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执念
齐王妃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没想到,长孙樊的身体虚弱,竟源于此。
她突然抓着长孙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竟恨我如此,不,她恨的不是我,是整个长孙氏。”
长孙樊那个时候不明白她言下之意,现在却知道了母亲嘴里的那个她到底是谁。
难怪从那之后,母亲便一直告诉他,他的父亲经历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会来到云州,为什么孤儿寡母。
一切的源头,都是当今的女帝。
他少时用了太多的时间去仇恨,乃至于性格偏执,这么多年来,他无法跳出仇恨的桎梏。可随着年岁渐长,他知道了更多当年的事情,他清楚谁是谁非,知道善恶不定。可他已经耗费了那么多年去仇恨,而仇恨不是放下就可以放下的。
他已经逃不出去了。
画面消失,他站在原地。本以为这场梦到了尽头,没想到,在雾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他瞳孔紧缩。
那人笑着对他,“王爷,帝京的冬日虽然很冷,但是下雪天书院可漂亮了,有时间可以来看看啊。”
“书院是学习的地方,你的心思还是要放在课业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道。
“那也有放假的时间嘛。”苏寄云笑道,“我觉得王爷会喜欢的,尤其是悬崖边。”
“好,有会我会去。”
他看到她在学堂的身影,看到她结业,看到她身着朝服走进皇宫。
她的笑颜从未改变。
她入朝之前,和他在屋顶上聊天,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长孙家不好吗?”长孙樊深深地看着她,“虽然没落了,但好歹皇子还姓长孙。”
“就是因为皇子姓长孙才不行,你要是我大哥,那二皇子”岂不就是我二哥了。苏寄云咽回后半句话。
长孙樊不着痕迹的挪开视线,“我以为你不喜欢二皇子,原是我想错了。”
“你什么时候起程?”苏寄云生硬的转移话题。
长孙樊也不计较她的故意转移话题,顺着道:“应该半个月之后,差不多你入仕之后再走。”
“那也正好,你还能看到我穿官服的样子。”苏寄云笑起来,眼神明亮。
他那时候没有出来,他不希望她入仕,也不希望她搅入那些罪恶之中,可他没有。
他没有立场,没有资格。
等到她走了之后,他还站在屋顶。
“出来吧,看够了吧?”长孙樊不耐道。
长孙承晔从另一边走过来,走到他身侧,隔着几步的距离停下,“你确实该走了。”
长孙樊眺望着远方灯火,“急什么,迟早会走。”
“你为什么接近她?”长孙承晔声音冰冷,“她并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哦?那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呢?不就是一个臣子之女吗?”长孙樊没有什么表情。
长孙承晔看着他,“对啊,一个臣子之女,怎能劳动齐王殿下如此上心呢。”
“二皇子不是和我一样?你口口声声一个臣子之女,但我看你对她不像是对待一个臣子之女应该有的态度。”长孙樊道,“有些人喜欢谎,有些人的比做的好。而有些人着违心的话,却做着不该做的事。”
“是吗?没想到齐王殿下尽如此了解我。幸甚幸甚。”
“殿下有事就吧,我没有时间陪你在这儿吹风。”长孙樊不耐道。
“我希望你远离她。”
“你知道这不可能。”长孙樊冷笑,“而且你没有资格这样要求我。”
“那我就只好送你离开了。”
“殿下,是我本来就会离开,而不是你把我送走。”长孙樊突然笑起来,“没想到啊,长孙家真的会出情种诶!出了一个你爹,我就已经很惊奇了,没想到你一脉相承啊。”
长孙承晔语气平淡,“好像你也姓长孙。”
长孙樊:“”
大意了。
“你离开云州太久了,该回去了。”长孙承晔道,“你这身子,帝京并不适合你。”
“这么一听,还以为你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长孙樊笑道,“其实我很好奇,我在帝京并不会影响你什么事,你为什么一心想让我离开呢?哦,不会是为了她吧?”
