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红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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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情低头扯着洛君荣的袖子, 恨不得揪出朵花来,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让人心软。

    洛君荣在这件事上出乎意料的坚持,

    “必须去。”

    燕情闻言笑的比哭还难看,继续垂死挣扎,

    “徒儿舍不得师父,乾明殿那么远……”

    其实用轻功一息时间就可以到。

    洛君荣:“柯月精研奇门八卦,月沉音杀之术亦是独步天下,你虽聪慧, 但技多不压身,潜心修习自然受益匪浅。”

    有当世高手相教,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不去才是天大的损失。

    燕情闻言眨了眨眼, 心知逃不过去, 罚抄宗规和去乾明殿上课仿佛就是人生宿命, 甩也甩不掉。

    只是, 自己刚刚确定了对洛君荣的心意,现在就去乾明殿, 不是一个好时机。

    少年心思最是多变,爱意气用事, 感情这种事是不可控的,燕情自己也不清楚他对洛君荣是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二人乍然冷下来, 不定过两天他就改变了主意,又不定, 过一辈子也不会变……

    也许去了也好,自己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想清楚了,燕情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那师父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徒儿在乾明殿修习怕是难得空闲,以六日为期,每到休沐之时我便来帮师父祛毒……”

    他完,抬眼看了看洛君荣,轻声询问道,

    “好吗?”

    对方正是半大少年,许是进入了变声期,声音低低的极富磁性,如此刻意放柔,情话一般听得人脸红心跳。

    洛君荣原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见燕情如此乖觉,讶异的同时心底又有点怅然若失。

    他低头望着纸上大块的斑驳墨迹,没什么,只是道,

    “时候不早了,你退下吧。”

    声音轻轻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燕情走后,南归殿便显得愈发空荡,洛君荣提笔沾墨,继续抄着之前未完的灵飞经,却是笔走龙蛇锋利如刀,再无之前的禅意。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兜头而下的夜色笼得人呼吸都困难,纸上的字迹也开始模糊不清,洛君荣写着,忽的停了笔,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道是不是气候渐冷的原因,外面再不曾看见萤火虫的身影了,只有出了月亮才会多几分亮色,不过到那时,九幽禁术狱也就发作了。

    所以于洛君荣来,黑暗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么黑漆漆的,死气沉沉的,最好一点光也不要有。

    只是往日早就习惯了的孤独,今日却变得十分难熬。

    外头檐角下挂着的金铃时不时的发出一声悠远轻响,跟过去的每个夜晚都一样,只是再没看见那个偷偷往窗子里放萤火虫的白衣少年。

    殿内一应摆设都被笼在了黑暗中,洛君荣闭了闭眼,指节不受控制的缓缓收紧,将桌案上抄的厚厚一沓经书都攥成了团。

    “呵……”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捂着脸低低的笑出了声,声音黏腻阴柔,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在空旷的殿内响起,无端瘆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笑谁,亦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直到指尖无意识触到腰间的一个冰凉物什,他方才缓缓收了笑意。

    洛君荣低头,才发现那是燕情今日替自己系上的玉佩,云底燕纹,带着一丝浸染的墨意,清冽通透,一如那人。

    他用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一下又一下,无端多了几分珍视之意。

    翌日,燕情起了个大早,先是去演武台练了一套剑法,然后才慢悠悠的往乾明殿晃。

    这种上学的感觉真的不好,尤其还是在老师看你不顺眼的情况下。

    今日不巧的很,又是游掌教的课,讲授《洪荒百兽异志》,燕情感觉对方很万能,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教。

    “上古神荒有兽,名曰鸠淼,有灵狐之脉,其状如猫,生而九尾,亦有九命,不入轮回,命去其一断一尾,尾尽命消。”

    游掌教讲课时声音拖的老长,跟唱戏似的,燕情懒洋洋的用胳膊支着脑袋,看见他犹如看见了一颗人形安眠药,哈欠连天止都止不住。

    临沂被传染的也了一个哈欠,气的拐了燕情一下,

    “你能不能好好听讲,昨晚上没睡觉当夜猫子爬墙了么,这么没精采的。”

    燕情眼睛半闭,闻言斜了他一下,语气阴森森的道,

    “你前几天到处跟人我死了,账还没算明白呢,少在这里烦我。”

    临沂闻言立刻闭嘴,他昨天被逼着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的金鸡独立,哪里敢惹最近脾气异常暴躁的燕情。

    可他不敢,有人敢。

    游掌教忽然慢悠悠的晃到燕情身边,用戒玉尺敲了敲他的桌子,挑眉问道,

    “燕情,你来,这洪荒百兽位居榜首者当是哪个啊?”

