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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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霜序陪伴宝寿公主也有一段时日了,公主年纪,性格亲人,相处还算融洽。

    内禁森严,能走动的地方不多,但胜在清闲,只需陪伴公主学完四艺,若无召唤,不必到跟前服侍,闲暇之余完全可做些自己的事,实在无趣,园里还有秋千可荡,鹦哥可逗。

    家中尤怕她不适应,常有书信捎来,也想方设法托宫人送来杂嚼。宫中不缺吃穿,她索性将吃的分给底下的宫女和黄门,攒些人缘。

    今日放休,沈霜序早起,吃了一碗乳糖圆子,几片鱼皮做的水晶脍,准备临帖发光阴,就有得闲的女官相伴而来,向她讨教诗词。

    聊了半日歌赋诗词,女官们陆续离开后,又来了二三宫女,却是专程来贺喜的。

    “我喜从何来啊?”沈霜序一头雾水。

    宫女诧然道:“娘子还不知道吗?官家召了司天监,沈娘子被册为兖王妃了。”

    兜兜转转还不是同样的结果,早知如此,何必折腾呢。

    沈霜序微笑着,人散去之后,脸上的表情才缓慢淡下。

    润墨的笔不知往何处落,她搁下笔,让豆蔻将东西收起来。

    兖王府请的紫盖媒人是在这天下午送的草帖子。

    彼时沈世安夫妇都等着,同老夫人在正堂上接待了媒人。

    沈桃月躲在窗底下偷瞄,老夫人在里面高兴得合不拢嘴,她听得十分牙酸,回来就去了沈雩同的厢房,阴阳怪气地:“我们五姐真好命哦。”

    嘴里酸言酸语,其实还是羡慕她,“兖王虽意气用事,不过人还挺有担当,我要是能遇上这样的婚事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喋喋不休,福珠儿眼观鼻,鼻观心,听她唱独角戏。

    沈雩同也不岔,手里专心挑妆奁里的首饰,半刻不见闲着。

    沈桃月问她有没有在听,她点头,“六姐你,我听着呢。”

    沈桃月和她牛头不对马嘴,觉着挺没劲,半刻钟不到就走了。

    挑了这半日,沈雩同也终于挑出满意的簪钗,对着镜子比划,“怎么样?”

    福珠儿当然好啊,“配那腰银红的长裙怎么样?”

    沈雩同赞同,“我觉得可以啊,你去拿来我试试。”

    她喜欢热闹的,富有生机的颜色,曹娘子也从不吝惜在她身上花费,凡是她看上眼的穿戴都乐意买,在沈家的姑娘里,属她的衣裙是最多的。

    福珠儿也极擅理,很快找到那条银红色的裙子,搭配月色碎花窄衫一块拿来。

    闺闼少女对镜理妆时,西楼阁子的同袍正对酌。

    酒过三巡,赵元训听黑狸生了这么多,难得地沉了脸色。

    “你是来恼我的吧!”

    他冷嗤一声,仰颈灌了一杯,重重撴在案上。

    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攒拢的眉头完全展开,眼底却折射出刀锋般的森冷寒意。

    “官家还在,就敢明目张胆地议论立储,都不要脑袋了。”

    瞳里的冷意敛尽,面上泛起笑,却咬着牙一字一句低斥他的狂悖。

    黑狸生:“大王不是过,不狂妄就不是我黑狸生。”

    相扑手出身,补军佐替补旗头,却生就熊心虎胆,屡立奇功,一路做到亲卫大夫,领职镇南军承宣使,现差遣神武副军都统制。当初同抗室韦,数万人身陷敌阵,他还能三进三出,浴血斩杀敌众百余人。

    浑身是胆的人,脑袋掉了在他眼里也就碗口大的疤。

    黑狸生才不睬官场上的党羽权争,“臣只知道大王才是最适合的人选。以大王的实力,要那个位置也根本不难,为何不争?”

    “为何要争。”他压根没那个心思。

    赵元训眯了眯眼,笑道:“我毫无兴趣。汴梁也没有传出任何立王为储君的风声,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这些?”

    “回京的途中遇到了一个人。”

    “他什么?”

    黑狸生没算瞒他,“那人与我同时入住驿站,言辞间屡次试探我对三王的看法。”

    赵元训猜到这人是谁的眼睛了,没必要再追问下去,他郑重地提醒他,“你被狼群盯上,要心了。”

    黑狸生是个武将,也是有脑子的武将,“他们想拉拢我,若是不成,汴梁就是我的坟冢。”

    “知道就好,得罪他们可不比我好话。”

    赵元训晓以厉害,把酒杯一推,起身就下楼去,“记得带嫂夫人来喝喜酒。”

    “酒要人多才能品出滋味,一个人喝,那是浇愁。”

    黑狸生没了酒友,只能跟着走。

    两人马出了白矾楼,在路口上痛快分别。

    赵元训没急着走,勒马在原地伫立了片刻,附近果然有一二鬼祟之人。

    从黑狸生和他碰面之后,这些尾巴就在暗中窥视。

    “处理么?”下属询问。

    赵元训却道:“多事。”

