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第 1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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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方亭又度过一个平淡的春节。

    她没有回仙姬坡, 还是在校跟钱熙程凑合,偶尔去徐燕萍的工地。

    工地项目赶进度,一部分工人不放假, 徐燕萍也留下挣钱。项目预计四月份结束, 到时进入雨季, 土质疏松无法开挖地基, 一般不会有新项目, 工作机会寥寥,她又得进待业状态。

    徐燕萍过完年便52岁, 离法定退休年龄还有3年,但这个“高龄”来工地已经不吃香了。

    在仙姬坡跟她同龄的女人大多抱上孙辈,顺理成章提前“退休”,在家帮带孩子。

    她倒有一个名义上的孙辈, 可跟自己不同根,用不着她操心。

    是的,徐燕萍又知道徐方亭跟人和好了。

    她翻了白眼,略带埋怨:“以后不是复婚你都别告诉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懒得管你了。”

    不过徐方亭下半年北上读研, 和那对甥舅隔了大半个中国, 不用操心他们家的事, 能安安静静读书, 徐燕萍稍微松口气。

    但也没能顺气多久。

    以前徐方亭只有学习任务,自能安排妥当,现在越长大面对诱惑越多,徐燕萍就剩这么一个女儿,嘴上着由她去, 夜里琢磨心事总会辗转反侧,担心她走歪路。

    “亭啊,之后你不在沁南,你在机构的投资怎么办?”

    徐燕萍在年夜饭后跟徐方亭,穷惯的人对手里的每一分钟钱总是十分敏感。

    徐方亭还在跟谈韵之发消息,海边已然谈家第二故乡,今年还是老项目。

    这个问题同样令她头疼,她虽然几乎不参与日常管理,因谈嘉秧的关系,间或造访彩虹亭也成了变相监督。

    彩虹亭在成为定点机构后盈利才算可观,徐方亭还做不到投钱出去只等坐收红利。

    “我问一下谈韵之能不能帮我管。”

    “他是专业一点,”徐燕萍若有所思,“但你的钱你拿好,可不要什么都给他管,私吞你都不知道为什么。”

    徐方亭冷笑道:“这点钱还不够人家填肚子。”

    “挣钱不易,”徐燕萍老生常谈道,“我是让你留个心眼。”

    徐方亭无奈一叹,只能拉长声调知道。

    春节假期差不多收假,徐方亭在和谈韵之的“睡前会”上提了这件事。

    她想了想补充道:“或者你干脆也入股,你的BCaBA很适合给彩虹亭名气。”

    谈韵之先嗯一声,才咬咬下唇沉思。

    徐方亭轻轻摇了摇他:“行不?”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习惯性从她的脖子后面揽肩头:“我公司比较敏感,入股暂时算了,或许以后用老谈的名字。但我可以帮你监督这笔钱。”

    “太好了!”她不禁轻一下被面,而后谨慎道,“我可以和你签合同,你当我的代理人,分红之后给你一部分当佣金……之类,你看要怎么办比较好?”

    谈韵之揶揄一笑:“我不要钱。”

    徐方亭犯难道:“你想要什么。”

    他撒娇般晃了晃她肩头:“我只要你。”

    “……”

    她皱着鼻子凑近,试图与他鼻尖相贴,让他近距离读懂她认真的眼神和气场。

    她忽地给啄了一下,人还愣着,他已得逞地勾起唇角。

    反应过来,徐方亭便扑过去一顿狼吻,险些又水淹暗门。

    谈韵之把她的手从危险之地捞回来,握着不给乱动,眼神同样警告。

    她狡黠一笑,欠身稍显柔和吻了吻,一本正经道:“你确定不要?”

    “确定不要,”他拉她手过来贴了贴手背,笃定道,“给你当免费工。”

    徐方亭早已料到答案,还是坚定道:“你可以随时后悔。”

    谈韵之陷入沉思,不是犹豫,而像已跳到下一个问题。

    “嗯?”她拿较凉的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问,“在想什么?”

    “徐,”谈韵之比之前更为正式道,“我争取明年在北京开彩虹亭分亭,好不好?”

    徐方亭讶然一瞬,没想权杖刚交出,新王已有了计划。

    “当然好啊!”她欣然道,“能开分机构哪能不好?”

