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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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女嗦了口葱花面,抬眼瞧林书,见林书身后背篼里滴着水,背篼缝里还看见装着个黑不溜秋的脏东西,仔细眼,竟是个孩子。

    孩子脏得就跟个野人似的,妇女眼底微惊,手指着门外的街道,“顺着这路往前走,左拐一条街就到了。”怕林书找不到,还道出细节,“门牌上写着‘云水镇卫生院’。”

    “谢谢大娘。”林书背起背篼,往前走了几十步,左拐后就看到新建成的卫生院。

    卫生院新建了没两年,院内只有一名主治医师,两名医师,一名护士,条件简陋,只有一座两层楼高的建筑,站在门外,一眼都能望到头。

    灰狼被林书挡在外面,林书背着男孩走进卫生院。

    医生给男孩做了检查,检查结果,轻微的食物中毒,配了药后,需要在医院输液。

    林书陪同在旁边,晚上等到男孩情况好转,才出去找个洗浴店,洗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他跑了镇上还没关门的服装店,买了两套新衣裳,自己穿了身,还专门按照男孩的尺寸,给男孩买了一身衣裳。

    男孩太脏了,医院怕他水脏了床铺,不让男孩睡床,还是林书加了钱,值班的医生才同意。

    林书洗完澡,换上衣服后,从洗浴店出来,肚子饿得呱呱叫。

    他买了份葱花面吃,灰狼在他旁边甩着尾巴,吓得旁边的食客,都不敢靠近。

    林书这是狼狗,店主才允许灰狼进来。

    林书怕灰狼吃人,在饭店外的杂货铺,买了条项圈绳子,硬着头皮给灰狼戴上。

    灰狼倒也乖巧,只托着舌头,任由他戴上项圈,在林书吃面的时候,就眼巴巴地望着林书。林书无奈,只好给灰狼买了个馒头。

    灰狼嗅了嗅,嫌弃地没有看一眼。

    林书嘿了声,气得拍了下灰狼的嘴。

    “还挑嘴啊。”

    他问老板有没有肉食,老板剁了肉馅,煮了肉圆子,用装狗食的海碗给灰狼端来。

    灰狼嗅了嗅肉圆子,舌头这才满意地卷着碗里的肉圆子吃。

    等一人一狼吃饱喝足,林书将灰狼拴在一棵树下。

    回到医院,林书累得骨头都被拆卸过,找医生开了点感冒的药,吃了药,就在男孩的旁边陪床。

    男孩睡得很熟,听护士估计明早才能醒来。

    林书看了眼男孩,生出一丝好奇,这孩莫不是从就在深山老林中跟着狼崽子长大。

    这头发又长又乱,几乎没理过。还有这脸,黑得像是从没洗过,连指甲缝里都是藏污纳垢。

    看模样,倒像是四五岁的孩子。

    林书又捏了捏两只胳膊和腿,轻笑。

    “胳膊腿,长得还挺结实。”

    “不管了,今天累死了,先睡觉等明天再。”

    林书当然不舍得买两个床位,这乡镇住院部也没有多余的床位。旁边的两床,一床睡着一口气吊着的老头,还有一位即将生产的孕妇。

    那孕妇听日子都这几天了,家里也没人陪同,护士见林书年纪,还专门提醒了他别大声话。

    病房里倒是安静,林书看了眼旁边两床,早已睡熟,便用被子卷住脏兮兮没洗澡的男孩一裹,往旁边推了推,就动作放轻地翻上床,盖着外套睡觉。

    林书累了整天,上午搬玉米,背玉米,下午惊心动魄逃生,晚上背着几十斤的孩跑了十几里地来到镇上,这双腿现在躺着放松,都还在颤抖发麻,一闭眼瞬间就睡昏了过去。

    夜里,林书被尿意弄醒,想要下床,又懒得不想动弹,眼珠虚虚地鼓动,就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往胸口钻,吓了林书一跳,意识也不太清楚,还以为是昨天下午在林子里时,爬到他身上的毛毛虫。

    他伸手一摸,就摸到了一个柔软的头。

    林书睁开了眼,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趴在他的胸前,衣服被一滩口水浸湿,而那毛茸茸的家伙,还张着嘴巴,嘴角上还挂着一条哈喇子。

    这么近距离的瞧见,林书还有片刻的陌生感,但很快想起,这只黑娃,是他昨天从狼窝背出来的。

    林书又看了眼床上,那床本来卷住黑娃的被子散落在床边,而黑娃就跟吃奶的狼崽子似的,半跪半趴地卧在林书身边,那软乎乎的脑袋,还磕在他的身上。

    这只“狼崽子”是将他当做狼妈妈了吗?

