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第 1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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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方亭和谈韵之分开时, 片子已然静默地走过大半,再也续不上。

    离他日常休息时间还差一段,她更是精神奕奕, 便答应他玩游戏的提议。

    无论是工还是上学, 徐方亭那根弦一直紧绷, 时间几乎排满, 很少有大片娱乐的时间。游戏更是没玩过, 她觉得浪费时间,宁愿多看一部片子。

    所以谈韵之给她挑最简单的单机赛车游戏。

    他依然圈着她, 只不过这回手从腰边穿出,手把手教她手柄各个按键的功能。

    等她接掌手柄,谈韵之除了抽回胳膊,便只有三个“落手点”可以选择:一, 她的肚子;二,她盘腿的膝头;三,旁边的沙发。

    他选了中间的位置,摸沙发扶手似的,轻轻罩了一下她的膝盖。

    徐方亭第一次用手柄替代方向盘开车,脑袋转不过弯, 时而撞上护栏, 时而飞出路肩。她跟着虚拟碰撞一惊一乍, 不时抽搐似的撅起手柄, 整个人往上拔了拔。

    谈韵之用下巴定住她肩膀,笑道:“你按手柄就行了,不用抬起来。”

    “我控制不住啊……”她入神地道。

    以前在颐光春城,他跟谈嘉秧玩过这个游戏,谈嘉秧也只会开直路, 频频撞车,然后着急尖叫。他都会耐心帮倒出来,以至他工作日回校上学,谈嘉秧还吵着她陪玩,可是她连机子也不会开,他们在玩的时候,她还忙着家务。

    徐方亭继续玩游戏,谈韵之好像在玩……她。

    他没到处乱动,就无意识般抚摸她的膝盖,隔着一层家居裤,她有些痒。

    她不好抖开他,侧头差点亲上他的脸颊,两个人都愣了一愣,她先破局道:“我要喝水。”

    谈韵之便松开她:“我给你拿。”

    “啊?”她迷惘道,“我是我自己拿……”

    他起身便走向开放式厨房,她也站起来松松双腿。

    徐方亭暂停接过温水喝了,往茶几上放了水杯,顺势给他拉一下臂弯。

    “坐这,”谈韵之拍着大腿,“我抱着你玩。”

    徐方亭不知道其他情侣怎样一层一层突破亲密关系,见他在心试探,便先顺从他的节奏。

    她抱坐过谈嘉秧和宣洁,成年后被人抱坐还是头一回。真正坐他腿上时,她跟第一次坐马桶一样,微妙地绷紧了屁股和双腿。

    谈韵之双膝并拢,她也是,两人叠加时均有些拘束,都不太舒服,但谁也没半途而废,而是在目前的亲密限度里,极大可能适应和往前推进。

    他又搂上她的腰,胸膛成了她的靠背。

    她扭头问:“会不会挡住你?”

    他仿佛听见什么笑话,瞪她一眼:“我比你高呢,姐姐。”

    “你不要叫姐姐,”她故作冷淡,“你叫姐姐总像在损我。”

    “那叫什么,”谈韵之笑道,“叫一个字像在叫我亲姐。——宝宝?”

    徐方亭笑着用手肘撞了撞他:“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肉麻。”

    “徐——!”他忽地一头扎进她的肩窝,发疯地深嗅一口。

    她痒得咯咯发笑,不自觉开膝盖,极大程度地跟他重叠了。

    “我继续玩——”

    徐方亭目光还在投映上,心思不知道跑去哪里。她的耳朵像窝在一团暖气里,她总忍不住琢磨谈韵之今晚会不会亲她,东想西想,游戏赛车东扭西歪,谈韵之似乎也走神了,没有提醒她。

    她的耳垂给拱了一下又一下,可能用的鼻尖,应该不是嘴,她感觉不到衔住的力度。

    她猜测着,飘忽着,恨不得扭头捧住他的脸,装熟络地亲上一口——

    别玩这幼稚的游戏,批准你亲我了!