    “你觉得好就行。”谈韵之笑着,窸窸窣窣钻进被窝躺平,掩嘴了一个哈欠,似在暗示夜聊的终点。

    这一刻刚刚好,他可以安心睡去。

    徐方亭朦朦胧胧体会到些什么,可恨抓不住,困顿将那抹灵感推得更远。

    她也放倒枕头躺下,摸到遥控熄灯。

    她的视觉给黑暗屏蔽,眼前少了干扰的物件,灵台似乎变得清明。

    谈韵之刚才是不是问她要了一个承诺?她答“好”的那一刻,间接应允了起码为期一年的异地恋。

    她们从未正式谈论分别,也没有必要谈论。

    分别是客观存在,分手还没进入想法阶段。

    徐方亭翻身抱住他,太过日常的睡姿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她们默认对方心无波澜,这只是一个甜蜜又普通的夜晚。

    开学之后,徐方亭开始忙毕业论文,彩虹亭那边交接给谈韵之,有问题直接跟他对接。

    谈嘉秧有了影子老师,不必每天跑彩虹亭,但谈韵之偶尔要过去。

    他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自掏腰包加薪让影子老师跳槽到彩虹亭,这样他可以少对接一个机构,也有利于把影子老师发展成自己人。

    当然,如果影子老师不想去学校,想像其他老师一样留机构给不同孩上课,加薪部分便失效。

    加薪相当于当谈嘉秧专属老师的津贴而已。

    谈韵之平常带谈嘉秧在“闭娃圈”外低调地生活,不喜用孩子当谈资,有些来彩虹亭的新家长基本无法识破谈嘉秧的双重身份。

    后来三月时参加一个还是“双米”机构举办的讲座,偶然认识一个隔壁社区的家长,正好孩子年龄相仿,能力相当,谈韵之便被邀请进了一个8人群,成为第9名也是最年轻的一名群友。

    群里其实是四组家庭,四个男孩子都像谈嘉秧一样是高功能,在共享大学区里的普校随班就读,陪读占比3/5。平常群聊的内容主要是交流家校沟通的经验,一起鸡娃、吐槽或者吹水。最近的话题是有个孩一周挨老师投诉两次,父母正犹豫要不要陪读辅助,家里老人不给力,影子老师太贵,两口子得牺牲一人全职陪读。

    谈韵之以前加过一个Q群,那里都是天南海北的家长,孩子能力各异,有时A家长烦恼的问题,对B家长来根本不值一提。因为闭娃能力有高低,无法向上兼容;低功能烦恼自理问题,高功能挑战的是学业。

    这还是谈韵之第一次寻到真正的联盟,在“闭娃圈”积累上人脉,街坊间多了一种地域亲切感,可以少一点话不投机。

    这些家长早办了残疾证减轻负担,闭娃上学后,暑假依然会回机构消耗每年补助。或在感统课学一些简单的体育项目,比如羽毛球;或者学钢琴消遣,部分机构的老师会有幼师资格证,可以教声乐入门;或者让言语老师给补习功课,语文的逻辑性没有数学强,对他们来还是困难。

    谈韵之跟他们谈嘉秧姨姨跟人合伙开了一家机构,邀请他们有空带孩子来转转。

    父母离异是圈内常态,通常接收重担的多为母亲一方,谈嘉秧不仅父母不明,跟着一个看似单身的舅舅,还有一个合伙开机构的离奇姨姨,再加上他姨姨的专业性,这些标签足以令他特殊之中又多一分特别。

    等谈韵之稍微释疑,家长们恍然大悟,都客气他太低调了,应该早的,他们都不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机构,总是要跑至少2个地铁站。

    圈内其他由家长发起的著名机构,众人介绍机构的同时往往一起讲述一段孩子相关的故事。谈嘉秧在圈外人眼里还是“薛定谔的闭娃”,谈韵之依然想尽可能把他藏在柜子里。

    借着群内家长的东风,谈韵之和谈嘉秧这对特别的甥舅渐渐附近的“闭娃圈”内有名气,间接吸引一些生源,圈外依然无人知晓。

    徐方亭忙着毕业论文,的确没怎么顾上谈嘉秧和彩虹亭。

    老师叫她好好写,尽量推优,但没给标准和参考,她有些抓狂。她向来野心不,别人寄予她6分希望,她会幻想能到满分10分,经常发挥出8分的水平。

    而且临近五月,她又有了新目标:当毕业典礼上的本科生发言代表。

    这是谈韵之曾经的荣誉,也是她的挑战目标,虽然她当时被谈嘉秧拽走,没机会听完他的现场演讲。

    学生发言代表报名去年在5月底,本科和研究生名额各1个,渠道分院系推荐和个人自荐,除报名表外需提交一份1200-1500字的发言稿。

    她也许可以走第一条渠道,如若不然也要自荐试试。

    徐方亭便在论文写到疲累烦躁的间隙,捋捋大学四年的经历与荣誉,除了学习和社工活动,彩虹亭更加不能少;发言稿也写几句,吹一吹自己,抒发理想情怀,间接调整了情绪。

    而后徐燕萍回仙姬坡待业的消息比她的生日来得早。

    “下一个项目起码得等9月出了雨季,”徐燕萍在视频通话里,“我回去把老屋翻新一下。”