    林书哭笑不得,又困又累,睡了没几个时辰,动弹几下胳膊和后背就跟废了似的,酸麻胀痛。

    他将脏兮兮的男孩推开,下床去找卫生间。

    医院里也照着煤油灯,只有病房亮着灯,二楼走廊一片漆黑,倒是一楼值班室,传出一道光亮。

    林书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解手,正要离开,就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嗷呜。

    他回头走到窗边,就看到对面那棵树下,灰狼见他走过来,便站起来,朝着他摇尾巴,热情不已。

    林书心底无端生出暖意,发出一丝轻笑。

    雨势减,窗外只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清淡的月光朦胧地照在地面,一股子冷风吹来,林书冻得缩了缩脖子,朝灰狼挥了挥手,然后抖着胳膊,跑回病房。

    林书睡得很熟,醒来时日上三竿。

    病房里传出声音,似乎是隔壁两床的家人来了。

    林书伸了个懒腰,掀开眼皮,就看到一双凑近的大眼珠子,吓得林书差点惊呼出声。

    原是男孩醒了,乖巧地窝在被子里,只露出大眼珠,好奇地盯着林书看。

    林书坐起身来,摸了摸男孩的额头,烧退了,看起来精神也不错,就是饿着了,脸色有些发虚。

    别这家伙,连林书也饿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这家伙的身份。

    林书盘腿坐着,将家伙从被子里揪出来,然后看着他乖巧地学着他盘坐。

    林书开始盘问。

    “你是谁?”

    林书问完,男孩茫然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干净得不染丝毫杂质,那漆黑的瞳孔,又大又亮,就像一幅墨笔丹青,却丝毫没有动静。

    林书又问。

    “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山?”

    “你的家人呢?”

    男孩始终茫然地看着他,林书心头陡然一跳。

    完了。

    这不会是个傻子吧。

    就在林书感叹自己这是捡了个傻子,就见男孩呲牙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两只虎牙可爱地挂着哈喇子,然后嗷呜一声,就冲着林书扑来。

    “嗷呜。”

    “嗷呜。”

    男孩只会这两个字,叫个不停,往林书的怀里窜,这是他表达亲昵地方式。

    这一举动惊动了病房里的其他人,都看男孩跟看傻子一样,而林书嘴角抽搐,心想这男孩莫不是跟着狼崽子长大,只会“嗷呜”叫,还不会话。

    林书捡了男孩,不忍心再让他回到山里,抓着男孩的头发,将他拽离开自己身上,这昨晚刚洗了澡,就被脏娃娃糊了满身的泥。

    林书欲哭无泪,捏着黑娃肉乎乎的下巴,道:“以后你就叫黑娃。”

    黑娃虽然不懂,却还是很聪明,林书什么,他就“嗷呜”“嗷呜”地叫。

    林书让黑娃下床,了热水在卫生间,给黑娃洗澡。

    黑娃不黑,就是从生下来就没洗过澡,皮肤纹路里都藏着污垢,林书连给他洗上半身,都换了整整三盆水。

    这种新建的医院,不带澡堂,有人进来上厕所,林书都不好意抱着污水出去倒。

    好歹几盆水下来,总算将黑娃给洗干净了。

    林书找护士借了剪刀,一剪子将黑娃长到屁屁的头发给剪成了光头。

    这下好了,家里除了他,有三个光头了。

    林书将黑娃洗干净后,带黑娃出去吃早饭,中午再输一回吊瓶,下午就可以回家。

    清早,雨彻底停下了。

    丝丝袅袅的烟雾,笼罩着整座山城。

    白天比夜晚看得分明,林书才看清这个镇。

    他牵着黑娃和灰狼,一路从镇上的学校,逛到了乡镇府供销社,还特地买了麦芽糖给家里的两个孩子。

    镇上的早点铺子开门较早,附近有养殖场的人在这镇上吃饭,林书带着黑娃进屋,担心黑娃看到人害怕,结果家伙乖巧地跟着他,问他吃包子还是馒头,傻乎乎地流着口水,回他一句“嗷呜”,问他吃稀饭还是红薯,回他一句嗷呜,最后林书干脆点了份和他一模一样的。

    稀饭,包子。

    这包子刚出蒸笼,香香软软,面皮蒸得松软,里面的陷儿有点差强人意,玉米渣馅儿,口感粗糙,林书忍着自己是个穷人要节约,才吃了下去。

    黑娃似乎没吃过熟食,学着林书的姿势,吃了一口,张着嘴巴,惊讶地看着林书。

    林书看着黑娃那两颗磨得发亮的虎牙,没少吃生肉吧,牙齿倒是漂亮,就是看起来比寻常人要尖锐了点。

    要是被咬上一口,还得破层皮。

    黑娃几口吃了包子,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林书。

    林书笑道:“好吃吗?”

