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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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寿公主今日学的课程是清供,沈霜序陪着去殿上的时候,淑和公主和她的伴读韩钰娘也到的刚好,姐妹年龄相差不大,走到一起笑笑。

    器物和用材都备妥了,女官先给她们演示讲解,教她们如何做出赏心悦目的清供。两个女孩跃跃欲试,在伴读的协助下挑选出自己要的用材,鼓捣了半刻钟,这项磨人心性的雅事让女孩们感到兴致缺缺,不多时就交头接耳起来。

    公主们每日都是聚在一处学习的,作为伴读,沈霜序和韩钰娘常有照面,但是沈霜序拘谨心,韩钰娘愁闷少语,二人几乎不曾过话,公主们悄声细语,她们也只在旁边听着。

    淑和公主不得出去玩耍,烦恼道:“不知道能不能跟娘娘讨个恩典,放我们去十六叔的婚宴上玩。”

    宝寿公主抓住重点,“十六叔要成婚了?”

    “忘了告诉你。”淑和公主趴在她耳边,“我也是听内班院传的,他们还是原先的那个。”

    得细声细语,沈霜序还是听到了,手里不留意,把一支上好的花苞弄坏了,引得宝寿公主直呼蠢材。

    沈霜序面红耳赤,往韩钰娘方向看了眼,对方根本没在意这边动静。

    埋怨了几句,宝寿公主似才想起什么,扭头和淑和公主:“你的好像是沈姐姐那个姊妹。”

    淑和公主看过来,沈霜序笑了笑。

    宝寿公主奇怪道:“不是没成嘛?”

    淑和晃着脑袋,“我哪知道啊,他们大人可真善变。”

    两个女孩也不懂大人的事,笑一阵,又咬起耳朵来。

    公主们做完清供,各回生母那边去用朝食,沈霜序终于抽离了身,带着婢女豆蔻回住处,有黄门拦路给她带信,沈娘子要入宫见两位娘娘,家里给她捎了东西。

    沈霜序许久不见家里亲人,心里也高兴起来,谢过黄门,让豆蔻给他些辛苦费,便回去等着消息。

    王府派的马车来接沈雩同,跟来的还有个年轻面善的内侍,自称杨咸若。

    杨咸若和她:“宝慈宫来了位南方的娘子,是娘娘的侄孙女范珍……娘子不必怕,娘娘和她虽有姓氏维系,到底还是疏远的。”

    他犹豫的那下,沈雩同听出了弦外音,留心记下名字。

    应该是赵元训的授意,杨咸若只有用的话,后来就一路沉默。

    进了内禁,宫人来引,他才开口道:“娘娘用膳晚,娘子可先去慈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沈雩同由宫人引着见了卢太后,卢太后对她并不上心,闲话了几句,做做样子,就放她去宝慈宫。

    太皇太后尚在寝殿休息,沈雩同在外头等着,殿内始终萦着一股艰涩的气息,是病人最熟悉不过的药味。

    太皇太后由宫女掺扶出来时,后头一个跟着年轻的女孩,沈雩同和她视线相撞,女孩撇开眼睛,随向嬷嬷站在侧边。

    沈雩同敛身,行礼道福。

    太皇太后指着女孩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孙女范珍。”

    女孩走过来,腰上繁复的花鸟纹玉佩随素色裙幅摆动,她长眼敛着,低下纤腰,髻上银红色的绢花露出巧妙隐藏的南珠。

    两人相互见了礼,太皇太后道:“都不必拘俗,坐下话吧。”

    宫人搬上绣凳,两人各拘一方,面对而坐,难以无视。

    太皇太后比沈雩同想象中更为亲近,量她的目光没有上位者量一件物品那般不适,很自然就落在她身上,对她过异的妆扮无一微词,也没有不悦的神情。

    只是范珍,目光收敛刻意,更显破绽。

    沈雩同回应她的是坦然大方的欣赏,她欣赏女孩的优势,而不是同性的敌意,以及莫名的排斥。

    太皇太后问她话,她记得阿爹要坦诚,便也没有绞尽脑汁地应付。

    大家正着话,向嬷嬷捧碗盏进来,太皇太后一见黑布隆冬的药汤直蹙眉,“这药吃着苦,也不见效,你倒是次次不落下。放着罢,过会儿再喝。”

    向嬷嬷笑道:“那不行,奴婢不看着,娘娘转头就倒了去。”

    太皇太后眼看要闹脾气了,范珍忽然起身,“向嬷嬷,要不我来吧?”

