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第 1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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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8诊室里一共三个白大褂, 都是女人,副主任步入中年,另外两个看着像实习生。

    副主任让谈韵之明情况, 谈韵之便交代班主任反馈的信息。

    “集体意识不强具体有什么表现?”她开始询问细节。

    “做集体操没有按吩咐站好配合, 跑到一边跟人疯玩。”

    谈韵之讲话时, 谈嘉秧垂眼在桌沿推玩具车, 刚好桌角开了一个拳头大的洞, 他无意将车推进洞里,给谈韵之眼疾手快捞住, 他发现了乐趣,自顾自哈哈笑着从谈韵之掌心把车扒拉回来,重新推进洞。

    副主任若有所思点头,问:“他不做操是跑到一边跟别人玩吗?”

    “对, 班上有两个同样调皮的同学,只要三个人疯起来,一个老师很难控制场面。”

    谈韵之如实回答,才后知后觉她想强调的内容:在孤独症的临床诊断和科普上,有一条参考标准便是闭娃会离开队伍,一个人到一边自娱自乐。

    谈嘉秧无疑擦边而过。

    副主任又问谈嘉秧有没有固定的玩伴以及平时跟同龄人交流的方式。

    谈韵之久病成医, 几乎可以猜知她问出每一个问题的动机, 但被问及以前有没有来医院看过这个问题, 他大言不惭没有。

    副主任在交谈的同时敲键盘记录, 旁边两个实习生之一已经背过身,偷偷玩起手机。

    副主任询问居多,一直没给出明确诊断,听谈嘉秧两岁才开始话,立刻问:“他平常话是什么样子, 有没有鹦鹉学舌式,就是别人讲一句,他重复一句?”

    医生又问到了典型之上。

    “没有。”谈韵之,即使曾经如此,那也是久远的过去式。

    副主任要亲自确认,欠身压低视线,试图与谈嘉秧的目光持平,问了名字、年龄、学校和所读年级,都给回答上了。

    美中不足的是从头到尾几乎没有目光接触。

    副主任又问平常最喜欢什么,谈嘉秧已经跑到角落的矮桌拼搭塑料大积木。

    谈韵之只好替他回答:“喜欢玩车。”

    确切地应该是汽车上会转动的轮子。

    但这一特征太过典型,一旦坦白,谈嘉秧离“谈闭秧”只差医生按下回车键。

    如果医生或者班主任跟他确认,“谈嘉秧有孤独症谱系障碍吧”,他会默认;但要他亲口坦白,实在太过艰难,仿佛要将谈嘉秧推上亮聚光灯的舞台,供人围观与议论。

    副主任询问谈嘉秧玩车的方式,有没有执迷于同一种玩法,收到了否认。

    “你平常跟他话,会不会发现他看你的眼神比同龄人少?”

    “有点。”谈韵之下意识回答,这是谈嘉秧突出的特点,他能用语言或动作回应人,但依旧缺乏必要的对视。

    缺乏对视是医生的一个诊断参考,谈韵之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看人顶多会被当成不礼貌或不真诚,他别有所图才会盯着别人的眼睛。

    副主任果然看出破绽,飞快敲几下键盘,确认道:“他话是跟人目光交流相对同龄孩子比较少,是不是?”

    “是……”谈韵之只能认了。

    副主任没这样有什么毛病,继续问:“你平常叫他,他会回应你吗?”

    呼名不应,这又是孤独症诊断参考之一。

    “一般会,除非他玩玩具入迷。”谈韵之笃定道,这可是谈嘉秧一直在学习和巩固的社交技能。

    副主任:“平常怎么叫他?”

    谈韵之便扭头叫道:“谈嘉秧。”

    “嗯?”谈嘉秧闻声扭头,迷惑扫了四个大人一眼,跟鹿一样楚楚又无辜。

    四个大人不约而同莞尔,谈韵之是欣慰,其他人可能单纯给童真触动。

    副主任随机问谈嘉秧在干什么,搭什么积木,谈嘉秧依旧不看人,但都能回答上。

    副主任最后敲几下键盘,印机开始工作,她取出一张淡绿处置单,签名递过来,让他去护士站约时间评估。

    至于结论性的东西,一个字也没。

    谈韵之得要一个法,虽然只是明知故问:“医生,他是什么问题?”

