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最新] 第 193 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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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暑假, 徐方亭暂时接过白日看管谈嘉秧的任务,让蔡阿姨送上兴趣班,去彩虹亭就捎上他, 顺道认识谈韵之结交的那四位家长。

    另一边房子的翻新工作有条不紊进行, 然后便是购置家具家电。

    谈韵之家电他来包, 送一套跟他家一样的。

    徐方亭怎么也不愿, 勉强让他下单洗衣机和烘干机。

    没算上彩虹亭的分红, 以她现在的积蓄支付这些账单不成问题,何况徐燕萍还支持了五万。

    徐方亭起先也不想拿妈妈的钱, 但转念一想,若是出现一个比韩叔还阴公的男人,偷偷把她的积蓄骗走,那还不如交由她保管。

    她便跟徐燕萍:“我先帮你拿着, 你用的时候我再给回你。”

    徐燕萍:“我很快可以稳定拿工资,你不要操心我。”

    是的,她已经答应到彩虹亭帮忙。

    国家“双减”政策之下,金太阳培训城的课辅机构哀鸿一片。彩虹亭隔壁的机构倒闭搬空,谈韵之主导租下空地,将彩虹亭场地拓展一倍。

    彩虹亭账上不足以填补资金空缺, 他便带资进场, 走债权的方式, 用的谈礼同的名号。

    也许哪天辞职创业, 彩虹亭还在的话,他会转换成股权。

    “彩虹亭”变成了“彩虹中亭”,创办伊始奢望的儿童厕所也曲折落地,为孩子提供如厕和沐浴便利。

    当然老师依然得去外面公共厕所,不然下水负担太大。

    厨房和食堂在同层的另一端, 徐燕萍的职责范围稍稍增加,多了扫办公室公共区域的任务,个训教室由负责老师自扫门前雪。

    然后彩虹亭在培训城所属的区租下套房,改成老师宿舍,实行包吃住的福利,发展路线保守而稳当。

    等徐方亭的房子味道散得差不多,她终于收到北师大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徐燕萍精心准备的升学乡宴也拉开帷幕。

    时间定在周六中午,方便谈韵之早上从沁南开车赶来,周日中午回去。他才入职一年,年假不多,基本用来应对突发状况,比如谈嘉秧。

    徐燕萍要带徐方亭认亲戚,没有下厨,聘请的是可信任的乡宴班子。

    “妈,我们家真的有那么多亲戚吗?”

    亲戚还没来,厨子和帮工已经开始忙活,徐方亭看着空空的木桌怅然发问。

    “怎么没有,”徐燕萍笃定道,“村里人没时间观念,就喜欢拖拖拉拉,一会肯定来,我还怕坐不下。”

    徐方亭又看了眼时间,已经11点半,谈韵之估计还有半时才到。

    “谈12点多才到,应该可以吧?”

    “很可以了,怕没他饭吃吗,”徐燕萍浑不在意地,“不用紧张,又不是结婚赶良辰吉时。”

    徐方亭听结婚时送嫁队伍一定要在几点出门,几点返回,回程要走跟来程想同的路,不能走回头路,听着像断了新嫁娘的回家路似的。

    村里人入席不看时间,看热闹,听见徐家热闹起来,才奔走相告,陆续出现。

    谈家甥舅和那辆细花白帕拉梅拉就是这份热闹。

    车停在屋旁空地,正好冲着徐方亭房间的窗户。

    一堆孩鬼鬼祟祟,伸头探脑量着车子。

    有个住附近的男生骑电动车经过,慢下速度,后座挤着的两个同龄男生跟着放下双腿。这些初中生倒是不骑摩托车发疯了,但还是喜欢挤肉串。

    那男生用客家话:“阿姐好叻,你老公的保时捷啊?”

    徐方亭笑道:“我的,行吗?”

    “行啊,”男生笑得痞里痞气,“你老公的不就是你。”

    “……”

    徐方亭客气两句,看那边笑嘻嘻划着电车离开,转头便见谈韵之微妙的眼神。

    “你听得懂?”

