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第 190 章
房间归于沉寂, 徐方亭和谈韵之如同两枚回形针别在被子上,双双望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是平时形影不离的玩伴,此刻被冷落在旁, 谁也没去理会。
谈韵之将胳膊从她脖子下穿过, 抚摸她的上臂, 还下意识捏了捏她的肱二头肌——不是很明显, 但柔软之下还是有些肌肉, 手感是带着肌肉弹性的结实。
他摸来摸去,不知收敛, 引人警惕。
“嗯?”徐方亭扭头看着他,特意的触碰总像要事的开场白。
“嗯?”他也同样困惑。
徐方亭:“还以为你有话要。”
谈韵之紧了紧她的肩头,侧头吻她鬓发:“徐,以后每天回来住, 我想抱着你睡觉,好不好?”
她刚想应好,想起先头他的台词,冷不丁:“你求我。”
他愣了愣,不恼反笑,另一手直呵她痒痒。她以前很少跟人搂腰搭肩, 侧腰还是次级敏感区域, 立刻受不住地扭动, 然后回击。两人光溜溜的, 在被窝里彼此躲避,如同泥鳅狂舞,咔咔笑声便如泥巴飞溅。
刚才消耗过多,她们没扭多久便疲了,不约而同喘着大气停下。
徐方亭缓了会:“中午我就不过来了, 时间不多,晚上可以。”
谈韵之展露满意的笑意,终于记起要事。
“起床吃蛋糕,肚子都饿了。”
她留在这里都是夏天的衣服,晚上有些凉意,她得长衣长裤。她穿上谈韵之的家居服,肩线下滑,袖口和裤脚得挽几圈,整个像融化的蜡人,布料拼命往下流。
谈韵之好一顿量,嗤嗤笑两声。
她瘪着嘴,警告性往他门面晃一手,不料挽好的袖口登时松散,激出对方更多笑意。
她便抻直手臂,横在他眼底下:“帮我卷。”
蛋糕没多大,而且谈家几乎不留隔夜粮,她们便不分切,一人一叉子开始拆除工程。
这下算是正式重新开始,她又有了新的隐忧和算。
可这一切之前,她先掏出准备已久的礼物。
“还有礼物?”谈韵之放下叉子擦了嘴,面露惊讶,以为她的到来就是最大的奖赏。
看得出他还不习惯她送礼,每次都是一惊一乍,但难掩欢心,脸上的惊喜分毫不假。
“当然,”徐方亭,“今天可是你的生日,本命年哦,12年才有一次。”
谈韵之灵醒道:“不会是红内裤吧?”
掌心的盒子正好可以放一条叠起来的内裤。
徐方亭:“如果是,你会穿吗?”
谈韵之浑不在意道:“有什么不会,反正只有你能看。”
她禁不住勾了画面,猛摇头道:“还是试试礼物吧。”
他当场拆开,礼物揭晓,是一条黑色蜜蜂刺绣的领带。他夹着抖了抖,从上看到下,然后站起来挂脖子上,后知后觉应该请女朋友出动。
“你帮我,来。”
徐方亭搁下叉子也印了嘴,起身道:“我还不是太熟练。”
谈韵之:“我也没戴过几次。”
徐方亭站到他跟前,系上他最顶端的扣子,调整好粗细两边长短后交叠,忽然卡壳忘记下一步。
“等下。”她压他肩膀让坐下,然后从他后上方捏着领带别了几下。
谈韵之登时明了,笑道:“会给自己系不会给别人系?”
她不置可否,重新回到前面,让他站直:“让我适应一下。”
她重拾思路,左右穿绕,给他系好一个工整的温莎结。领带给他增添几分职业的成熟,又不至于太呆板,看着更像准备登台领奖的学生。
“帅吗?”他低头检视一眼,想从她的脸上读取答案。
“帅。”她忽地捞过领带,在手指绕了一圈又一圈,将他轻柔带近。
谈韵之顺势低头亲她一口,:“只戴这个会更帅。”
徐方亭一圈一圈松开领带,轻轻往他胸膛推了推,笑道:“这可是你的,下回要记得。”
“还用什么下回,”他欢欣地揽住她,“不用下回,一会就可以。”
她也有些意犹未尽,往他屁股拍了拍:“先吃蛋糕。”
她们歇了一会,趁下楼丢垃圾散步消食,回来在沙发上她牵着领带坐上他,策马驰骋到午夜。
这天晚睡,次日差点起不来。
两人匆忙亲吻对方,上班方向相反,一个骑共享单车,一个驱车离开。
徐方亭这周任务繁重,周四即是校运会,节目排练也进入最后阶段。
校运会当天,两个融教班学生一起入场,排两列,人均一对手腕花,额头系着“我最棒”或“必胜”的红色头带,依旧请普教老师护航。
融教二班那个爱坐婴儿车的孩子依然不肯走,瘫在车里由老师推着,一手抓着“融教班”的牌子,另一手一根一根地薅着手腕花的亮丝,随意扔到地上。
走方阵过后,融教班的节目排在中前段,孩子们可能体会不到学校的用心良苦,如果排在后面,可能其他学生便失去观看的兴趣。
谈嘉秧他们班的节目在融教班之前,徐方亭从未听见他提及节目或运动项目,里面当然没有他的身影。
他跟影子老师坐在班级队列的后排,只有做班级手抄报时才能一展身手。
他的画技作为爱好已经上了道,在同学上课辅班时,还执意要上美术班,终于成为记忆力强之外的过人之处。
当然抽象思维仍是ASD的短板,他没有多大的想象力,只会照葫芦画瓢。