    沈雩同看她从向嬷嬷手上接过药碗,掌心试了试温度,方执了勺子。

    太皇太后喝了几勺,嫌苦味闹心,把碗拿过来一口喝下。

    范珍接了空碗转递给宫人,太皇太后道:“珍娘,我备了三副头面,你随嬷嬷去选一套。”

    如此,殿中就只剩沈雩同。范珍心下不安,望了眼沈雩同,起身拜退。

    太皇太后有话,沈雩同知道。

    范珍走远了,太皇太后果然开口。

    “凤驹选你,我是有些意外的。”

    沈雩同规矩听着,心里没有底,老人家没有为难她,但也不见得喜欢她,她猜不到后面等着她的是什么。

    “你身上有何特别之处,我看不出来,想必他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不给半分颜面的直言,是对爱孙选择的不理解,还有上位者长久以来对下位者的睥睨。

    可以理解为,沈雩同不是她理想的人选,甚至还差的太多。

    虽然是事实,但当面出,还是伤到颜面自尊。沈雩同想不到如何回应才是最佳,她:“娘娘是大王最亲近的人,最是清楚他的心思……”

    她不能自己可以取代娘娘去理解大王的心思,这在娘娘来看来是一种宣战。但是,她也不可能把自己踩到尘埃里,做出卑微臣服的姿态。

    “娘娘,妻子可以有自己的方式。”

    太皇太后听着有趣,“你的也没错。我老了,不可能一直在。”

    “娘娘……”她没有这个意思。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笑道:“来日方长,你会有足够的时间了解他。我这个孙儿,意气用事,乖张暴戾,但本性不坏,你明白吗?”

    沈雩同额上起了一层汗,她点头,“十六大王秉性单纯,为人却仗义,也不乏可爱之处。”

    “可爱么!”太皇太后咳嗽了两声,忍俊不禁,“还是第一次听人他可爱的,亏你想得出这些词夸他。”

    她的是真话呢。沈雩同耳廓发烫。

    太皇太后笑够了,目光在门上扫了一眼,问她:“娘子认为,如何做一个王妃呢。”

    沈雩同默住,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太皇太后量她为难的神情,以为是被问住了,“很难回答?”

    沈雩同揪着手指,“娘娘,儿家没有想过。”

    “娘子还没做好准备?”

    沈雩同摇头,“王妃就像朝上的臣,是有责任的,儿家不知道怎样履行职责,需要从头学起。眼前能做的,只是一个寻常妻子能做的,儿家也想过要像娘娘那样,给予大王抚慰和关心,但儿家明白,始终无法代替娘娘之于大王的意义。”

    她没有违心的话,太皇太后有点意外。

    宫人端了糕点来,她道:“先用些点心吧。”

    范珍猜测太皇太后是为了单独和沈雩同话才支开她,眼下她面临选择才明白,太皇太后也是有用意的。

    三副头面,水玉的蝶恋花造型简洁,温润素雅,珍珠点缀金簪钗的满园芳中规中矩,镶玉嵌宝的金仙佛华丽耀目。

    见她犹豫不决,向嬷嬷提醒道:“娘子尽管挑喜欢的便是。”