    可是脑袋里猛地拉响警报,“女孩子太主动会被看轻”,徐燕萍这句话牢牢绑住了她。

    她试图专心,跟着赛车拐过一道惊险的转弯,整个人绷紧又松弛,不自觉在他身上动了动——

    然后便不敢再动。

    她感觉到一种萌发的坚实,它蕴藏力量与渴望,心翼翼地夹缝而生。

    谈韵之双臂紧了紧她,然后便也不敢动了。

    她僵硬扭头,又不敢太过,免得真亲上他。

    “你腿麻了吧……”

    简单的五个字,倒像她嘴麻了一般,慌慌张张,再多一个字就会错。

    他含糊了一声,随着她的起身松开了臂膀。

    徐方亭坐到边上沙发,一颗心还没坐回原处。

    谈韵之支起靠近她的那边膝盖,如城墙掩护至关重要的军火库。

    客厅只剩飙车的声音,掩盖一些狼狈而微妙的喘息。

    一条路跑到尽头,徐方亭终止狼狈不堪的游戏:“晚了,该睡觉了吧。”

    听着像吩咐谈嘉秧似的。

    谈韵之反而如释重负,关了机站起来:“睡好点明天带你出去逛。”

    沙发和床隔着一堵墙,她进卧室时犹豫了一下,没有关门。

    他也没再开有关半夜潜入的玩笑。

    两人如以前道了晚安,各自躺下,甚至因为刚才的尴尬而省略拥抱。

    徐方亭毫无睡意,现在本应该是她的中午。

    她要在这里呆近一个月,不必像行程紧凑的旅人一样熬24个时,迅速倒时差,等谈韵之上课之后,她有的是时间调节。

    但她还是闭上眼睛数羊。

    一只羊。

    两只羊。

    三只谈嘉秧。

    她自顾自笑了,睡意淡去几分。

    她睁开眼望着深灰色的天花板,像在集体宿舍时声道:“谈韵之,你睡了吗?”

    “没有。”谈韵之用正常声调,似乎还笑了笑。

    她便老实道:“我下午可能睡多了。”

    他也如实道:“我在想明天先带你去哪里玩。”

    徐方亭:“我想先逛你的学校,特别是那个24时图书馆。”

    他清楚笑了一声:“我就知道。”

    话题一时无法拓展,安静悄然降临,衬得外头风嚎格外响亮。

    她问:“外面风声是不是变大了?”

    他应道:“半夜会下雪,得有10英寸。这里下雪出了名,一下就爱下暴雪。”

    “几点?”她对这些概念很是模糊,即便换成降雨量也不一定还能反应过来雨势多大。

    谈韵之的话叫她更生期盼,就如她没吃过糖,只渴望一颗糖,然后被告知将会倒下来一卡车。

    他奇道:“你还要起来看?”

    她嘿嘿一笑,童真又纯净,像时候盼望周末的暴雨,没有上学压力,可以躲在屋里听一天的雨声。

    谈韵之又:“明天应该还会下。”

    徐方亭:“好期待,你第一次看雪是什么时候?”

    “学吧,”谈韵之,“有一年春节去北方过年,后面亲戚里的老人嫌冷,就再也不组织了。”

    她坦诚道:“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还有人外出度假过年,周围都是外出工一年的人,一到春节大包包回老家团聚。”

    他轻声:“你今年也出来了。”

    徐方亭不由一愣,没来由感慨万千,比第一次站在这片土地上时更甚。时候坐井观天,从来不知道外面的精彩,长大一点接触到可望不可即的世界,而现在她认真给曾经的幻想写下了脚注:一些跟书里相异、属于个人亲历的感触,和一些野心勃勃的假想。

    “嗯,”她郑重应声,“我妈去年也是,跟她前任男朋友回湖南了。”

    他像撑起脑袋回答,声音微变:“你跟我她在工地过年?”

    “那也是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啊。”

    她的语气太急,厌嫌无可掩藏,可能吓到了他,那边一时没回话。

    两人卧谈像在黑暗中乒乓球,一来一去,球忽然在中途失踪了。

    徐方亭只能问:“我没跟你过吗?”

    谈韵之明确道:“没有。”

    “哦,那就是没有。”

    以前情感交流确实不属于“工作”内容。

    她继续道:“现在分了,她又只是我妈了。”

    对比前头那句,语气陡变,她实在喜恶分明。

    “你跟你妈感情真好。”

    谈韵之不知怀着何种心情,可能有羡慕,可能也有失落,更可能是平静。

    “谈韵之,”她越来越习惯叫他的名字,也越来越喜欢,“你好像没怎么提过你的妈妈。”

    “是没提过,”他,“我对她没什么记忆,只见过照片,听亲戚偶尔吐槽几句,你相信吗?”