    “你老公又不是傻子,”谈韵之嘀咕一句,撇开眼神换回寻常声调道,“谈嘉秧,走,我们喝你姨姨的升学酒。”

    徐方亭:“……”

    谈嘉秧迷糊道:“为什么要喝……酒?”

    谈韵之搬下拉杆箱,另一手扶着他:“孩子喝果汁,大人喝酒。”

    两大一看着像一家人,在车旁停留的片刻,已经吸足周围乡邻的眼神,或含蓄或直接,或好奇或揶揄,总之他们跟仙姬坡格格不入。

    徐燕萍刚接待完一家亲戚,从屋里迎出来,寒暄几句:快点进来坐着,今早几点出发的,路上有没有堵车,开车累不累。

    然后她便朝谈嘉秧展露长辈常见的热情:“秧秧都长这么高了!”

    想来徐方亭解除婚姻关系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谈嘉秧。

    谈嘉秧眼神在飘,落到铺着红色一次性塑料餐布的餐桌上,餐桌中央摆放着瓶瓶罐罐,啤酒刚好挡住了其他饮料。

    “舅舅,孩子也要喝酒吗?”

    “孩子不用喝酒,”谈韵之不着痕迹扶一下他的脸颊,提醒道,“跟婆婆招呼。”

    谈嘉秧大声:“婆婆中午好!”

    这句问候看似寻常,其实并非如此,谈嘉秧只要跟人招呼,就一定会用“称呼+时间词+‘好’”的句式,就像他一直“拜拜”不“再见”一般。

    徐燕萍疼惜地摸了摸他的脑瓜。

    门外人声传来,宾客又来了一波。

    中年女人穿得稍显讲究和清爽,一看就知不是十足十庄稼人,应该在办公室居多。

    徐燕萍忙给徐方亭使眼色:“这是村委主任。”

    徐方亭不卑不亢问了好。

    主任的也是客家话,拎起一个红色纸袋示意道:“给你送奖学金来了,高材生。”

    徐方亭道谢结果一卷横幅,给谈韵之帮忙展开,只见红底黄字写着——

    热烈祝贺徐方亭同学保送北京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

    仙姬坡村委 贺

    她险些在那对奇妙的括号处失笑,紧忙抿嘴憋住,再看谈韵之,他早把她那份也笑出来——喜悦、自矜还有一丝感慨。

    主任击掌笑道:“挂起来吧?”

    谈韵之便和一个不知关系亲疏的年轻男人爬梯挂到门楣上方,然后凑到徐方亭身旁一起仰望。

    黄色黑体字给太阳镀了金,当真光耀门楣。

    谈嘉秧趴在拉杆箱上,在门口平地不知疲倦地来回穿梭。

    徐方亭感慨万千,没发觉谈韵之过来,给捣一下手肘才扭过头。

    “搞得有点夸张了……”她的声音只有彼此可闻,带着点谦逊和不好意思。

    谈韵之抱起胳膊,煞有介事地点头:“我觉得一条太少了,应该多挂几条。”

    徐方亭愣了愣:“你不会也带了吧?”

    “缪老师她们让我带来的,”谈韵之应一声,谨慎道,“落款是彩虹亭全称,挂吗?”

    她哪能不明白这份常人的忌讳,但她从出生到成年都不太“正常”,当下便:“当然挂呀!”

    他便笑了下,折向帕拉梅拉后箱取横幅。

    主任又掏出一个印着烫金字“奖学金”的利是:“来来,这可是我们仙姬坡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研究生的妹妹。”

    徐方亭比大部分应届毕业生大两三岁,理应是姐姐,这会疼爱来得措不及防,她的笑容便取代了话语。

    只是快接上利是的那一刻,她的双手一拐,她扔下一句“等下”,大步跑回屋里。

    现场几人均面面相觑,主任的利是僵在半空,谈韵之拎着新横幅回来扑了空,徐燕萍交替看着主任和屋里,一时也摸不清头脑。

    只有“局外秧”织布一样在门口来回。

    但大喜之日,倒也不会太尴尬。

    幸好徐方亭很快回来,给众人拨云见日。

    “主任,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你检查一下。”

    徐方亭从红色快递文件封掏出通知书,宣传册子般一折为二的硬纸片,简约、厚重而珍贵。她展开递过,左边内页写着广为熟知的校训——

    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主任恍然大悟,接过通知书怜爱地抚摸,朗笑道:“不用这么着急,回头有空给复印件我就好,难道还能是假的吗?”