    游子意瞧着年轻,行为举止却像个老学究,话摇头晃脑的,燕情都怕他把脑袋给晃掉了。

    那戒玉尺就在游掌教手中蓄势待发,临沂见燕情吃瘪心中暗乐,压根没算提醒他。

    一旁的月半缘见状,在桌案底下悄悄比了个数,燕情见状了然,不着痕迹的将书翻页,匆匆在上头扫了一眼,这才起身对着游子意拱手道,

    “禀掌教,弟子以为,洪荒百兽位居榜首者当属昊柯,它乃上古神脉,万年难得其一,生而不死不灭,存万世,得长生,身负真龙之力,可令天地分崩,排第一当之无愧。”

    游子意闻言点点头,又继续问道,

    “那依你之见,其二又应当为何?”

    这老家伙还没完没了了。

    燕情把书翻了一页,看见上面的内容不自觉皱了皱眉,又翻了一页,这才继续道,

    “其二当属汝宴,它与昊柯能力相当,只是原形为蛟,不免逊色一筹。”

    其实按《百兽志》中所言,昊柯属一,鸠淼属二,汝宴只能排在第三位,可燕情瞧着那神似某位花脸女妖精的鸠淼神兽,心眼的把它给略过去了。

    游掌教听了他的回答,摇摇头道,

    “不妥,不妥,排其二者当属鸠淼,她有借命之力,可生死人肉白骨,汝宴稍逊矣。”

    “可百兽志中所言,鸠淼无通天之力,亦无彻地之能,命去其一断一尾,尾尽命消,不入轮回,也就是这猫妖若九条尾巴都没了,连轮回往生都做不到,汝宴死了尚能投胎,鸠淼又如何比它厉害?”

    游子意闻言似乎很是苦恼,他不赞同燕情的观点,却一时又找不到话来反驳,把戒玉尺在手心转了转道,

    “可排名自古便是如此的啊。”

    燕情不着痕迹往他手中瞥了一眼,瞬间改口,

    “先哲一定是对的,自古如此排位自然有一定的道理,弟子不过乱一气,掌教不必当真。”

    此言一出,游子意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也。”

    天知道他上一次还骂燕情粪土之墙不可污也来着。

    之后游子意似乎发现了燕情满嘴歪理,从来不按套路出牌,下半堂课再也没点过他。

    窗外暖日熏熏,伴随着游子意时高时低的授课声,让人昏昏欲睡,燕情花一刻钟时间翻完了那本《洪荒百兽异志》,然后就开始心不在焉的开差。

    借着书本的遮挡,他提笔沾墨,又抽了一张纸悄悄垫在书桌上开始画画。

    家主古板,墨家女子皆以琴棋书画教养之,燕情曾被师妹拽着捉刀,各样才艺都会些,勉强算是个才子。

    那日上课若不是月沉长老非要他弹琴时灌注玄气,燕情也不至于丢那么大个脸。

    南归殿中的三息树不知种了多少年,枝叶蔓蔓,飞花无数,树干粗壮可供十二人合抱,盛夏花盛之时几欲将天边一角染红,浮空游鲸便以此为食,偶尔会飞下来晃荡那么一圈。

    随着燕情笔下的动作,鲸落生息阁的一切跃然纸上,最后他犹觉不满意,在庭院中画了一只独立金鸡,然后又在南归殿半开的窗户中添了几笔,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个人坐在窗边看书。