    他好像也不需要她信。

    徐方亭便没吱声,默默听下去。

    “我是我姐带大的,作业不会做找她,被人欺负找她,生病了还是找她。”

    像她照顾谈嘉秧一样,徐方亭不方便。

    谈韵之:“就跟你带谈嘉秧一样。”

    徐方亭便敞开来:“我还有下班时间,你姐姐没有吧?像我妈当年带我哥一样。”

    他怅然一叹:“风水轮流转,轮到我带谈嘉秧了。”

    她略微纠正,轻轻道:“我们啊。”

    三个字像童谣的尾调,漂浮在干燥而暖和的黑暗中。

    “你要去外地读书。”他很难没有失望和埋怨,甚至藏着痛苦。

    她着急宽慰道:“谁知道能不能保成功,不定还是留在沁南——”

    “不许这种丧气话,”他厉声断,“你觉得行就一定能行,跟之前高考一样。”

    那也是少不了他的支持,明里暗里的,物质的精神的,她的重塑有他的一笔刀工。

    她只能转换话题:“等‘彩虹亭’办起来,稳定了,可以让他随时过去。我以前在星春天看到一些能力好的、大点的孩子,戴上电子手表,放学就自己搭地铁过来上课。老师们都认得人。机构就是孩子们的另一个家。”

    那对他来到底是一个人带谈嘉秧的孤苦未来,他不敢想象,只淡淡“嗯”一声。

    话题不妙,她便又扯回来:“太远啦,我还是想看雪。明天要是你起不来,我自己下楼看一会,应该没事吧?”

    谈韵之这些年经历动荡,调节能力变强,语气迅速恢复如常:“肯定能起来,我得刨车,不然给埋了。”

    他的车确实停在地面。

    “我如果。”她强调道。

    “不要起太早,不要跑太远,”以防万一,他还是强调,徐方亭毕竟不是安静的雕像,肯默默守着他,“鞋架上没开封的盒子是给你下雪天的靴子,玩雪要戴手套,不然手指头能冻掉。”

    这些年谈韵之给她送过太多日常东西,早已省略送礼的礼仪,甚至没有“送”那般讲究,只是单纯地给她;就像她从水果店买回他爱吃的水果,只是提醒一声,不要求惊喜或特别感激,只怕他太忙没注意。两人在被谈嘉秧主宰的时间间隙里,挖掘出一种简洁高效的相处方式。

    他又补充一句:“算了,你还是叫醒我吧。”

    徐方亭认真应过。

    这应该算是她们最长久而和平的交谈,以前要不突然插进一只谈嘉秧,要不便给幼稚的气性梗塞了,总出现话不投机的假象,然后浪费更多的时间和解。

    她看了眼时间,为了周日游玩的效率,还是不得不跟他再道晚安。

    次日,徐方亭醒来,轻手轻脚站在卧室门边,谈韵之还在沙发安睡,呼吸平稳,没有呼。

    她折回卧室落地窗边,拉开一缝窗帘——下一刻,她恨不得拨开全部窗帘,甚至全框窗景也无法满足。

    她换上羽绒服,翻出带绒的新靴子,抓起手机就往楼下跑。

    踏出大楼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学语文里“鹅毛大雪”的奥义,飘扬、洁白、冰凉,如果雪花落在脸上是0℃,那么她心头的幸福感将是沸腾的温度。

    她笑着跑进茫茫雪海,踢踏、滑步、转圈,戴上兜帽倒头摔进干净的雪地,比《现代汉语词典》还要厚重的积雪稳稳垫住了她。

    她仰望白亮的天际线,雪花飘落又融化在她的脸上。她顾不上扫开,划动四肢,把一个“大”字变成谈嘉秧钟爱的四叶风扇。

    是的,她第一个想起的是谈嘉秧,而不是他的舅舅。

    谈嘉秧像她时候的影子,她总想把最新奇的东西分享给他,因为童年的她不曾拥有。

    直到手机响起,她才反应过来原来雪白如面粉,但并不干燥,跟雨一样会湿衣服,难怪路上不少人撑着伞。

    她随便抖了抖全身,雪粒子还顽强黏着在衣服上。

    往口袋掏手机时,她才留意到通红而僵硬的双手,差点握不住手机。

    “人呢?”谈嘉秧的舅舅开门见山。

    “楼下。”她喷出一团喜悦的白汽。

    “好让你叫我。”

    “看你睡得那么香。”

    “你在讽刺我。”

    “快下来玩!”