    徐方亭抱着文件封:“怕你们要走流程。”

    主任被点醒一般,掏出手机拍拍徐方亭肩头:“我们拍张照,以后仙姬坡谁再敢妹妹们读那么多书没用,我就让他们看看你,考上名牌大学研究生,你妈又把房子装修得那么漂亮,还有男朋友也一表人才——”

    谈韵之难得被徐方亭这边的人肯定一句,喜不自禁,简直想在田野赤脚狂奔,但最终只是谦和笑了笑,主动请缨道:“我帮你们拍照。”

    徐方亭和主任站在横幅下,展示通知书正面。

    主任把徐燕萍叫到徐方亭另一边,三个身份不同的女人同时展露默契而和谐的笑容。

    主任接回手机,搭着徐燕萍的肩头:“萍姐,恭喜你培养出这么出色的女儿,真的是不容易……”

    “老师教得好,”徐燕萍实事求是道,“她自己肯努力,村委也很关心我们,我做的实在是少。”

    “你不用谦虚,我知道还是你教得好,”主任松开她肩头道,“行了,我先走了,再次恭喜你。”

    “走那么急干什么,”徐燕萍拉扯道,“留下来吃饭,热闹热闹。”

    “我心领了,”主任游刃有余地推拒道,“不方便,你也懂。还要,你们祠堂那边我给劝了几句,我徐氏族谱里几年才能出一个名牌大学研究生啊,就连仙姬坡都不一定年年有,这可是光宗耀祖的荣誉,你们放着不要,等下她爸那边就把她接走了。那阿公好像有点犹豫,我只能尽可能给你们争取,不敢保证一定成功。”

    徐燕萍皱了皱眼睛:“人家想给就给,不给就不给。我们家亭上大学我就没捐过功德钱,不给也正常。辛苦你了啊,主任,太谢谢了。”

    主任随口没事,抬了抬手真的走了。

    徐燕萍返回家门口,谈韵之又帮忙挂上一道横幅——

    热烈祝贺徐总徐方亭顺利保研北京师范大学!

    彩虹亭特殊儿童康复中心全体同事 贺

    徐燕萍喜滋滋哎呀一声,:“真讲究。”

    徐方亭已经带谈家甥舅入座,刚听谈韵之感叹她家变亮堂了,跟视频里的不一样,谈嘉秧便指着餐桌中央的饮料要喝椰子汁。

    谈韵之立刻:“不行,我们好的,要等人来齐了才能喝。”

    谈嘉秧单纯发问:“为什么要等人来齐?”

    “不用等的,”徐方亭断道,“你想喝什么,椰汁、果粒橙还是可乐?”

    宴席的菜单是徐燕萍定的,酒水由徐方亭亲自挑,怕喝到一些山寨牌子,嘴巴一股劣质香精味。

    谈韵之到底进了客场,只能淡淡睨她一眼。

    谈嘉秧生硬地“呃——”了好一会,喜道:“可乐!”

    “姨姨给你倒。”徐方亭从一筒纸杯上抽出一只,拧开瓶盖给他倒可乐。

    谈嘉秧习惯性趴在桌沿,木桌却不习惯他,给压得差点掀翻——

    幸好徐方亭眼疾手快压住。

    “谈嘉秧,这个桌子用力压会翻的,”她递过可乐道,“跟家里的不一样。”

    谈韵之和谈嘉秧不约而同往桌底下看,只见两副桌腿的连接横杆交叠成十字,一起顶着桌下钉着的四个方角,简单托住桌板。

    谈韵之还扶着桌沿轻轻试了试,只要不像谈嘉秧一样整个人压上去,还是挺稳当。

    甥舅俩又同步坐直了,一个“第一次见这样的桌子”,另一个问“桌子为什么用力压会翻”。

    但后者很快给可乐堵住嘴。

    “你喝什么?”徐方亭不由莞尔,问大的那一个。

    “水就可以。”谈韵之。

    徐方亭便进房间拿了一瓶矿泉水。

    “我还以为你们喝井水,”谈韵之拧开瓶盖,却递给她,“嗯?”

