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

    一钻进马车，穆十娘顾不得其他，就一迭声问道：“四叔呢？他怎么样了？”

    “嘘！”

    身着雪白广袖长袍的骆皓宸回过了头，玉白修长指比在了唇前，朝穆十娘做了一个噤声势，“穆四老爷刚刚服了一碗安神汤，已经睡下了。”

    他身后是一张狭窄软榻。

    雪白柔软褥子上，只着雪白中衣，盖着一张素色毯子的穆四老爷偏头安睡，胸膛微微起伏着，发出着轻微细碎的鼾声。

    尽管隔着一层薄薄毯子，穆十娘仍可以清晰感受到，穆四老爷如今身形极其瘦削羸弱，仿若只剩下了一把皮包骨。

    她的眼泪腾地就下来了：“四叔。”

    作为穆国公与国公夫人的老来子，穆四叔比穆三老爷了十三岁，是被哥哥们当儿子般养大的。

    因备受母亲溺爱与父兄关照，他自就性格活泼跳脱，爱玩爱笑爱闹爱赛马。

    又凭着一张格外出众的面庞，与一张善于甜言蜜语的油滑嘴舌，以及马球场上与赛马场上、力压群雄的风采，未成婚前的他是楚京城万千闺阁女子的梦中佳婿。

    穆十娘的印象里，四叔从到大都没吃过任何苦头。

    如个人精儿似的他，极擅长与人打交道，一见到父亲母亲哥哥嫂子就讨好卖乖，转眼又能在侄子侄女面前摆出长辈的谱儿

    二十多岁的人了，也从来不见有个正形。

    充满了活泼的生命力。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羸弱又安静地躺着，连呼吸声都悄不可闻，仿佛一阵风儿就能被刮走了。

    “穆四老爷的情况并不好。”知晓穆十娘的情绪，骆皓宸握紧了她的，轻声地解释道，“据霍神医的交代，穆四老爷当初所受箭伤极其严重，他也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才抢回了一条命。”

    “按理这等患重伤的人应当好生休养。”

    “但这两个月来，夏六皇子每逢心情不好都会拿穆四老爷出气，每每都会令他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除此以外，穆四老爷内腑多处都有着沉疴暗伤，应当是当初坠马撞击后，一直未能得到休养所致。”

    “若非穆四老爷心智刚强，若换另外一个其他人，只怕早已挺不住了。”

    “夏淮！”

    穆十娘牙根咬得很紧，“总有一天，我要将你剥皮抽筋千刀万剐，千倍百倍尝受我穆家人受过的苦。”

    尽管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这一刻骆皓宸仍是出声安慰道：“十娘别急，你会有会的。”

    骆皓宸绝非只是安慰。

    东阳侯府被抄家后，王炽青除却得到了一份夏六皇子与楚七皇子、虞太尉等人勾结暗害穆家人的情报，还得到了一份夏六皇子全部玲珑关的密码。

    有将重要情报随身携带的习惯，夏六皇子一早就给自己情报都上了一份精巧的玲珑关。

    也是因此，上次在通州城凌江县，穆十娘虽弄到了夏六皇子全部行李，却都没办法立即取用。

    直到有了这份密码

    利用密码将关全部解开后，夏六皇子的所有合作对象、下人马势力、财产店铺分布，包括一整个夏朝朝堂局势与重要朝臣资料，对穆十娘都是透明的了。

    因而穆十娘才能在跟踪夏六皇子得力下，并利用那名下唯一软肋孩子，得知了夏六皇子的全部计划。

    她才能针对夏六皇子另外一名下惜弱的弱点，量身定做了那一个请君入瓮的计划。

    她才能在夏六皇子的人将穆四老爷送进温泉庄子后，悄悄地偷梁换柱，将穆四老爷换了出来，把褚七给换了进去。

    她才能利用夏六皇子身边侍卫换防空隙，派暗影卫潜入了鸿胪寺苍翠苑，点燃了那一整个地下室的火药。

    古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至少在面对夏六皇子时，穆十娘从此都能额外握一份胜券。

    被折磨了这么久，穆四老爷最需要的是休息。

    没有再额外打扰他，穆十娘亲给穆四老爷换了冰，换了一块凉帕子，就轻轻脚地坐到了骆皓宸身旁。

    七豆此时才敢开口问道：“穆娘子，今日温泉庄子里，陛下答应了替穆家翻案了吗？”

    穆十娘轻轻嗯了一声。

    几乎是目睹着穆十娘全程为此事奔走，七豆此时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语气热烈地道：“太好了。”

    “穆娘子，可真是要恭喜你了。”

    穆十娘轻轻扯出一个笑，情绪却不怎么太高：“谢谢。”

    知晓穆十娘的疲惫与心疼，骆皓宸揽过了穆十娘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温柔又怜惜地道：“这段时间你累坏了，先歇一会儿。”

    “以后只怕还要一场硬仗要打。”

    七豆想到了老皇帝的性格，也是嘟起了嘴巴：“这大楚朝真是奇怪，读书人各个都口口声声要讲仁孝讲忠义讲道德，怎么偏偏让这么一个寡廉鲜耻的暴戾伪君子当了皇帝。”

    “难道这书上得都是骗人的不成？”

    “我看啊，就算这次穆姑娘替穆家洗清了冤屈。只要这老皇帝还当一日皇帝，穆家就还会有再蒙冤的一天。”

    “不，就算是换了一个皇帝。只要这话语权始终掌握在旁人里，穆家也始终不能安全的。”

    “要是哪一天，则天下能换一幅面目，不再这么由皇帝一人喜怒而定乾坤该有多好。”

    骆皓宸轻轻呵斥道：“七豆，当心隔墙有耳，噤声。”

    穆十娘则是表情平静地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从一开始，穆家先祖留下祖训就是护楚朝安康，而不是护楚帝统治长治久安。

    今日与穆家翻案证据一齐传递的曲三谋逆的消息，就是穆十娘留给老皇帝的最后一次会。

    若老皇帝再如前世一样，选择了用三座城百姓性命，换取了座下皇位的安稳。

    那么这般的楚朝，他们穆家不护也无妨。

    只是在此之前，她需要把祖父与父兄他们应有的尊严，一丁一点都替他们讨回来才行。

    马车缓缓回了墨锭子胡同。

    派了暗影卫左右看着，穆十娘悄无声息运了穆四老爷回屋。

    刚一到屋，她就同时得到了两则消息。

    穆家骸骨已到京城了。

    城门卫不许罪臣穆家人入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