    跟踪黑狸生的是两方眼线,作寻常商贩扮,在白矾楼外沿街盘卖。两人自以为隐藏很好,没有暴露行踪,黑狸生和赵元训分别后,他们就各自离去,一个穿过御街,从东华门进入大内,直奔官家所在,另一个拐进西大街,从金梁桥进了永王府角门。

    线人带回消息,黑狸生回京后一直在接触赵元训。

    永王正欣赏一株名贵的兰花,闻言毫不惊怪,“黑狸生和十六哥有同袍之情,难免会以他为先,在孤的意料之中。”

    王府翊善担忧道:“黑狸生若是站在兖王那头,于大王不利。”

    “黑狸生愿意,十六也不会。”永王笃定道。

    他轻抚兰叶,唇上噙一点笑意,胜券在握,“不信走着瞧。”

    晡食时,内东门上传了膳。

    官家今日厌食,仅吃下几枚酸馅儿,后来还因脾胃难受吐了个干净。

    慈寿宫的宫婢无意撞见医官院的人,卢太后才知道官家又抱恙了,心急火燎赶来探视。

    官家认为母亲太过大惊怪,“臣无事,真有不测,底下不是还有先皇的龙子凤孙。”

    他知道黑狸生接触过赵元训,也知道赵元谭派了不少人混在汴梁城,监测朝廷重臣和御侮能将。

    他语气带嘲,像赌气,刺得卢太后心头针扎似的,“官家还年轻,子嗣总会有的。”

    “子嗣……”又是子嗣。

    母亲的盘算总是明晃晃挂在脸上,只是他不耽于色,怠于深究后宫之事。

    赵隽拍着额头,喉咙一声低吟,怅然又无力,“后宫的事,娘娘看着办吧。”

    不是挑进来两个人,总摆在公主身边像什么样子,该出来露露脸了。

    一个不行,还有一个,机会多的是。

    卢太后心中焦惶,从殿中离开,走到廊下时几次踩到了裙角,得亏嬷嬷眼疾手快地搀住,避免了被裙幅绊倒。

    “尽是些没用的,连官家都留不住。”

    卢太后深蹙双眉,她只要一想到先帝的那些儿子虎视眈眈,心口就难受得喘不上气。

    暮色四合,内禁在黯淡的天光中收起爪牙,赵元训踩着最后一丝余晖走进宝慈宫。

    殿中银灯已掌,四壁生辉。

    入夜的住所比白日更沉闷,老人家病后,裁减了宫人,才使之通透不少。

    范珍陪着太皇太后,赵元训进来后,她起立拂身,向太皇太后请辞回避。

    宫娥搬来瓷凳,赵元训撩摆落了座。

    烛光映衬少年人的轮廓,深影幢幢,依旧能见他春风满面。

    太皇太后心情也很好,“后日端午,金明池举行龙舟赛,凤驹准备好拿头筹了?”

    他挠着耳朵,“比赛就算了,臣手生了,怕赶不上后辈,去了给您老人家丢人。”

    太皇太后按住他额头点了点,“大妈妈想要你去,你敢不去呀。”

    “既然大妈妈开口,那臣只好去献丑了。”

    殿内笑语阵阵,在这炎热的夜晚,过于苛刻的内禁,显得不合时宜,又让人万分怀念。

    赵隽原是到这来躲清静的,前朝的事琐碎,后宫的事也烦心,到了这里才算得到片刻的安宁。

    他在廊下站着,不许人通传。

    直到殿内寂了声,杨重燮躬身上来,在他耳畔低声通禀。

    他转过身,赵元训就站在他面前,捉袖敛首一本正经的样子愣是可笑。

    赵隽道:“不想入朝,就当好你的逍遥王。”

    做官是什么好事吗,尤其在这个武官不得重用的朝廷。

    赵元训乐得自在,欣然应道:“臣不敢违旨。”

    每至端午,金明池向外开放,汴梁人家可前往观看龙舟比赛。

    去年官家退殿减膳,金明池闭园,今年在前一日宣布开园,无疑会有一番热闹。

    对常居后闱鲜少有交游的娘子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出游之机。

    沈老夫人答允家中女孩前往,被约束在家学四艺学到吐的沈桃月已然等不及了。

    但想到还没有新的衣裳首饰,她又满口抱怨,“去年都没举行,今年又不提前几日知会,根本来不及准备。”

    出行需要用到车马,还有厮儿婢媪的派遣,吃食以及可能用到的器具安排。

    曹娘子又得忙碌一晚。

    沈雩同根本睡不着,一遍遍叮嘱福珠儿,明日她要穿哪条裙子,配哪条腰带,妆容是怎样的,用什么香露。

    “娘子就放心睡吧,婢都记得好好的,错不了。”

    福珠儿让她叨得耳朵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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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官宣的意思就是官方亲妈盖章,石榴和圆szd,比真金都真,真金不怕火炼,亲儿女也不怕,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