    她笑着挂断通话。

    她们上一次尽兴是她回去复读前,那时懵懵懂懂在水里牵手,迷迷糊糊在911拥挤的后座相依,明明是两个心智成熟的家长,感情却迟钝得一塌糊涂。

    这过去的三年半,她们也极少单独相处的机会。

    谈韵之没多久便下来,围着她织的“之之猫”围巾——他自己起的名——手里还拎着一条给她的。

    “手套都忘记带!”他心疼地数落道,给她系上围巾,又从口袋掏出一双明显属于她的手套。

    她笑着用手背冰激一下他的脸颊,才顺走手套。

    她罕见地展露狡黠的一面,让谈韵之全然愣住。然后,他抽开自己的手套,捉住她的手亲了一口,往他的脸上焐暖。

    “你傻呀,冷不冷。”

    她也是愣了愣,笑着抽回残存知觉的手,赶紧给自己戴手套。

    她故意弄掉一只,捡起来时也顺手团了一颗鹌鹑蛋大的雪球宝宝。

    “这里不好玩,”谈韵之,“等下午晴了带你去中央公园,那里的雪不会扫得那么快,有很多人雪仗——”

    他却马上中了弹!

    徐方亭趁他不备,将那颗“雪宝”轻轻砸到他的左胸,正中心脏的位置。

    她哈哈笑着跑开几步,不再是阿姨那副操劳而命苦的模样。她纯粹而快乐,自由而勇敢;她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大学生,只是他的女朋友,只是多面而丰富的徐方亭。

    谈韵之弯腰团起雪团还击,比她多了一年的道行,他手法灵巧,一击即中。有时徐方亭来不及团雪球,捞起一把雪就往他身上撒。她们像倒了一桶又一桶的面粉,纷纷扬扬,蒙蒙生雾。谈韵之借着身量总是能轻易逮住她,被糊一脸雪才放走。两个人不知疲倦,狼狈又开怀。

    路人包得几乎分不清族裔,见怪不怪,扫一眼便仓促赶路,生活节奏并不因为暴雪而慢下。她们和他们仿佛有屏障,躲在两个人的世界,听不到外面的风戾雨鸣。

    谈韵之再次从后面抱住她,甚至是撬起她,令她双脚离地。

    徐方亭笑着闹着,逃不走便转过身。

    两团白雾融汇之际,她们的灵魂也似在交缠。

    她看着他的脸,第一反应不是多么英俊惊艳,而是一种历久弥新的熟悉:可以包容她的硬脾气,体会她的好心情,在她的前方掌灯引领,在她的后方全力支撑,听她倾诉,任她放肆。

    这种熟悉感只有唯一的名字,那就是谈韵之。

    她如获珍宝,想挣脱“主动会被轻视”的束缚,想亲自启封这坛陈年美酿,却被捷足先登了。

    谈韵之低下头轻轻吻住了她。

    雪花融化在两人的唇间,冰凉敷成了温暖,的湿润像一滴甘露,她和他自然而然地想衔取,想品尝,想记住彼此的味道——是牙膏的茶香,是冬雪的寒意,更是她和他酸甜而炽热的爱。

    两个人焐暖了彼此的嘴唇,久久才松开,亲密更近一步,羞涩却如影相随,这是对初体验最天然的虔诚。

    谈韵之抵着她的额头,亲昵撬开了心门,告白再度融化霜雪:“徐,我们好好在一起吧,一年也好,三年也好,能一直这样下去最好,除了你我没法想象跟别人在一起的样子。我好爱你。”

    徐方亭笑着,却像快要哭了。

    她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她的动作便是直达心底的宣誓——

    大雪缭乱,风声呼啸,她眼前却晴朗无云,嘴上和心里只有他的名字。

    雪和初吻,都是南方孩子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