    “我不渴,你喝吧,”徐方亭没有接,笑着,“我们喝外面买的山泉水,超大的一桶,大概有30升。山泉是私人的,所以收钱,不过很便宜。”

    谈韵之喝了几口放下,朝她示意矿泉水:“为什么不让我试一试你们的山泉水?”

    “怕你们喝不习惯,”徐方亭,“万一水土不服什么的。我买了一件矿泉水在我房间,你们就喝这个吧。”

    谈韵之又灌几口,拧紧瓶盖道:“我出国都没觉得水土不服。”

    “嗯,”徐方亭应道,“你不要紧,我担心谈嘉秧,万一闹肚子什么的。”

    “行吧,”谈韵之故作失落一叹,“失宠了。”

    她笑着一下他搭在腿上的手背,却给他反手扣住,把几日不见的空虚融进掌心,拉进桌底下交缠,仿佛见不得光似的。

    “亭,快出来,你看看这是谁来了!”徐燕萍在门外叫唤道。

    徐方亭只能松开谈韵之的手起身,再次让他“失宠”。

    谈韵之失去“定海神针”,那份格格不入便愈发强烈,随意量天井边忙活的陌生人,那些阿婆阿婶八卦地笑着交头接耳,一看就知主题定是他。

    谈韵之莫名汗毛倒数,放下矿泉水瓶,瞥见谈嘉秧的纸杯也见了底,便:“我们去找姨姨。”

    他拉着谈嘉秧,像寻到肉味的狗狗,疾步跟出去。

    徐方亭出门便见一个阿公仰头量醒目的横幅,待他低头,才看清那张皱纹又深刻了四岁的面庞。

    不知阿公年岁几何,四年过去他竟然还在。

    她把讶然诚实地写在脸上,张口还是不动声色的问候。

    阿公负着手:“考上北京师范大学,那么犀利。”

    “不是考上,是保送,”徐燕萍接话道,“我女儿不用考试,是靠大学前三年的成绩直接保送进了北京师范大学。”

    阿公顿了顿,指着第二条横幅开头问:“都变成徐总了啊。”

    “她读特殊教育专业,就是专门教像我大儿子那种孩子的老师,”徐燕萍道,“她跟别人合伙开了一个康复中心,她男朋友帮她管,我下个月也要去这个机构,当煮饭阿姨做饭给老师们吃。”

    她的皱纹藏着过往苦楚,但当她展颜而笑,沟壑便将往事埋没,只留下苦尽甘来的豁达。

    阿公不咸不淡应了声,从洗衣液的无纺布袋掏出一卷新的:“我这里还有一条,还有地方挂吗?”

    徐方亭反应比徐燕萍快,近乎抢夺般接过横幅卷,转头递给谈韵之,笑道:“当然,再多挂几条都没问题,多多益善。”

    谈韵之又当了一回“拉手”,攀着梯子拉第三条横幅,问下面的人:“平行了没有?”

    从徐方亭到徐燕萍都仰着头,紧盯横幅一派讶然,无一吱声,最终还是阿公出声调整。

    谈韵之莫名其妙回到徐方亭身边,这才看清横幅全貌,表情管理差点破功,只见第三条横幅上书——

    热烈庆祝徐族裔孙女徐方亭考取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

    徐氏宗祠贺

    徐方亭暗暗瞪他一眼,才将他从失控边缘救回,无声:“不许笑。”

    谈韵之咬了咬下唇,还是漏出一点揶揄:“原来你们这里那么传统。”

    “你干脆封建得了。”徐方亭悄悄道。

    “含蓄一点。”谈韵之。

    阿公继续跟村委主任差不多的流程,检验通知书时仔细一些,仿佛怕假冒伪劣似的。

    然后他用蹩脚普通话问谈韵之:“能不能听懂我们这边的话?”

    谈韵之谦然道:“一点点。”

    “是同学一起去读书啊?”