    “不用翻新了吧,”徐方亭对仙姬坡的念想越来越寡淡,揉了揉太阳穴,“我在颐光春城的房子下个月租期到期,不算再放租了。我想重新刷一下墙,然后买点家具家电,以后放假回来,我就不回仙姬坡了。”

    以前跟谈韵之吵架离家出走,她可以回师大;以后拿的是校友卡不再是学生卡,她得给自己预备一个窝。

    “两码事,”徐燕萍,“仙姬坡是我的根,我以后老了肯定要回去。”

    徐燕萍本就不年轻,再往“老了”,便是到达隐晦的终点。许多老人总想叶落归根,在自己家里离开,无论多远也要赶回去,不给子女添麻烦。

    徐方亭默言一瞬,心中五味杂陈。

    徐燕萍又:“老屋肯定要翻新的,不然你摆酒的时候叫谈来家里,人家一看跟牛棚猪舍一样的烂房子,还不马上掉头走啊?”

    “什么牛棚猪舍,”徐方亭蹙眉道,“而且我又不结婚,摆酒猴年马月呢。”

    “摆大学酒!”徐燕萍顺口一句,又立刻更正道,“不对,大学都快毕业,是研究生酒了。”

    徐方亭惊喜道:“你准备给我摆研究生酒啊,那么好?”

    “等你拿到通知书吧,”徐燕萍也难掩喜色道,“不给你办怎么行,你哥那会还办过周岁酒,到你就没钱办了。现在摆个十桌八桌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们家能有那么多亲戚吗?”

    “有钱就有。”

    徐方亭笑嘻嘻“哦”了一声,叮嘱道:“你装我房间的时候提前跟我声,不要搞太难看啊。”

    “知道了!”徐燕萍佯怒道,“会提前给你发照片的,我这眼光你就放心好吗。”

    徐方亭也不清楚徐燕萍的眼光和审美,毕竟生活没怎么给过她装饰自己或家里的机会,实用性总是优先级最高。

    过了25岁生日,徐方亭的一切走得很平顺,如期当上本科生发言代表,通过答辩,优秀毕业生也有她的一份子。

    钱熙程也成绩斐然,跟她挂上同样金底蓝字的优秀毕业生绶带。

    典礼当天,夏日炎炎。

    谈嘉秧上课不便请假,谈韵之特意休假一天,提前到高铁站接上徐燕萍。

    徐方亭在典礼临开始前终于见到自己的母亲,却有些不敢相认。

    徐燕萍穿了一套她敢直至目前最精神的衣服,宽松的暗红大花纹半袖,黑色九分阔脚裤,踩着一双崭新的皮凉鞋,连头发也特意染黑。

    “快要认不出你了,”徐方亭由衷,“显年轻啊,萍姐。”

    徐燕萍合不拢嘴:“难道就不是你妈了?”

    “像居委会阿姨。”徐方亭俏皮笑道,扭头接过谈韵之的花束,满天星的白与香槟玫瑰的淡橙给酷暑捎来了一份视觉清凉。

    公众场合,又有徐燕萍盯阵,谈韵之只能简单扶了一下她的后腰,轻声:“毕业快乐。”

    毕业生和亲友不在同一区域,徐方亭回自己的大本营,最后看几眼演讲稿,谈韵之领着徐燕萍按入场券找到座位。

    体育馆现场闹闹哄哄,像观众刚入场的电影院,幸好徐燕萍举起手机东拍西拍,间接缓解无话可的尴尬。

    从到大谈韵之深受长辈喜爱,今天这条铁律却彻底失去效用。

    他路上专心开车,免去攀谈劳役,现在他和女朋友妈妈成了唯一的亲友团,再无话可恐怕有失礼仪。

    “阿姨,我帮你拍几张。”谈韵之掏出手机。

    “唉,好,”徐燕萍不咸不淡应着,便收起自己的,“你们的手机拍出来的照片质量好。”

    谈韵之给她展示以主席台为背景的照片,徐燕萍夸了几句真好,气氛有所缓和。

    徐燕萍坐回座位,便问:“谈啊,我看方亭袍子那条边是粉色,怎么有些人的却是黄色或者灰色?”

