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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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沈家辈比平日早起,东倒西歪地跟着长辈搭香案,挂艾虎,准备端午祭天事宜。

    沈雩同困得还睁不开眼,就由曹娘子领着跑前跑后,把桃柳枝、蒲艾、李子和团粽一类供品摆上案。

    “往后这些事得自己上手操持,你现记下,临阵才不至于慌手慌脚。”

    曹娘子带着女儿走一遍,事无巨细。

    一切备妥,才到鸡鸣人醒的寅时。家主沈世安点上香印,领着一家老在庭前祭祀天地。

    临行前,曹娘子往沈雩同车上装了数个梅红匣子和粽篮,嘱咐她,记得带给沈霜序,还有赵元训。

    “知道啦。”沈雩同哪能忘记,她忘了,福珠儿也不能忘啊。

    她登车起程,曹娘子又把她捉在眼前,如从前那般给她戴上艾虎簪子,系上合欢索和道理袋。

    驱邪避灾,母亲的愿望总是朴实简单。

    沈桃月周身也让她娘挂满了,但她嫌丑,嫌累赘,坐上车就干干净净摘去。

    今年的端午果然热闹,路上随处可见佩戴艾草出行的男女老少,金明池外还有负担走卖的商贩,贩卖饮食和玩具,以及端午特有的百索、菖蒲和艾叶。

    沈桃月看不上这些,沈雩同却新奇,索性还下车步行,堂兄再三催促,才不舍地收起玩心。

    进园有女子龙舟报名,沈雩同想去看看,沈桃月阻拦她,“别一时兴起瞎凑热闹,若是翻了船,还得劳动别人捞你。”

    沈桃月埋汰完她,昂首走到前面招呼她的闺友,显摆她漂亮的衣饰。

    来金明池的人实在多,沈雩同被一群疯跑的孩童挤来搡去,生生热出了一身汗。

    还好蒲月也来了,表姐妹结伴游览,又携手到画廊里看荷花。

    接天莲叶,美不胜收,就是蚊虫太多。

    蒲月在来的路上买了两把团扇,给她一把,沈雩同拿着扇驱赶蚊虫,还是被叮了几个大包在脖子上。

    画廊里还有别家的娘子,两人就靠在美人靠上悄悄话,百无聊赖地发着光阴。

    后来莲池对面闹哄哄起来,她们隔着荷花池,依稀看到撑起的宫伞和障扇。

    “咦,好像是两位公主。”附近的娘子道。

    还真是公主的仪仗。

    沈雩同引颈眺望,沈霜序果然也在,她低眉敛首地立在宝寿公主身后,朝天髻上钗饰无几,浅青罗衫又过于素雅,使身量本就矮的她泯然于众人。

    沈雩同和蒲月相视一看,两人出了画廊,她们缀在仪仗后面,招手向沈霜序示意。

    见到亲人,沈霜序也开怀,她颔首微笑,却和后面姗姗来迟的卢南月对上,笑容不禁凝在唇边。

    卢南月身边厮儿婢媪环绕,一如既往地摆着阵仗。她自恃身份不同,和前来与她示好的娘子并不多言。

    “真没规矩。”蒲月低声嘟囔,把团扇摇得扑楞作响。

    沈雩同道:“可她们不介意呀。”

    那倒是,看她们有有笑,众星捧月般地拥着卢南月,蒲月一阵无语。

    沈雩同拉扯她,“走啦,我们快过去吧。”

    人都陆陆续续到了,广场上人山人海,沈雩同生怕走丢了,和蒲月形影不离,但事实是,蒲月先倒是先被挤散了,她带着福珠儿寻人,然后福珠儿也淹没在人潮。

    沈雩同急出汗来,在人群里踮着脚找人,碰见领着半大孩玩耍的赵幻真,被无情地嘲笑了。

    她越走越僻,忘了回去的路,在两座高耸的阁楼间来回转,后来懵懵懂懂就进了屋廊。

    许多年轻娘子聚在廊前,躲在芦帘后咬着耳朵,粉面酡腮,春心荡漾。

    沈雩同才看见楼前拴着数匹骏马,膘肥体壮,品相优良,还配有玉鞭金辔,这些鞍具里有最华丽的金银闹装鞍,非金尊玉贵的王族不能用。

    沈雩同想,赵元训的马会不会也在其中?

    “快看,永王来了!”

    她辨认金银闹装鞍上的细节时,娘子们低嚷着,将芦帘都掀开了。

    沈雩同轻瞥,那位永王已马至楼前。

    深色圆领窄衫裹着他颀长瘦削的身体,看着瘦,有时下文人的作派,但他下马利索,落地沉稳,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永王赵元谭,三王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京中茶余饭后常常将他和同岁的赵元训放在一块对比。

    沈雩同心中生出一种莫名强烈的预感,这位永王非泛泛之辈。

    她摇着团扇,算远离是非之地,赵元训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圆,叫我好找啊,原来躲到这里来了。”

    他突兀地出现,骇她好大一跳。沈雩同拍着胸口,面露薄愠。

    那些娘子还在她的身后交头接耳,“……都兖王俊秀无二,可我再三对比,还是觉得永王略胜一筹。”

    赵元训仿佛没有听见旁人对他的议论,低头端详她的脸,“圆,你不会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吧?”