“下面请欣赏融教班给我们带来的手势舞,《登鹳雀楼》。”
徐方亭收回眼神,开始祈祷: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即使站着不动,不要乱跑就好。
她们面向田径场的学生,背对主席台的领导。
徐方亭拎着非洲鼓和矮凳,带思思到前排角落坐下,把号非洲鼓系她腰上,自己的大号则双腿交叉圈着。
其他事宜只能交给其他老师。
跑道上没有排练时的站位点,孩子们只能由老师逐个引导站队。
徐方亭眼角看到有个孩子大鹏展翅,左右摇晃,差点跌出队列,幸好最后稳住。地上仿佛已形成一个隐形的点,他死死钉在原位。
副班老师就位,两手叠在肚子上喊“预备”,站立的孩子跟着她照做。
思思依旧微仰头,嘴巴合不拢,交替看看副班老师、非洲鼓然后到徐方亭,最后像徐方亭一样手搁鼓沿。
流水般的音乐声响起,这是一首改编曲,歌词比原诗多了几句简单注释,曲调轻缓,适合孩的节奏。
徐方亭最后默念:不要乱跑,不要乱跑。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非洲鼓还未开启,徐方亭适当给思思提示,让她跟着一起手势。
其他孩子也陆陆续续跟上节奏,手腕花在秋日薄阳下闪闪发光,动作和念诗的声音跟他们的个头一样参差不齐,但是没有一个人跑位。
“夕阳伴着青山慢慢落,滔滔黄河向海流。”
徐方亭再度提醒思思,一起拍响非洲鼓,给曲子加入“咚、哒,咚、哒,咚咚、哒”的节奏。
思思眼神到处乱瞄,在副班老师、非洲鼓和徐方亭之间穿梭,就是没有看田径场的NT学生。
“若是想看千里的风光景,那就要登上高楼。”
个别孩子发呆、忘记动作,低头摸了摸手腕花。
孩子们仍然站立在原处。
田径场学生有些发呆、有些交头接耳,有些好奇又迷惑地看着这些特别的孩子。
如果是一个肢体残疾的孩子挑战一项运动,肉眼可见的拼搏更容易感动他们。
但精神残疾或智力残疾是一个抽象的层面,他们可能理解不了,划拉几个手势这样简单的事,对特殊孩子来就是巨大的困难。
这样的节目简陋而低质量,可能对他们来没有趣味或欣赏价值。
甚至连主席台的领导也不一定能有真切感受。
最直观的冲击在老师和家长身上,尤其是后者,家长会被一个特殊孩子磨灭掉往日个性,间或激狂,间或失落,更多时候只能自我开解,“孩就是这样,能有什么办法”,然后一步一个脚印,搀扶孩子往前走。
虽然只是一个实习老师,这段时间徐方亭每天都感觉疲惫。教育特殊孩子成果寥寥,成就感更是飘渺,她觉得能力不限于此,开始思考新的出路。
也许她可以培养出更多的特教老师,读博的念头如闪电划破天际,给她带来灵感和短暂的光明。
两分钟出头的节目终于落下休止符,徐方亭拎起非洲鼓,拉着思思和其他孩子凑到一起,喊“一二三致礼”,集体拖拖拉拉谢幕。
其他学生和老师的掌声响彻云霄,哪怕有部分归因于训练规整和礼貌,她仍然为她的孩子们感动。
只有特教老师才清楚,融教班的孩子们完成了一次教科书般的行动。
徐方亭和副班老师把孩子送回班级大本营,有普教老师帮忙值守,孩子们又沉迷薅手腕花,她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后知后觉额角沁出了细汗。
热倒不算热,可能紧绷太久。
她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屏幕上显示缪老师发来一条语音。
隐隐猜知内容,徐方亭有些手抖地滑开屏幕。
残联定点康复机构申请每季度评审一次,本来应在上周出结果,因各种因素推到这一周。反正一旦涉及官僚机构,有些流程总不会太明晰和守时,越夕阳的部门这种毛病越明显,她们跟其交道一年,已经习惯又无力推进,只能自我安慰: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不敢明目张胆贴到耳边听,直接转了文字:“徐总,通过了通过了,我们申请通过了!”
徐方亭还残留高度集中精神过后的恍惚,怕做梦,怕缪老师糊弄她。
她倒吸一口气,竟然起了寒颤。
钱熙程刚好在隔壁班,凑近扶了扶她的后背,祝贺道:“表演很成功,你太厉害了。”
她因钱熙程而有了真实感,又看了一眼转成的文字,“通过了”一共出现三遍:彩虹亭真的成为名副其实的残联定点康复机构,几个工作日后将会出现在相关医院的推介名单。
这意味着彩虹亭能获得更多的生源,维持稳定而长远的运营,甚至有可能在将来成为大孩子的归宿。像“双米”这样的大机构,就会接受一部分能力达标的大孩子作为员工。
谈嘉秧也可以持续不断接受有质量而密集的干预。
她笑了笑,半点不谦虚跟钱熙程低声:“我也觉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