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相思相见知何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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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情和临沂好歹是抄过百八十遍宗规的人, 脑海中深深记着几个字——

    凡我浮云弟子,宗内禁沾酒色!

    然而已经晚了,他们喝下肚才想起这条规矩, 燕情被呛的嗓子都在冒烟,脑子晕乎乎的一团乱。

    最想跑的应该是妙儿, 风如蛟喝醉了抱着她的腰就不撒手,还一个劲的喊娘,

    “娘啊,如蛟好想你, 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

    妙儿快哭了,死命捶他,

    “我不是你娘!你快撒手!”

    另一边, 沈将携扯着相迟棠在那里神神叨叨的嘀咕着什么,

    “日主是金, 火局太堪必生咳嗽之疾病, 水太多必生耳聋眼盲之疾,木太多必眼盲损身, 这位公子,要不要算一卦, 不灵不要钱——”

    他一边,一边掐着手指在算些什么, 然后一惊一乍的道,

    “哎呀, 怎么又是大凶卦,难道是贫道算错了?”

    相迟棠被他扯的领子都歪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沉若死水的眸子忽然转动了那么一下,黑黝黝的亮得惊人。

    沈却抱着柱子看星星,应南枝坐着不动弹,相迟凡嘀嘀咕咕的在背百药汤诀,陈心锁和月半缘大概是最正常的了,二人以手撑头伏在桌子上十分安静,身后发带飘飘,显得无端寂寥。

    燕情酒意上头,忽然把临沂后背拍的咣咣直响,没头没脑的道,

    “师弟,做个好人,以后一定要做个好人啊……”

    完就趴在他背上不动弹了。

    临沂反而是众人中最清醒的一个,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刚想把燕情扒拉下去,肩膀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抽泣。

    很轻,很浅,很短促,但他还是听到了。

    临沂僵着身子瞬间不敢动弹了,紧张的眨巴眨巴眼睛,意识到了什么,刚想话,耳边又是一声抽泣,接着是某人哑着嗓子带着哭腔的声音。

    “师弟,宝宝心里苦啊——”

    “……”

    临沂觉得一定是他刚才喝酒把肚子烧了,不然现在怎么这么想吐呢?

    现在他很迫切的想要个什么东西,把燕情这一副丢脸样子给记下来,以备日后嘲笑,然而对方没多久就抬起了头,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笨不笨,”

    燕情指着他笑的直飙泪,

    “你真以为我会哭啊,就算哭,我也不会当着你的面啊。”

    临沂见状没吭声,但感觉肩膀有一点点湿意。

    这一亭子人群魔乱舞,哭的哭,笑的笑,很快把巡夜的弟子给引过来了,好死不死还是黑面煞神白玉凉带的队。

    “已近亥时,何人在此喧哗?!”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几个少数酒量好的人已经醒了大半,妙儿赶紧把桌上的酒坛子和酒杯一股脑扔进了湖里,然后把风如蛟耳朵死命一揪,对着人直接踹了一脚。

    风来亭在湖心中央,只有一条道通向岸边,燕情眼见着白玉凉已带着人往这边走来,赶紧把撒酒疯撒得最厉害的沈将携给点住了哑穴,又把抱着柱子看星星的沈却一把扯下来,忙对着众人低声道,

    “玉凉君来了,快醒醒!”

    他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到了跟前,众人忙压着醉意起身行礼,齐声道,

    “见过玉凉君。”

    白玉凉压根没理他们,他先是看了看桌上的一片狼藉,又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眼,这才眯着眼睛道,

    “入夜禁喧哗,尔等为何在此?”

    这种时候只能妙儿来解释,她推开挡在前面的风如蛟,然后笑嘻嘻的蹦到白玉凉跟前道,

    “我新做了些点心,所以请师兄弟们来尝尝,玉凉君要不要试试?”

    白玉凉闻言瞥了瞥桌上那黄不拉几黑不拉几的点心,面色冷淡,

    “不必,”

    完又语气严肃的道,

    “你等入门时日不算短了,难道不晓得规矩吗,念你们是初犯,本君不加责罚,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尔等速回住处,明日将宗规抄十遍交与本君。”

    众人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混了过去,闻言忙收拾了桌上的点心准备撤,岂料这时,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翻腾了一下,紧接着数不清的鱼儿齐齐翻着肚子浮上了水面。

    妙儿见状眼睛一翻差点没晕死过去,心中大喊吾命休矣。

    白玉凉起先还以为是妖孽作祟,然而他鼻尖一动,忽然嗅到了空气中浅浅的酒香,再一看众人脸红耳赤摇摇晃晃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声怒吼瞬间响彻云霄,

    “全都给本君跪到思过堂去——!”