    “先评估,”副主任仍旧保守道,“评估出结果后才能确定,好吗?”

    谈韵之便喊谈嘉秧离开,幸好积木对他吸引力变弱,他没有如在游乐场一般流连忘返。

    谈嘉秧随意掠白大褂一眼,挥挥手,的仍然是几年不变的“拜拜”,几乎没用过“再见”。

    谈韵之把淡绿的处置单拍了随手发给徐方亭,8项评定的费用轻松上四位数。他给谈嘉秧买了商业保险,每次从社保里面扣除的一部分费用还可以报销回来——虽然对他来只是毛毛雨——但他从来不报销谈嘉秧看精神疾病的这部分。

    他还没研究透,万一谈嘉秧办了残疾证,保险项目是不是有所限制。

    处置单上的临床诊断是“语言发育迟缓(?),社交(语用)交流障”,“碍”字不够空间显示,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再跟着其他名头。

    这8项评定里有“孤独症综合能力测评”,专业人士果然火眼金睛,他们估计还是露了马脚。

    谈韵之黯然一叹,熄了不可能立刻有回复的屏幕,掏出社保卡自助缴费,然后约到下周五评估——相对儿童医院来,等待期比较短。

    但事情悬而未决,总还是费神伤脑。

    谈韵之回过头,谈嘉秧已经自己跑到候诊门口的无障碍通道玩车,从坡顶放、在坡底接,口里哦哦呀呀,笑着特意给一个两岁的弟弟看。

    谈韵之一看手机,才到挂号单上的时间,谈礼同告知已停好车。他便喊上谈嘉秧,一会兵分两路离开,一个回公司,一个回校;甥舅俩见缝插针忙家事,没了徐方亭护航,提前体验相依为命的孤寂与迷茫,再也不是当初自由散漫的样子。

    徐方亭也没法偷懒。

    周五下午属于榕庭学校学部的融合时间,学校会安排一个低年级普教班利用班会课和融教班进行交流。

    是融合,更像是NT给予帮助与陪伴,做手工、玩游戏、读绘本,因为融教班孩子们的能力实在不足以支撑互动,只能单方面动作。

    时间只有短短一节课,起初家长们听有这一项目,部分表示过反对,占用孩的自习时间;白了无利可图,就是不想让自家孩子浪费时间“扶贫”。若是能给社会实践加分,估计便是另一番鸡血。

    校领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教育局推广的融合教育,应该大力支持,教育的意义之一就是不落下任何一个孩子。

    这个年龄的NT具备一定辨识能力,几乎都知道融教班孩子跟他们大有不同,个别甚至直言不讳。

    有个男生就指着思思问徐方亭:“老师,她为什么要一直仰着脖子看天空?”

    他已经问了思思两遍,得不到回答才转求大人帮助。

    徐方亭半蹲与他们视线持平,委婉地:“因为她从妈妈的肚子出来的时候,被天使拉了一下,走得慢一些,她仰头是想找当初那个天使。”

    男生一手捂肚,指着她的鼻尖放声狂笑:“老师你好土啊,根本没有什么天使,我爸那都是骗人的。”

    徐方亭霎时愣住,眼眶毫无征兆地发涩。

    她接触最多的孩子是谈嘉秧,他话时保有不为外人察觉的刻板,只会讲眼见为实的大实话,几乎不会安慰、夸奖或讽刺别人,以致于她忘记NT的思维有多么活络。

    “当然有天使,”另一女生抗议道,“天空就是天使的家,那里还有仙女和女神。下雨就是仙女拧洗脸毛巾滴的水,哈哈!”

    徐方亭感激她的解围,哪怕本人无意识,续上话头道:“下暴雨就是仙女把一整盆洗脸水都泼下来了。”

    女生的几个同伴默契地哈哈大笑,只有思思不明所以,还在仰头扫描“天使”。

    徐方亭越听越不是滋味,也许谈嘉秧班主任看他,就像她现在看思思,都知道与众不同,只不过碍于各种原因没有当面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