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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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起市,铁板儿沿着街梆梆地敲,赵元训恹恹地躺着,像被猫拖上岸还晒了半日的鱼,翻开肚皮奄奄一息。

    而害他缺水断源的那只猫就蜷坐在旁,用一双歉疚又无辜的眼睛望着他。

    沈雩同红着眼,他黑着脸,任谁看这都是一夜的战果。然而昨夜的战况,一个“乱”字都不足以形容。

    他刚娶进门的王妃,不想剽悍如斯,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昨夜那一声痛嚎,想必整个王府都耳闻了。

    这要是传出去,他十六大王的威严何在?还要不要在汴梁城混了。

    “你知道错了?”

    他嗓子沙哑,话嫌费劲,索性坐起来。

    沈雩同以为他要动手,下意识缩了缩肩,“我不该踹阿郎……那里。”

    在家她特别乖巧,只要认错积极,就会被宽宥,便是大妈妈那样看不上她的,也不会过多计较。

    话是如此,可她到底不了解赵元训,畏惧也是情有可原,“大王,你、你不会人吧。”

    “我为什么要人!”赵元训好生无语。他揍了陈霖一人,便以为他是个不讲道理只会动手的莽夫?

    “我们是夫妻,不该架,不该战争,所以我不会你。”

    她初来乍到,在陌生的地方面对着陌生的丈夫,有所防备不是不能理解。

    赵元训耐心地给了她安慰,暗暗叹气。

    其实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他不是抱怨结果的人,他认为有错要及时指出,避免错上加错。

    人的一生很短暂,他不想把仅有的时间浪费在没完没了的猜忌和防备。

    喉咙还是难受,大抵是昨日喝了太多酒的缘故。

    他掀被下床,沈雩同也尾巴似的跟上。他倒水喝,银瓶便递到了唇边。

    沈雩同抿唇不语,却眼含期待地捧着银瓶。

    她认错态度诚恳,表达歉意的行动也有。赵元训受用地扬了扬眉,接过银瓶,含了一口水慢慢吞下。

    沈雩同舒了一口气,方才看他一瘸一拐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负疚更深,“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找医官来看看?”

    赵元训被水呛住,咳了两声,目色深凝,“圆,我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再嚷大声些,整个汴梁城都该知道了,新婚之夜兖王被他的王妃一脚踹下床……”

    话未完,沈雩同又来捂了他的嘴,急色道:“大王可不可以不要了?”

    她手软乎乎的,昨晚新生的胡茬也不知道扎不扎手心。赵元训心情大好地眨眨眼睛,瓮声瓮气道:“不就是。”

    他呼吸灼热,挠得手心痒,沈雩同心里跟着乱跳,忙松开手,故作平静道:“我去让她们进来。”

    “不急。”赵元训握住她手腕,将人一点点拽到腿边。

    她眼睛通红,神色萎靡,想来委屈不比自己少。

    他道:“我知道你也是因为害怕。但以后你要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明白?”

    当时她也属实是吓到了,下手才没有轻重,沈雩同已经意识到做法不可取,“还痛是不是?”

    伤人自尊的东西,赵元训是不可能承认的,“以一敌十的大将军,才没那么脆弱。”

    揉了揉她圆润的脸颊,又钳住她下巴,左右看了看,怎么能哭成这副样子。

    他晃晃她的下巴,“去唤人进来伺候吧。”

    沈雩同点头退开,经过镜子无意瞥见自己的丑样子,有些伤心地撇了下嘴角。

    她眼皮浮肿,侍女为她净面时,用细软的帕子沁了冰水,敷上片刻。

    嬷嬷在收拾床帏,嘀嘀咕咕着话,也不知到什么,赵元训甚是刻意地提高了声量,“昨夜啊,王妃……”

    沈雩同闻声扭过身,摘下冰帕子,甚是紧张地看着他。

    赵元训话锋陡然一降,温言细语道:“服侍得很好。”

    他有恃无恐地冲她挑了挑眉尾,嘴唇张合,做了一个口型。

    他:“该怎么谢我?”

    沈雩同竟是读了出来。

    真是好幼稚的男人。

    她忍不住一笑,接过侍女绞来的帕子重新熨了熨眼下。

    余光瞄着镜子,赵元训不时走动,不时又坐下,后来索性出去了。

    他再进来时,沈雩同高高站在瓷凳上,身前围着白布。

    “这是做什么?”他问。

    “梳头啊。”沈雩同认真地解释。

    身后梳理长发的福珠儿探头出来,端端地敛身。

    先前没怎么细看,原来解开后的头发竟至脚踝,想必妇人每日梳理也是一件难事。

    他瞧着挺有意思的,拖了瓷凳来和她面对着坐下,在一旁问她吃什么。

    让他盯着看,沈雩同还有点不自在,“不是要进宫给娘娘和大妈妈请安?”

    赵元训道:“大妈妈近来起的晚,我们可以晚点去。你先想想吃什么,我让人买来。”

    正巧她饿的厉害,听到吃眸光一亮,如数家珍地报起菜名,“三鲜面,笋肉馒头、夏月麻腐、滴酥水晶鲙、鸡丝饼,还想要琥珀蜜。”

    在家的时候,通常要喝一碗煎茶,煎茶她喜欢药味轻的,“煎茶汤就要荔枝圆眼汤吧。”

    这也点的也太多了,而且夏月麻腐和滴酥水晶鲙赶早是做不了的。福珠儿忍不住扶额,轻声提醒道:“娘子,在王府呢。”

    沈雩同恍然回神,“我忘了。”

    她记起母亲的叮嘱,出嫁后不能再依着在家的习惯 。可要改过来,显然也不是容易事。

    赵元训却不觉有何不妥,转头吩咐侍女,“娘子报的这些听见了?让人去御街买来。”

    才进来的嬷嬷被他这话给吓住了,“阿郎,是不是太远了?”