    这大半夜的,不可能把掌门和几位尊长叫醒,白玉凉直接越俎代庖,罚他们先跪上一晚醒醒酒再。

    实话燕情来了浮云宗这么久,完全不知道还有思过堂这个地方,当众人被巡夜弟子押到一个破破烂烂还结着蜘蛛网的大殿时,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大晚上的喝什么酒,喝什么酒啊!

    “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戒,今夜你们在此好好思过,等本君明日回了你们师尊再行处置!”

    白玉凉气的脸色铁青,待瞥到这一群人里还有月半缘陈心锁应南枝等几个平日乖巧的弟子时,看妙儿的眼神那就如同看一颗老鼠屎。

    白玉凉走了,还不忘把门关上下个结界,免得他们跑了出去。

    按理偷偷喝酒犯了宗规,众人都应该害怕才是,可不知是不是有人陪着的原因,心中不仅不害怕,还刺激的紧。

    临沂量了一下四周,发现破烂的很,上面的屋檐还是漏的,只有正中央摆放了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像,手拿浮尘袖袍飘飘,只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看不清脸。

    妙儿哼了一声,脸色不好的道,

    “这什么破烂地方,坏成这个样子也不修,白玉凉不会故意整我们的吧。”

    “思过的地方你指望能有多好,好好珍惜今晚吧,不然明天可就惨了。”

    燕情叹了口气,把旁边一个缺了腿的桌椅剁吧剁吧劈成了碎块,拢了一个火堆点起来。

    夜晚更深露重,寒气入体,众人不由得了个哆嗦,都围着火堆席地而坐,应南枝看了看那脏兮兮的地面,犹豫片刻也坐了下来。

    这其中最纠结的应该是月半缘,他自幼读圣贤书,执君子行,从到大那是一个错都没犯过,今日饮酒犯戒被罚,出去都没人信。

    沈将携一直跟在燕情屁股后面,满脸痛苦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燕情见状了然,伸手替他解了穴。

    “不好意思,我忘了。”

    “咳咳咳……我……我就今日不宜出门了……这下可好……师尊明天一定死我……”

    沈将携缓过来之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道,

    “我现在真的很想睡觉,这个鬼地方连床都没有。”

    妙儿拖了个东西过来,

    “床没有,蒲团倒是有一个,你可以跪在上面睡一晚。”

    她话音刚落,只见那落满灰的蒲团忽然鼓起了一个包,紧接着一只老鼠从破洞里面窜了出来,嗖的一声跑远了。

    “……”

    妙儿只好把蒲团又扔了回去,

    “你还是坐着吧,免得伤害了无辜生灵。”

    沈将携捂着头一脸痛苦,

    “师尊这两日喜怒无常,我明日肯定少不得吃些苦头。”

    临沂闻言嗤笑了一声,

    “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全浮云宗的人都知道洛君荣脾气最臭,就连白玉凉也稍次之。

    他完又没忍住看了燕情一眼,却见对方老神在在的闭目休憩,眼皮子都没掀。

    这一夜众人无心睡眠,第二日卯时未到门便咣的一声被人开了,外面齐刷刷站着十几名弟子,为首的正是白玉凉大弟子随云。

    “掌门有令,传你们去大殿。”

    随云完面带同情的看了他们一眼,但想起昨夜千鲤池里那死去的鱼儿,又觉得他们该。

    弄什么不好,把掌门辛辛苦苦养了五十年的玉鳞秋也给醉死了。

    这大概是众人入浮云宗后最丢脸的一天,掌门连同四尊到了个齐全,幸而大殿门还关着,不然真的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你们昨夜做了什么都给我一一道来,有半点隐瞒我饶不了你们!”

    掌门想起自己养的那些鱼,气的心肝都是疼的,整整一千条,没一个逃出魔爪的,这也就算了,还搅得池子里臭气熏天的,简直“香”飘十里。

    掌门大清早不是自然醒的,是被臭醒的。

    妙儿那坛五百年陈酿跟遍体生香的玉鳞秋混合在一起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这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众人闻言是连头都没敢抬,直接齐齐咣一声跪地上了,应南枝没算跪的,但被临沂按着肩膀强行给跪了。

    “弟子知错——”

    妙儿反应慢了半拍,她左右一看只好也跟着跪了下来,硬着头皮道,

    “是弟子昨夜偷偷买了酒上山,拉着师兄弟们一起尝的,都是我的错,师尊你要怪就怪我吧,旁人无辜,莫要牵连了。”

    掌门很想扯着她的领子质问那么问一句,旁人无辜,他的鱼就不无辜了吗?被酒腐的连骨架子都没了!