    “嗷呜。”黑娃叫。

    这会店里人多,林书怕引起注意,连忙捂着黑娃的嘴巴。

    “别叫。”

    黑娃:“嗷呜”

    这下是好几人都看过来,还在嘀咕。

    “这孩子都几岁了,怎么还不会话,莫不是个哑巴吧。”

    黑娃虽然不知他们的是什么,但心思聪慧,知道的是他,尤其是不喜欢大人们看过来的眼神,就朝着旁边看来的大人磨了磨虎牙,跟狼崽子一样露出威胁的动作,却惹得在场的人大笑起来。

    “哈哈哈。”

    有人见黑娃不会使筷子,拿着手抓碗里的稀饭,才嘲弄道:“这孩子是哪家的,长得像个野孩子。”

    林书露出一丝后悔,忘了这家伙,也不会使筷子,便开始教黑娃拿筷子,而黑娃也聪明,学着林书的姿势,几下就能夹起稀饭里的豌豆。

    旁边的人还在嘲笑,灰狼却猛地窜了过来,露出尖锐的犬齿,凶狠地扫视了一周,呼呼地出着气,要吃人的样子,才吓得在场的人停止了笑声。

    三人从饭店出来,林书将黑娃送进了医院,然后又独自出来。

    六十年代,随处可见的男女老少,都穿着清一色的蓝布工装,统一款式,统一花色,路上连穿裙子的女人都很少。

    林书逛了整个镇,找到了一家收古董的店铺,将那只莫名出现在他手中的金镯子给卖了。

    这镯子林书卖了整整两百,收货的老板是个戴眼镜的老头,一双鼠眼,刀尖眉,眼睛笑眯眯地盯着林书量,明眼人也想不到林书拿的出来这金镯子,恁是如何听,都从林书嘴里撬不出半句话来。

    林书虽生在和平年代,法治社会,一生除了才华和际遇较为坎坷,终柳暗花明,却老实,还从未被人谋财害命过。

    穿越到这个年代,还是个七岁的孩,他能不能保得住这金镯子难,还不如卖了。

    而这老板,虽不能否定他心生歹意,却好歹忌惮他身边一直跟着的这匹狼,不敢对他动手。

    等事情办完,回到医院,黑娃正在挂吊瓶。

    隔壁床上的女人似乎要生了,疼得声地唤着“医生”。

    林书正陪着黑娃,听到动静,跑到女人的床边。

    “阿姨,你没事吧?”

    女人纤瘦的手指,猛地抓住林书的手臂,“叫医生。”

    林书还头一回看仔细了,这妇女长得很年轻,有点江南水乡女子的秀美,即使是孕妇状态,也让人眼前一亮。

    他连忙跑出去,喊了医生过来。

    没过多久,一名医生和护士推着手术器材进来,这情形看得林书一愣,不是赶紧送手术室吗?

    林书听大娘偶尔提起,他们老林家几个媳妇生孩子都是在家里自己生的,顶多叫个村里的医生来照看下,没人舍得来住院。

    “医生,没有手术室吗?”林书问道。

    那名拿着剪刀的医生,轻飘飘地撇了林书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道:“孩子别处玩去。”

    而旁边的护士,认识林书,便手里忙碌着,边道:“手术室只有一个,已经占用了,只能在这里接生。”

    “刘医生,没有麻药了。”护士朝着男医生道。

    男医生问女人道:“没麻药了,生吗?”

    病床上的女人了无生气,咬着牙关,疼得只能用点头来示意。

    男医生默然,然后开始接生。

    这个过程实在太缓慢,缓慢到林书只听到病房里充斥着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那病床上女人双腿被绑住,一双脚生生地蹬在床沿的木板上,将袜子磨破,连同脚趾都给磨成了光秃秃的肉白骨。

    没有麻醉药,硬生生地扛着剪刀划破子宫,取出婴儿有多痛,可想而知。

    整张病床上,血迹染红了被单,连同木板床都浸红了。

    黑娃的吊瓶也输完了,林书抱着黑娃,坐在床上。

    直到两个时候,医生取出一个婴儿,林书和黑娃才下床离开,走得时候,还看了眼床上的女人。

    她像只牲口,躺在床上,跟死人没两样。

    林书默默地看了女人一眼,来的窗边,摘了枝飘进来的一枝木槿花。花瓣上还残留着雨过的余韵,散发着清香。林书将木槿花轻轻放到女人的枕边,然后牵着黑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