“你想多了。”
“我也不想去揣测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也不在乎。我只把她当妹妹,不像某些人,存着一些隐秘的心思。”长孙樊冷嘲热讽道,“你贵为皇子,想要什么向陛下要就是了,何必在这和我浪费时间?”
“这与你无关。”长孙承晔冷冷道。
长孙樊拢了拢外袍,“是,与我无关。那我先走了。”
长孙承晔的身影在黑暗之中消失。
长孙樊平静的看着旧事重演,竟生出几分稀奇,他的梦里居然还会有长孙承晔。
这个仇人之子。
天光破晓,寻风端着水进屋,看着还没有醒的长孙樊,微微叹气。
柳夫人提出的治疗方法极其凶险,治疗的前一天晚上需要用药,让长孙樊将心中的杂念全部清空,也可以是再经历一遍自己的恐惧。只有克服恐惧之后,才能进行治疗。治疗过程中会激发他内心最大的不安与仇恨,如果控制不好,就是一个吐血身亡的下场。
寻风等着他醒来。
长孙樊做了一晚上梦,头疼不已,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如不醒来。
“主子,你醒了?”寻风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长孙樊脸色苍白,“柳夫人来了吗?”
“已经来了,主子还是休息一下再去治疗吧。”寻风皱眉,长孙樊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他怕出意外。
长孙樊摇头,“不用了,让她进来吧。”
“诺。”寻风只能答应。
柳夫人进门,看着靠在床上的人,微微皱眉,“看来你昨晚,没能睡个好觉。”
长孙樊扯了扯嘴角,“这不就是你需要的吗?”
柳夫人上前给他把脉,沉默了半晌,“可以开始了,但你不一定承受得住。”
“我可以。”他道。
柳夫人叹气,“去安排吧,这个院子禁止任何人靠近,派人守住院外,就算听到什么声音也要当做没有听到。明白了吗?需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把你主子扶到隔壁屋子里吧。”
寻风点头,将长孙樊扶到隔壁屋子之后,下去安排防卫。
房间只有一个巨大的浴桶,装满了水,泛着诡异的绿色。
长孙樊在柳夫人的指示下走进去,一碰到水便冷的打了个激灵,“倒也不至于还放了冰块吧?”
“至于。”柳夫人把他按下去,“以毒攻毒。”
长孙樊靠着浴桶,水温极低,他本来就很怕冷,只能咬牙控制着自己不从浴桶离开。
柳夫人眼眸颤了颤,但很快平复下来,开始下扎针。
寻风和护卫一起守在外围,刚刚吩咐下去让他们把自己当成聋子,里面却安静的仿佛没有人。
炙热的太阳照耀着屋舍,阳光却照不进那间房。
等到两个时辰过去,柳夫人开门出来,一脸疲惫,“寻风,去把你主子扶出来,给他换一身干净衣服。”
寻风跑进去,看到靠在浴桶上的长孙樊,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他上前将他捞起,却发现触寒凉。外面的太阳有多热,他的身体便有多冷。
他艰难的将长孙樊捞起来,给他换好衣服,安置在床上,一层层的给他盖被子。
柳夫人制止了他继续盖被子的行为,“一床就够了,不能太温暖。”
“他都快冻死了!”寻风气急。
柳夫人看着他,“要想你主子活,就听我的。”
寻风握紧了拳头,看着昏迷的长孙樊,知道如果他不按照柳夫人的话做,他真的会出事。
他沉默的将被子拿开,只剩下一床,紧紧的裹着长孙樊。
柳夫人这才放,开门出去,站在阳光下。
那件屋子太冷了,让她想到寒冬的冰凌,她只有站在阳光下,才能恢复一点体温。
她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他死死的皱着眉头,明显在睡梦中也很痛苦。
那样的温度,那样的痛楚,他却一声不吭。
是条汉子。
只不过命不好,与天争命,也只有几载罢了。
寻风守在长孙樊床边,看着他身上不断冒出的寒气,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