸的鱼放归大海, 他立刻沉了下去。

    列表没有了置顶, 她便失去时不时开微信的理由。

    出了地铁,夜晚果然有些凉, 她兜紧两只拳头,胡乱想着不知道北方的冬天会有多冷。

    一辆自行车刹停在她身旁,那人往她眼前抹了抹:“叫你一直没听见。”

    徐方亭给吓一跳:“收工了?”

    钱熙程下来推着自行车走:“宵夜高峰,我骑自行车跑不过电车, 还是算了。”

    “嗯……”她随口应一声。

    失败之后,最惨烈不是面对自己,而是面对周围探寻的目光。

    幸好钱熙程没有。她什么也没问,陪着回宿舍,一路沉默却不尴尬。

    徐方亭游魂一样洗漱上床,漫无目的玩着手机。宣洁在群里发一些网络段子, 钱熙程很配合笑了。以前在颐光春城加了许多优惠群和邻居群, 群里天天有人吹水, 不一会便把TYZ压到第二页。

    她点进去好几次, 希望突然能刷出“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但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钱熙程没有外出工,就在宿舍看书。

    徐方亭以为会难过到大哭,实际没有,只是一直躺在床上茫茫然连续看电影。

    临近中午, 钱熙程站到她的椅子上,往她脑袋边递盒饭,饭香味毫不客气往她鼻子里钻。

    “方亭,吃饭了,今天了咕噜肉。”

    徐方亭浑浑噩噩支起脑袋,下意识捞过来。钱熙程的饭成了她每天下床的动力。

    徐方亭挣扎着看一点书,每天几页也好,一点点回到常规里。

    钱熙程一直不再工,像监守一样每天在宿舍看书、给她饭。

    糖醋排骨。

    白切鸡。

    肉末酿豆腐。

    菊花鱼。

    豉汁凤爪。

    约莫一周之后,书翻到中段,里面一句话好像点醒了她:“精神崩溃的问题在于,不管你崩溃得多明显,你都会不以为然。你会想,我很好,所以我昨天连续看了二十四时的电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没有崩溃。我只是太懒。”[注]

    书里面女主人公成长在一个闭塞而荒谬的家庭,通过「Educated」,一步步艰难地脱离大山的枷锁,走向更广博的世界。

    徐方亭喜欢看这些草根女性的故事,寻找低起点的共鸣,书籍即便不能成为指引,也会是一种精神陪伴。

    当初在榕庭居看到一本可能是谈润琮的藏书,里面关于女性贫困的内容,多少帮初出社会的她抵御了一些徒劳的物欲。

    徐方亭再一次觉得书籍救了她。

    承认自己曾经崩溃,并没有什么可耻。

    是的,曾经。

    她觉得已经回到了岸边,不再是溺水状态,只需要多一点点力气,就能重新站起来。

    “方亭,吃饭了,今天了虾仁滑蛋。”钱熙程再一次递过盒饭。

    徐方亭暗暗下决心:这是最后一个盒饭。

    “熙程,明天、我们一起去食堂吃吧,然后收拾东西搬回606。”

    新学期准备开始了。

    听到一周来室友过最长的一句话,钱熙程不由愣了一下,旋即展颜,轻轻点头。

    “方亭……”钱熙程一手捧着盒饭,空出的一边手主动握了握她的肩膀,“我们一起努力保研吧。”

    “好,”徐方亭发出这几天最有力气的音节,也许根本不是书籍救了她,而是钱熙程无微不至的陪伴,捞了她一把,“在南方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想去北方看看。”

    *

    不知不觉间,异木棉结满了一树的棉花球球。徐方亭在异木棉花落和结果这段时间都没跟谈韵之联系,日子规律而寡淡。

    她兴起发了一张异木棉的照片到朋友圈,那人如闻到肉味的狗,扑过来的速度令她心惊。

    TYZ:「谈嘉秧想你了,周六去师大找你行吗?」

    也许她应该像他一样撒谎,周末有事,毕竟谈嘉秧从来不会主动想念谁。

    孩子成为她们之间唯一牢固的扭结。

    时候仙姬坡有一户邻居,夫妻俩经常吵架,但就是死活不离婚,是为了孩子。乍一听孩子像婚姻的人质似的,夫妻俩投鼠忌器。

    这样的状态好像过渡到她们两个不是夫妻的人身上了。

    徐方亭心软了。

    三月风和日丽,体感舒适。

    她把他们带到东区,这边有教工宿舍和幼儿园,生活气息浓厚,偶尔可以碰见像谈嘉秧大的孩子。

    徐方亭看的感觉没变,还是忍不住想逗他俏皮话;看大的其实也没多大变化,因为她压根不看他,只当他如阳光刺眼。

    他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台词,跟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他又开始家校两地穿梭,准备毕业论文。照过往成绩,优秀毕业生没有他一席之地不过去,老师敦促他好好写论文,搞得他压力特别大。

    她依旧是上课看书,唯一的新鲜事便是老师有带她做课题的意向,开始有意“鸡”她。

    话题一直在安全而客套的范围转。

    “我以为你周末出去玩了。”谈韵之忽然拐了一下风向。

    “噢,王一杭是想叫我去他那边。”

    王一杭搬出学校宿舍,在实习的银行附近跟人合租,省下每天一个时挤地铁的时间写论文。

    他的请求的确在谈韵之前面。

    谈韵之不咸不淡噢了一声:“你怎么不去?”