    “不是,”谈韵之,“我工作了,她读书。”

    “哦,工作了,”阿公,“那就是快要结婚咯。”

    谈韵之对谈礼同都没这般耐心,看了徐方亭一眼,:“看她的意思。”

    徐方亭皮笑肉不笑道:“结婚一定给您发喜糖。”

    徐燕萍合不拢嘴,过来解围道:“该烧鞭炮了。”

    然后她又留了一下祠堂阿公,当然没留住,阿公负着手,腕上套着洗衣液的无纺布袋往回走。

    徐方亭捏着比村委那边薄一点的利是,大声喊道:“这横幅要不褪色我都不摘下来。”

    谈韵之笑着把她揽回来。

    烧鞭炮,庆升学,乡宴在淡淡硝石味的热闹中开始了。

    徐燕萍带着徐方亭敬茶认人,她才知道自己家真的有那么多亲戚,只有借钱的时候像孤魂。

    回到主桌,徐方亭听见舅妈客气而生硬地喊谈韵之他们多吃菜,像徐燕萍第一次跟他们接触,不知如何拿捏距离。

    舅舅因着残疾,从到大一向话少,更不太懂交际,不然不至于一把年纪才结束光棍。

    孟蝶的妈妈偶尔偷看两个城里人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方亭成了谈韵之跟这些人的纽带,但即便系在一起,也无法互相输送东西。

    观念也好,金钱也好,其实她们仍旧处在两层世界,只能依靠爱和理智尽可能破壁垒。但只要她挖开一个孔,谈韵之感知到空气的流通,便会砸开一个大洞,奋不顾身过来找她。

    她应该无所畏惧。

    后来有些年轻一点的喝高了,叫徐方亭带妹夫过来招呼。谈韵之推了烟,却挡不住酒,幸好给她强势拦下来,不然准又睡地板。

    宾客散去,徐方亭带他回自己房间午休,开车6个时也该好好休息。

    “我跟这些亲戚都不熟,你不用那么顺着他们。”

    碍着谈嘉秧在场,谈韵之只能匆忙抱一下她:“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徐方亭觉得怪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调整立地风扇的方位:“家里没有空调,要你们凑合一下了。”

    “这种话!”

    谈韵之踢开带来的人字拖,直接倒在床上,临闭眼前,认真吐出一句:“其实挺好的,比我想象中好。”

    墙壁刷白,无任何装饰品,看着空旷又令人心静;水泥地面改成水磨石,显得质朴又坚固;确实比他在视频里见到的家徒四壁好了很多。

    徐方亭忍不住坐到他身旁,探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可是这个‘新家’让我感觉有些陌生,可能因为以后在这里呆的时间不多了吧。”

    他抓过她的手往胸口放,闭着眼迷迷糊糊:“那就回我们家。”

    她笑了一声,没多久感觉到抓力松懈,便抽回手。

    谈嘉秧初到新环境,好奇战胜疲惫,被她带出外面玩,省得吵邻吵舍。

    谈嘉秧好奇乡下的一切,江里的螺,沉甸甸的水稻,许多人家屋角的鸡舍,还有荔枝树顶的大蜂巢——若不是最后的“王炸”,他恐怕还不愿意回去吃晚饭。

    夜色降临,冲凉过后,徐方亭拉了长胶管上楼顶冲洗干净地板,准备一会铺草席乘凉看星星。

    徐燕萍特地给楼顶和楼梯加了栏杆,不必像以前那般心边界,怕一不心踩空失足。

    谈嘉秧夹着草席,谈韵之端着一托西瓜,一前一后上来。

    “什么声音?”

    谈嘉秧忽然在徐方亭旁边站定,双唇微开,茫然四顾。

    “嗯?”

    徐方亭习惯乡下的各种自然之声,并未听出异常。

    “又来了!”谈嘉秧似乎露出一丝丝害怕,“姨姨,是什么声音?”