    掌门半晌没吭声,不是不舍得罚他们,而是在想怎么罚才能泄了自己的心头之气,看他下巴那一颤一颤的胡子,肯定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月沉长老倒是想求情,毕竟月半缘一向乖巧听话,但她一觑掌门脸色也默了下来,百药尊笑嘻嘻的坐在上位,对相迟凡吃瘪乐见其成,只是可怜了相迟棠那个傻徒弟,柯月自顾自的拨着七星盘,低着头半句话不多。

    殿内一片寂静,最后还是洛君荣站起身,破了僵持的局面,

    “我依稀记得生息阁中养了数十尾玻璃盏,掌门师兄若喜欢的话便拿去吧,左右我不精此道,留着也是暴殄天物。”

    他此言一出,掌门下垂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的飞速上扬,却还是顾全脸面推辞了一番道,

    “此物难得,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掌门师兄喜欢便好,也算是替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告罪了,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洛君荣完步下台阶,经过燕情身边时顺手把他给拉了起来,堂而皇之的把人给带走了。

    跪在人群中央的临沂:师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好在他这次还算机灵,洛君荣口口声声替他那不成器的徒儿告罪,临沂觉得这妥妥的就是自己没错了,赶紧麻溜爬起来跟了上去。

    洛君荣带着燕情出来,原是有话想跟他的,哪晓得一回头发现临沂跟在后头寸步不离,便只得歇了心思。

    燕情觉得那五百年的酒后劲可能有些大,他被洛君荣拉出来时脑子还是一片空白,连怎么到的南归殿都不知道。

    “燕情,你随本尊进来。”

    洛君荣完瞥了临沂一眼,这才进门,燕情则蔫头耷脑的跟在他身后。

    临沂素来知晓洛君荣偏疼燕情,无非就是因为对方聪慧乖巧有天赋,他暗自撇嘴,心想洛君荣这次怕是要对燕情失望透顶了。

    挥袖关上殿门,洛君荣见燕情虽是面色如常,却眼神混沌满身酒气,不由得皱了眉头,声音也冷了冷,

    “下次不可再饮酒了。”

    “师父生气了?为什么?”

    燕情疑惑的皱了皱眉头,伸手想去拉他,偏生洛君荣最厌酒气,下意识避开,燕情便扑了个空,腿一软直接醉醺醺的倒在了地上。

    洛君荣没料到他醉得如此厉害,忙伸手将他扶起,

    “怎么醉成这样。”

    燕情这才恍然大悟的拍了拍头,

    “哦——我记得你不喜酒气的,没事,我自己去外面吹吹风就好了。”

    他完掐了自己一把,强行清醒几分,挣开洛君荣的搀扶就要出去。

    “别胡闹!”

    洛君荣想将他拉回来,结果燕情直接推开了门,临沂正在外面探头探脑的站着,洛君荣见状,不由得收回了手。

    “你酒量怎么这么差啊,脸红脖子粗的。”

    燕情从门里面一出来,临沂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竟也没注意到方才那一幕。

    “我酒量是差。”

    燕情闻言一步步的往危燕楼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

    “我不仅酒量差,我人也差,总把所有事情都想的那么简单,我烂好心,我蠢,我天真……”

    他着忽然把从不离身的孤鸣剑一把甩在了地上,情绪爆发的莫名其妙,

    “我怎么不死啊——!”

    “你无缘无故发什么疯!师尊会听见的!”

    临沂赶紧扑上去把他嘴巴捂住,扯着人往危燕楼带,顺手还把孤鸣剑捡了起来。

    “我就是疯了!我早八百年前就疯了!”

    燕情掰开他的手,借酒撒泼,指着自己一字一句的问道,

    “我他妈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啊?我做错了什么?因为我活该?还是因为我看了那本书?!”

    “你可闭嘴吧,的什么乱七八糟一大堆!”

    临沂赶紧把他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人半背半拖的往屋子里带,心中已经算等下去找相迟凡拿些治疯病的药了。

    “我不待了……我不待了……”

    燕情软着腿不肯走,临沂只能把人背了起来,就听得他在耳边念经似的道,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各分散……”

    “分散什么?”

    临沂步子顿也未顿,心大的道,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还得一起拜师学艺,虽然你肯定不及我聪明。”

    回应他的是某人昏昏欲睡的呢喃声,

    “我太失败了……”

    “别这样,你做师兄还是很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