    谈韵之耐心:“粉色是文科,黄色是工科,灰色是理科。”

    “这样子……”徐燕萍咕哝一句,似懂非懂,好奇地四下量。

    学生和亲友陆续就位,但场馆一时还没法结束喧闹。

    谈韵之便开头闲聊:“阿姨,您现在在家休假是吗?”

    徐燕萍:“是在家,但不是休假,是待业。我在工地煮大锅菜的,不知道方亭跟您过没,我们通常上一个项目做完了走人,下一个项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下一个项目还是在沁南吗?”

    “不知道,还没找到,现在雨季挖不了地基,很少有工地开工。”

    “阿姨,”谈韵之今天还是上班扮,看着成熟而正经,加上关系生疏,每一句话听着都不像开玩笑,“现在我帮方亭理彩虹亭,应该在9月前扩张机构规模,到时候需要一个阿姨给老师做饭,您看有没有想法过来帮忙?”

    徐燕萍愣了愣,刚还在心里感慨自己这个年纪难找工作,这会便给机会砸晕了。

    场馆忽然响起一阵钢琴旋律,众人迷惘地四顾寻找声源。

    谈韵之匆忙扫了主席台一眼,抓住最后的机会:“阿姨,您还可以慢慢考虑,或者跟方亭商量,不用现在做决定。”

    徐燕萍点头应了一声,双手抓着膝头,对周围反应不明所以。

    她的女儿已经等在前排,戴着龙袍黄的绶带,神采奕奕等待属于她的亮相。

    喧闹声渐渐如潮水退去,只见人群里忽然站起一个戴耳麦的女生,深情领唱:“又到凤凰花朵开放的时候,想起某个好久不见老朋友。”

    歌声清越,如温柔的手拂开离别的帷幕。

    接着,更多戴着耳麦的女生和男生从场馆各个角落逐一站起,在所站之处掀起一阵欢呼,一个接一个,接力般把歌唱下去,终于汇成一首千人合唱,将毕业典礼演绎成告别演唱会。

    有人举起手机拍视频,有人把手机电筒当荧光棒,有人悄悄抹泪,有人想起了他的当年。

    徐燕萍看什么都新奇,举起手机拍视频,在她眼里这叫对歌,压根不懂什么快闪。

    没上过多少学的她,只觉得在校园里真好。

    一曲歌毕,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正式开场。

    徐方亭在导师代表之后登台,徐燕萍和谈韵之这两个半陌生人默契地齐齐举起手机。

    徐方亭今天特意化妆领结,整个人沉稳而又英气逼人,声音铿锵有力。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友,来宾,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教育科学院特殊教育专业的徐方亭,很荣幸能在这里发言。”

    她的稿子工整而真挚,讲述在校期间的成长经历、感触和体会。

    谈韵之听过数遍,还帮忙润色,可此刻从穿着学士服、站在千人面前的年轻女孩口中听见,却又是另一番振奋人心。

    谈韵之几乎淡忘最初相见时的阿姨,深刻的只有此时此刻自信而大方的本科毕业生,也是他挚爱的女朋友。

    5分钟的发言时间很短,几乎不够他回忆吵吵闹闹又难舍难分的过往。

    七年时间,徐方亭脱胎成崭新的自己,也成就了他和谈嘉秧。

    她看了观众席一眼,可能看到他了,又可能没有,但谈韵之眼里只有她,双手随时为她鼓掌。

    徐方亭来到展望与回顾的尾声:“也许特教老师无法像普通老师一样,期待学生金榜题名,见证自己桃李满天下;因为相信每一把锁都有一把与之配对的钥匙,特教老师就是为特殊儿童开启世界的那一把钥匙,所以我最终选择了毕业以后继续在特教专业深造,希望能够为特殊教育行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离别之际,心中充满对师大的感激与眷恋。感谢师大四年,教会我们‘为人师表,卓越育人’的为师准则,给予我们毕业启航的精神动力。

    “今天,我们将学生卡换成校友卡,告别异木棉盛开的校园,开启各自的人生新征途。

    “愿母校薪火承续,再铸辉煌,师大精神与我们一路相随;愿理想长明,信念不灭,你我无愧于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