    赵元训无语,“我去买。你是阿郎还是我是阿郎?”

    嬷嬷噎住。

    沈雩同暗笑,他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

    梳完发髻,跑腿的厮儿也从御街上买了热气腾腾的朝食回来,尽是先前沈雩同报的几样。

    她感到疑惑,“大王怎么不点别的?”

    赵元训啃着鸡丝饼,幽幽叹息着,“吃的五花八门,选择左右为难。”

    罢,凝眸看她,“所以往后得劳烦娘子了。”

    沈雩同听得抿唇笑,“大王尝尝三鲜面。”

    她将唯一一碗三鲜面推到赵元训面前,又双手递上筷子。

    赵元训不客气地笑道:“多谢娘子。”

    厮儿买的多多的,沈雩同发觉自己吃得实在太多,才不好意思地停了手。

    嬷嬷已在庭前摆好镜子,依礼请新妇过去拜了堂,催促她该更衣准备进宫。

    衣裳头面是晚上备下的,有专司其职的司衣理。

    司衣给她拴上簇新的香罗带,上面刺满合欢,秀美精致,可沈雩同看得耳朵发烫。

    “姊姊,可以换一条吗?”她问。

    “娘子是想要鸳鸯戏水那条吗?”

    司衣随口一问,她耳朵更红了,“那还是这个吧。”

    司衣信心满满地勒上腰带,又愁容满面地请求她吸一口气。

    沈雩同担忧松紧不适,会崩断缨带,反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把原有的腰围又撑开了几寸。

    司衣:“……”

    她穿鞋时,赵元训在帷外探着脑袋。

    他已梳好头发,换了件素色圆领窄袖衫,一壁勒着腰带匆匆往外走,一壁和沈雩同道:“圆,你快出来啊,我去邀马。”

    杨咸若在外头候命,赵元训出来后立即跟上去伺候。

    软轿停在角门外,厮儿牵出代步的马,赵元训拍拍马颈,亲手整理好鞍鞯。

    沈雩同被福珠儿拥着坐进软轿,很是仓促,总有好多事没有交代。

    她从车里伸出脑袋问:“帮我瞧瞧,妆是不是花掉了?”

    一会问:“我真的适合这身衣裳么?”

    快到宫门上,她又问:“让你备的香囊和安神枕有没有带上?”

    福珠儿都耐着性子回她,“交代的婢牢牢记着呢,娘子且宽心吧。”

    她再次探出脑袋,赵元训那张黧黑的脸凑了过来,无奈地晃着脑袋,“圆啊,别学老嬷嬷。”

    然后伸出食指摁住她额心,将她塞回车厢。

    官家还在文德殿,新婚夫妇先去了慈寿宫谢恩。

    作为赵元训嫡母,卢太后对先帝庶子虽未看在眼中,明面上却也不曾亏待半分。新人来谢恩,卢太后依礼告诫几句,请他二人坐下话。

    赵元训擅长单刀直入,不曾教过沈雩同如何应付太后的问话,她却也能大方应对。

    宫中应有尽有,外面送的再珍贵的东西也及不上,反倒要叫人贻笑大方。

    沈雩同送上的是置有香草的香囊,文章在于香囊上的刺绣,都有按照所送之人的性情和爱物,绝无雷同。

    卢太后虽未言明,却是微微颔首,叫人收下,回赐了一副珍珠首饰。

    闲话少许,仅坐了不到半盏茶,王之善便像掐着时候一般赶来相请。

    今日范珍和她的舅母龚娘子也在宝慈宫,赵元训领着沈雩同向老人叩头问安后,她二人也拂身道福。

    太皇太后将赵元训上下量一番,见他身斜不稳,甚觉奇怪,“凤驹腿怎么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

    老人眼睛还锐利,这都看了出来。沈雩同余光瞄向赵元训,贝齿轻咬。

    赵元训却轻描淡写地回道:“下马的时候崴脚了。”

    “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心。”太皇太后轻嗔一声,招手示意。

    赵元训吐舌一笑,跨步到座前,让老人摸了摸他的脑袋。

    原来他在太皇太后这里竟有如此调皮的一面,沈雩同忍俊不禁。

    夫妻二人在下首就坐,赵元训挠着鼻尖,微笑道:“大妈妈,王妃做了香囊还有枕头,里面是安神的香草和药材。”

    爱孙之媳,太皇太后多少要给面子,“王妃有心了。”

    沈雩同将安神枕交予向嬷嬷,自己将香囊呈上前。

    太皇太后托在掌心,轻嗅了嗅,味道清雅,有些香草的味道她能辨出,适合病人。

    这孩子显然真的用过心。

    她凝眸瞧着面颊红润的姑娘,眼尾的细纹舒展,手指温和地抚上这个晚辈饱满的额头,“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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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石榴大王和他的豆腐王妃(bushi)开启婚后没羞没臊的快乐生活。

    在榜控一下字数,所以明天不更新,后天(周三)12:00准时更新。

    周四后照常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