    “有空再去,不着急。”徐方亭随口道。

    那边看了她一眼,没再什么。

    谈嘉秧骑着滑板车,没多久便盯上一个用辅助轮骑自行车的同龄男孩。有车子在,他暂时不执迷于下水道和通风口。

    两个男孩一问一答,相处融洽,谈嘉秧偶尔会重复对方的话语,表示肯定,不怎么会拓展话题,而且容易激动,时而话声音很大。

    男孩的奶奶让他带头骑车,谈嘉秧追在人家屁股后,大吼着从动画片学来的句子:“加大马力!!”

    两个孩风风火火,一眨眼便没了踪影。徐方亭得跑着才能追上他,幸而谈韵之人高腿长,先一步跟上人。

    两个孩杵到学校围栏边看外面的汽车。

    谈嘉秧估计第一时间又在盯轮子。

    徐方亭气喘吁吁跟上他们。

    男孩指着外面一辆车:“那是奥迪。”

    谈嘉秧接话:“是的,那是奥迪。”

    男孩:“我爷爷的车是丰田。”

    谈嘉秧叫道:“我舅舅的车车是保时捷。”

    男孩奶奶笑道:“哇,你舅舅好厉害啊!”

    “……”

    谈韵之扭头跟她搭上了眼神,默契的相视里,徐方亭莫名心脏抽了下,仿佛没经历过情人节的失败,两个人间的暧昧还有进一步成长的可能。

    但事实并不可能。

    她濒临愤怒,只想揪着他问,为什么啊,明明拒绝,还要跟没事人一样约她出来。

    男孩继续叫道:“我爸爸没有车。”

    他的奶奶呵呵笑了。

    谈嘉秧顿了下:“我没有爸爸。”

    男孩奶奶表情僵硬一瞬,尴尬地呵呵两声。

    “……”

    谈韵之来不及阻止,谈嘉秧下一句一鸣惊人——

    “我爸爸死了。”

    谈嘉秧跟金泊棠关系疏离,爸爸的存在感跟精子似的,不用显微镜看不到。爸爸死了对他来,跟死了一只蟑螂差不多。

    男孩奶奶笑不出来,直接怂恿孙子:“我们一起去拿快递吧,跟你的伙伴拜拜。”

    谈嘉秧便也跟人拜拜,回头跟徐方亭:“姨姨,我们也去拿快递吧。”

    徐方亭看着祖孙俩走远,不自觉又和谈韵之对上一个禁忌的眼神,旋即烦恼地挪开眼。

    “我们没有快递。”

    谈韵之冷不防地:“你的快递还没到吗?”

    徐方亭茫然:“什么快递?”

    “我给买的。”

    “你给我买什么——不是,你为什么要给我买东西?”

    “苹果全家桶,”谈韵之还是那副东家式轻飘飘的口吻,漫不经心掏出手机,“还没到吗,不可能那么慢……”

    手机提醒来了新消息,他点进去看了,然后便没从手机出来,表情凝固,像遭遇感情背叛似的。

    徐方亭从愕然到愤怒,全然没有被赠与的激动:“为什么给我买那么多东西?”

    “我想,我能,我就给。”

    他不耐烦看了她一眼,走开两步,背靠双杆,立刻回到手机里。

    这副送礼后又立刻抽身的敷衍,像直接叫人“嗟!来食”。

    徐方亭气不一处来:“你为什么总是送我东西,你不给我清楚我不能要!”

    谈韵之只是视线稍稍抬了下,并没落到她身上:“你不要就丢了!”

    “姨姨,你和舅舅为什么要吵架?”

    孩子天真的发问缓解了气氛,却没能彻底解决矛盾。

    两个人看了对方一眼,被孩拆穿,反倒火气更盛。

    徐方亭蹲下来,背对着他,半抱着孩,低声:“没有吵架。”

    谈嘉秧似松了一口气般,忽道:“姨姨,爸爸为什么死了?”

    她只能如实相告:“你爸爸喝太多酒,身体不舒服,就被救护车送去医院了。”

    谈嘉秧愣愣听完,又问:“姨姨,妈妈也死了吗?”

    “……”

    谈韵之忽然愤慨道:“你妈没死,躲在国外呢。”

    徐方亭给吓了一跳,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以前提起谈嘉秧妈妈语带怜惜,现在只剩全然的愤怒。

    可惜谈嘉秧只能明白表层意思:“妈妈为什么要躲在国外?”

    谈韵之死死握着手机,仍是难掩不快:“你妈在国外上学和工作。”

    “妈妈在国外上学,”谈嘉秧,“舅舅也要去美国上学。”

    “嗯?”她机械地问,“舅舅去哪里?”

    “舅舅要去美国上学,”谈嘉秧夸张地朝远方伸手,“美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飞机才能去。”

    徐方亭感觉心脏好像泵不出血了,阳光晒得她眩晕,艰难扶着膝盖站起来。

    “你毕业要出国?”

    谈韵之慢慢收起手机,皱着眼睛望了下远处,好像嗯了一声,又好像没有。

    无所谓,反正答案已经扎进她心里。

    她的情人节好像一个笑话,什么试探什么暗示,人家早就备好一套标准答复。早知如此,她就该让所有想法停留在想法阶段,那才是她最安全的寓所。

    她不禁眯眼望着远处,冷笑一声,差点起寒颤:“谈韵之,你现在才让我知道,真够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