    范珍探出的手下意识落向了金仙佛,但下意识觉得不妥,于是划过去,挑了那副蝶恋花。

    跟随的宫女会意,将蝶恋花收入一方剔彩漆匣。

    向嬷嬷从旁观察,什么也没,只是依命引她回到殿中。

    她们进来时,沈雩同正在吃糕点。

    太皇太后视线从宫女手中所捧的匣子扫过,又转头对沈雩同道:“沈娘子也去吧。”

    沈雩同放下点心,起身告退,也随向嬷嬷出去了。

    只片刻,她回来谢恩,盛放头面的漆匣是剔红工艺所造,上面绘着鸟兽。

    漆匣不同,里面所装的头面是哪副,太皇太后心中已经有数。

    沈雩同选了仙佛那副。

    她倒是毫不掩饰。

    -

    赵元训今日出了一趟汴梁,沈雩同离开不久,他才赶回宝慈宫。

    人还喘着大气,上来就问太皇太后是不是见到人了。

    “我们凤驹选的人岂有不好的。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择日就去下礼。”太皇太后将他拉到跟前,摸摸脸,尽是汗,忙唤人给他更衣去。

    赵元训直不用了,起身要去官家那里,“臣去和官家讨一个吉日。”

    风雨就来,向嬷嬷笑着把人拦住,“十六大王真是心急,官家此时哪有功夫见您呐。”

    太皇太后嗔怪,“我会反悔了不成。你且擦擦汗,歇会儿气。明日官家过来,我自和他讲,让司天监去办这件事。”

    宫人拿了绢子来,赵元训敷衍地擦了两把。

    太皇太后忽然道:“回来净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了,明日你不用进宫来,带两个娘子到东华门、朱雀门、龙津桥那些地方走走。”

    带沈雩同去是天经地义,带那个范珍是怎么回事,赵元训不情愿,“我和范娘子又不熟悉,带上她不好。”

    太皇太后猜到他介意带上范珍,但范珍到底是娘家的姑娘,再生疏她也是有私心的,“就当是替大妈妈待客了。”

    赵元训心里抵触,又不好违逆老人家的意思,盘算着明日看看情形再。

    他陪着坐了会儿,就告辞回府,没想到在右掖门上碰上沈雩同,她刚好坐进接送她的马车。

    杨咸若看见他后,跑上来。

    他摇手示意不要声张,杨咸若悄声解释道:“娘子和沈三娘子碰面,多了一会儿话。”

    赵元训了然了,策马不声不响地跟了一路,送沈雩同回到沈家。

    沈雩同下车看到他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大王怎么都不出声呢?”

    赵元训在马上居高临下,答非所问,“圆,明天去龙津桥好不好?我来接你。”

    天热人又多,沈雩同一走路就粘一身汗,不是很想去,“一定要去吗?”

    赵元训想了想,道:“不去也行,不过我要提醒你,婚期将近,姑娘待嫁,可是很久都出不了门的。”

    可以不出门,但也不能不出门。沈雩同权衡一二,点头道:“那我在龙津桥等大王。”

    赵元训看她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去,才拨转马头往傅府去。

    他算和两位舅舅明婚事,顺道慰问带伤在家的傅新斋,表达一下诚挚的歉意。

    傅新斋挨了他一拳,差点破相,却也因祸得福免了刑部的苦差,换来一份闲差,这几日在家还被他娘好吃好喝伺候着,过得简直不要太滋润。

    赵元训一来,就让他那剽悍又护短的舅娘劈头盖脸地埋怨了一顿。

    亏傅新斋盘算了这么久,挟恩要从他手里抠一件珍藏出来,赵元训想也没想就应了,还让杨咸若即刻取来。

    傅新斋开始痛心疾首没能敲他一笔狠的,把那匹天河雪要过来。

    他支吾着,企图重新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愿,被赵元训一眼洞察他的盘算,“想都别想啊。”

    傅新斋怀疑他的诚意,“这就是你专程赔礼道歉的态度?”

    赵元训拍了拍他肩,“别多想,我只是来找你爹和二舅的。”

    傅新斋:“……”

    好没良心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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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明天周四,早上九点不更,或许是晚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