    谈韵之凝神谛听,片刻后:“我也听见了,‘咕咕、咕咕’,四声四声地叫的。”

    甥舅俩都忘了卸货,一个腋下夹着草席,一个还厮似的端着西瓜,模样有些滑稽。

    “哦——”徐方亭恍然大悟,从谈嘉秧腋下抽出草席铺上,招呼谈韵之放下西瓜,“应该是咕咕鸟,猫头鹰啊。”

    “猫头鹰是这种叫声……”谈韵之嘀咕着把西瓜放到旁边地板,盘腿坐下,把谈嘉秧也拉过来。

    三人解决西瓜的间隙,徐方亭和谈韵之忙着解决谈嘉秧各种刻板的提问,单是咕咕鸟就被提及不下五次。

    然后是蟋蟀和牛蛙,因为他也听见了。

    等被问得冒烟,谈韵之拉他躺下,用手机拍图辅助,教他辨认夏季大三角和0等星。

    谈嘉秧总是对天文地理这些逻辑固定的知识感兴趣,刻板记忆就是趣味。

    徐方亭也想躺下,被谈韵之喊停。

    他把谈嘉秧挪向草席边缘,让她躺他另一边。

    谈嘉秧抗议道:“呃——!我要睡你们中间!”

    “不行,”谈韵之不带商量道,“你是大孩了,不能跟姨姨睡。”

    徐方亭双手盖着肚子,无声笑了笑。

    谈嘉秧反诘道:“你为什么能跟姨姨睡?”

    谈韵之正经道:“我是你姨姨的男朋友。”

    “你为什么是她的男朋友?”

    “因为我爱她。”

    谈韵之扭头跟谈嘉秧话,只觉搭在身旁的手给轻轻扣住,便下意识用了点劲头锁牢。

    “舅舅,我听到咕咕鸟叫了,你听到了吗!”

    谈嘉秧再度跑题,在他孤独的脑瓜里,任何自己爱的东西都比舅舅爱姨姨更为重要。

    徐方亭:“谈嘉秧,咕咕鸟唱歌了,你要不要也唱歌,跟它比赛看谁唱得好听。”

    谈嘉秧:“不要。”

    “谈嘉秧,你看星星多美,你在你家能看见这么多的星星吗?”

    乡下夜空远离光污染,拥有珍稀的干净,星星成群,银河熠熠,呈现出一种辽阔而原始的美。而乾坤遥相呼应,天与地同一般安详,他们仿佛置身在舒适的摇篮,虫鸣鸟叫便是天然的催眠曲。

    谈嘉秧失了神,久久才回话:“看不到……”

    徐方亭继续鼓励:“星星像不像合唱团在唱歌?”

    “像……”谈嘉秧认真,“姨姨,天空上面有好多好多好多多的星星。”

    “那你也唱歌给他听吧。”

    谈嘉秧问:“它唱的什么歌?”

    徐方亭不假思索道:“《鲁冰花》。”

    “我不要唱《鲁冰花》,”谈嘉秧任性地,“我想唱《星星》。姨姨,我要唱《星星》!”

    这是他第一首学会的儿歌,当初唱的还是“一傻一傻娘晶晶,麻kiān都系瞎星星。”

    谈韵之也加入啦啦队,鼓舞道:“你唱吧,它们在等着你呢。”

    谈嘉秧便毫无征兆扯开歌喉:“一闪!一闪!亮晶晶——!”

    “嘘!”紧张的还是谈韵之,他忙出声阻止,跟今天约束他的饭桌行为一样,“太大声了,会吵到婆婆。”

    谈嘉秧翻身趴着,俯视她们抗辩道:“星星太远了,我要唱大声一点,不然它们听不见。”

    徐方亭反而松快道:“没事,乡下没人管。前几天晚上还有人在家唱K唱到半夜两三点。”

    地方空阔,总能轻而易举激起吼叫发泄的欲望,谈嘉秧一个孩压根无法压抑,躺下便继续让歌声奔逸: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星星。

    “挂在天放光明,好像许多眼睛。

    “好啦,英文版。”

    徐方亭扭头和谈韵之相视一笑,银河倒映进她们的眼底,成就另一片阴翳下的星光。

    童稚的歌声仿佛一条绑带,无形而柔韧,将相扣的双手缠绕至深,让彼此牢不可破,密不可分。

    Twi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Twi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好啦,唱完啦!姨姨舅舅,我唱完啦!鼓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