    望着那寥寥几笔的人形,燕情暗自出神。

    估摸着时辰,洛君荣这时候应该是在南归殿修炼,要不就是抄经书,反正对方生活枯燥乏味的很,日日都是如此过的。

    细草翻惊燕,飞花伴美人。

    燕情在空白处题了一行字,内心不由得狭促的笑了笑,洛君荣体态清瘦,俊眉红唇,每日端坐在那里看书,可不就是个文静美人。

    燕情笑过之后,便有些怅然若失,一日不见洛君荣,他心里便感觉空落落跟丢了魂似的,连游掌教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燕师兄。”

    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忽然在眼前放大,燕情吓了一跳,差点条件反射一拳挥出去,好悬忍住了。

    只见沈却手中拿着一个星罗盘,趴在他的对面一脸笑嘻嘻,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燕师兄,我来给你算一卦好不好?”

    “这掐指算命的活不是沈将携干的事么,你来凑什么热闹。”

    燕情心想自己是穿越过来的,按照里面常有的套路,一般都是眉宫隐逸,命途不显,沈却驯兽有一手,奇门八卦方面却不如沈将携,能算出来什么。

    “师兄你不知道,他这几日天天掐着人算命,乾明殿每个人都算了一回,就差你了。”

    临沂在一旁幸灾乐祸,无他,沈却手气太臭,上签一个不准,下签十个九灵,可他偏偏不信这个邪,非要算出一个上上卦才甘心。

    “那你就算算吧,不灵不给钱啊。”

    燕情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反正算一卦又不会掉块肉。

    沈却闻言乐开了花,一双细成了缝的眼睛硬是瞪得老大,将燕情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个清楚,最后还将他的掌纹给拓到了星罗盘上,比比划划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燕情看着他在那里鼓捣了半晌,最后笑着问道,

    “怎么样,算出来什么了?”

    沈将携本在一旁凑热闹,闻言狭促的道,

    “算不出来才最好,算出来也不是什么好卦。”

    “胡!”

    正在埋头算卦的沈却忽然抬头,他对着沈将携晃了晃手中的天机镜道,

    “我早就算出来了,只是卦象不太对劲。”

    “能有什么不对劲啊,我看看。”

    沈将携闻言把天机镜抽了过去,对着上面密密点点的符文看了半天,这才惊疑不定的“咦”了一声。

    旁人本就在竖着耳朵看热闹,见状这下子都围了过来,要知道沈将携可是游星尊的得意弟子,出卦百算百灵,如今他做出这副模样,倒真是让人好奇得很。

    “沈将携,燕师兄的卦象怎么了,你快啊,难道是大凶?”

    “肯定是大凶,不然他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燕师兄天纵奇才,年纪轻轻怎么就……”

    眼见着众人越越不像话,沈将携终于面色古怪的揭开了疑团,

    “并非大凶,而是红鸾星动之兆。”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嘘声,临沂原本趴在桌上看热闹,闻言唰的一下抬起了头,

    “你胡什么,整个浮云宗除了月沉长老哪儿有女的,浮云弟子未学成出师也是不许下山的,哪里来的什么红鸾星动,简直一派胡言!”

    有人闻言,故意凑趣儿的道,

    “谁浮云宗除了月沉长老就没女的了,前几天不是来了个女妖精嘛,虽然性子古怪了些,可瞧着模样也不差,燕师兄如此风流倜傥,那女妖精定然喜欢,只是她道行高了些,不知道师兄压不压的住。”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暧昧不明的声音,沈将携卦象从未出过错,前些日子宗门里恰好来了个女妖精,又这么巧算出燕情的红鸾星动卦象,大家心中似乎都百分百肯定那女妖精跟他有宿世情缘。

    燕情不信这种东西,但把他跟那个花脸女妖精扯在一起就膈应人了,他用剑鞘指着在场众人扫了一圈,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威胁似的道,

    “今日这卦象不做数,你们谁敢再提那女妖精,我的他满地找牙。”

    完就从一旁的窗户利落翻了出去,瞧在众人眼里却像是害羞了,带着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有些事情,你越不想让它发生,它就越会发生,世界上除了瘟疫,就数流言传播的最快,沈将携又是个大嘴巴,没过三日整个浮云宗的人都晓得燕情跟那女妖精有不得不的二三事,连掌门都八卦的问了那么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