    这都让他看出来,“……”

    但他怎么总叫她圆?

    她忽然间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不只一次这么叫她,她竟然从未反驳过。

    想想有些丢脸,不过好在她一向不知面子为何物。

    “大王可否送我……告诉我怎么走?”沈雩同揪着青黄窄薄罗衫,团扇后的眼睛注视着他。

    初的朝阳落在少女圆润的脸畔,双挂髻上一双金蛾微颤,云云乌髻染上一层淡薄的光晕,好像给她戴上一顶金冠。

    沈雩同面颊微微红了,耳上红珠两相辉映,肤白更胜雪。

    赵元训又亮出他那口白牙,“可以啊,正好同路,一起过去呗。”

    男人阔步而行,沈雩同跑跟上气喘。

    赵元训没有刻意调整步幅迁就她,但偶尔停下。

    沈雩同和他并行,远山紫的长裙无意盖过他的皂靴时,感觉还挺奇妙。

    “圆,你有没有想和我的?”他问她。

    沈雩同想了想,还真有话,“阿娘给大王备了节礼,可我和婢女走散了。”

    赵元训颇感兴趣,“什么节礼?”

    “粽子,还有梅红匣子。”

    “梅红匣子是什么?”

    沈雩同睁圆了眼睛,“大王没吃过?”

    赵元训按了按眼角,“可能吃过,只是不记得了。”

    沈雩同掰着手指和他道:“把粽子、木瓜、水果、干果、紫苏、菖蒲……反正就是好多的点心和瓜果切碎了,用香药拌匀,盛在梅红匣子里。”

    她细数的时候认真得有些可爱,赵元训光顾着看她,没记住了什么。

    到了看棚,他才道:“你把那什么匣子给杨咸若吧,我让他过来。”

    棚里人影幢幢,绿鬓红颜羞倚帘后,翘首以待。

    选手们穿戴出来,合力将几艘龙舟放下水,王家兄弟也在其中,看见他人,焦灼地着手势。

    赵元训看向上位,官家白袍红带,肃目深坐于主位。他揉了揉鼻梁,挠着眉尾道:“圆过去吧,我也得赶快去了。”

    “大王也要比赛?”沈雩同问。

    赵元训俊眼舒展,“圆要给我助威么?”

    沈雩同立马会意,“好。”

    她顿了顿,觉得有点敷衍,又补充一句:“大王心。”

    沈雩同捏着扇柄的掌心出了好多汗,她提着裙子一路跑,跑了好远,赵元训还在原地,她只好敷衍着挥了挥袖子。

    蒲月已然看到她回来,带着福珠儿在棚尾迎她。

    福珠儿都吓死了,“还好大王找着了,要是婢真把您弄丢了,只能投池喂鱼了。”

    “是你们告诉他的?”沈雩同耳朵腾地红了,怕人看出来,扇子不着痕迹地移了几寸。

    蒲月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迟早都是一家人,他合该来寻你。”

    沈雩同往座走,心跳得厉害,她紧张地攥紧了扇柄,在扇面后有意无意地搜寻赵元训身影,最后在池边的人群里发现了他。

    王家双生子事先已经验过比赛用的龙舟,赵元训问了几句,王辖一边回答一边拿出软护腕与他绑。

    王昼不甘寂寞地凑到跟前,“大王要不要做两手准备?”

    “准备什么,随便划。”赵元训拿过赤色头带绑上,检查护腕是否稳妥,又紧了紧革带。

    王昼嘟囔,“我们最终的对手可是永王,哎呀……”

    “闭嘴吧,没人当你是哑巴。”王辖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王昼脑瓜子嗡嗡响,反身来踹他两脚,随后便见额勒蓝色头带的永王带着几个的世家子弟下来。

    王昼脖子一缩,闭了嘴。

    来人势在必得,赵元训看也不看,旁若无人地活动着四肢。

    “十六哥,我可不会让着你。”赵元谭挑衅道。

    赵元训拧着手腕,“让你十步也未必赢我。”

    “话别太早,试过了才知道。”赵元谭头一偏,领着他的人到一旁去侯场。

    不好好讲人话的毛病,够让人无语,“试不试结果都一样。”

    赵元训眉梢轻挑,不屑地嗤了一声,召唤双生子和其余三人上了旁边的龙舟。

    准备就绪,龙舟上蓄势待发,看棚里屏气凝神,观看的人群头顶骄阳,已然忘了夏日带给人的炙热和焦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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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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