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 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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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场, 万里艳阳。

    今日要斩的是徐子明和陆敏二人。

    一位新科进士和一位官宦之女,因争风吃醋在京城杀人纵火。据那进士还是另有妻室的。

    在最近无波无澜的京城,这件事很快成了百姓们的谈资。

    行刑当日, 有百姓早早地等在附近, 准备看热闹。

    树荫和建筑物的阴影下很快挤满了人,余下的人也不顾日晒, 一边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一边等着行刑开始。

    这件案子传的很广,影响也比较恶劣,刑部尚书便亲自到场做了监斩官。

    监斩官坐定后,陆敏和徐子明二人就被押了上来,五花大绑跪在刑台上。

    男囚和女囚并不会关在同一间牢房,这是两人自审讯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但曾经郎情妾意的两个人,却并没有要执手诉衷情的意思。

    二人均是神情麻木,彼此对视那一刻眼里似乎都带了恨意。

    燕惊鸿一身便装, 站在人群里, 注视着这两个人。

    徐子明到底爱没爱过陆敏谁也不知道,但陆敏定然是爱过徐子明的,虽然这份爱浅薄蛮横了些。

    但两人显然已经反目成仇。

    陆敏恨徐子明,若不是他, 她还是好好的从五品官嫡女,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这些天在狱中, 她没有一日不后悔,她恨徐子明身为一个有夫之妇, 接近并引诱了她。要了她的身子,却连程艳红和徐玲这两个人都处置不好。

    徐子明当然也恨陆敏,若不是这位被惯坏了的大姐非要去找玲的麻烦, 又冲动之下把人推倒,怎么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燕惊鸿看着他们,内心毫无触动。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凡这两人中有一个是正常人,事情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两人在刑台上刚刚跪好,立时便有两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从人群中扑了出来,哭着冲到刑台下喊着相公、儿子。

    被太阳晒得蔫头蔫脑的围观群众顿时精神起来,这大概就是徐子明的母亲和传中的发妻了。

    传言大家都听过,徐子明勾搭过的两个女人争风吃醋导致杀人纵火的严重后果,而这位正室却没有参与其中。

    大家早就一肚子好奇,想知道她到底对此事是何种态度。

    但见她哭着喊相公的模样,大家心下已经了然,一时又是一阵唏嘘。

    燕惊鸿看到艳红冲出来也吓了一跳,她们换回身体时,程艳红的扮还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怎么不过一日多,她就把自己折腾成这般蓬头垢面的模样。

    再看她肿得差不多只剩一条缝的双眼,燕惊鸿悟了,大概是她一直以泪洗面,才把自己搞得这般憔悴。

    艳红之前用着燕惊鸿的身体时,也哭过很多次。不过燕惊鸿体质好,恢复得快,眼周的红肿基本不会留到第二天。

    任凭艳红在刑台下深情哭喊,徐子明却神色冷漠,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只对母亲了一句:“娘,是孩儿对不住你。”

    “不怪你,不怪你,”徐张氏涕泪横流,“都怪这个姓陆的狐狸精!”

    陆敏看她们一眼,也不清心里是不是有一丝嫉妒。陆家没有一个人来观刑,陆省一旦下了决定,就做得很绝,自己不来,也约束了陆家上下谁也不许来。

    她好好的一个千金姐,拜徐子明所赐,如今要孤零零地死在刑台之上。

    程艳红仍然在哭:“相公,上次在牢里相见时,你不是还过,你最放在心上的人永远是我吗?你怎么不看我一眼啊。”

    一旁的陆敏仿佛看热闹一般听着这几人的对话,她此前一直以为程艳红也给了徐子明一刀,现在看这模样,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弄错了。毕竟牢中消息闭塞,她什么外界的消息都听不到。

    徐子明还没回答,陆敏已经冷哼了一声:“他也口口声声过爱我,结果呢?还不是被审问一句就立刻把我出卖了。”

    程艳红立刻维护徐子明:“就是你这个狐狸精连累我相公的,都是你任性,才拖累了他。你如今怎么还有脸这么他?”

    “狐狸精,狐狸精!就是你害了我儿子!”徐张氏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讨好这位大官家的千金姐的,凑过去想陆敏,但刑台比较高,她跳着脚也没能到。

    临近死亡,徐子明显然不需要再哄着这个顶头上司的刁蛮女儿,当即反唇相讥:“事情本就是你做的,我也是被你连累的,陆敏啊陆敏,以前我哄着你,你还真以为能对我颐指气使?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女人,不温柔不贤良,你若不是你爹的女儿,我连睡都懒得睡你!”

    “你!徐子明,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引诱我的!”陆敏挣扎着要扑过去,但麻绳绑得极紧,她几乎动弹不得。

    “你胡!”徐张氏喊道,“我儿当初中了举人以后,村里不知道多少女人想嫁他,如今他又中了进士,想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会引诱你,定然是你勾引他!”

    “就是!”程艳红显然十分仇恨陆敏,一时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性,“一定是你勾引了相公!”

    “你们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陆敏看着程艳红,本算发怒,半晌却反而笑出了声,“你简直与我一样可悲。我入了歧途,临死前我知道我错了,你呢?”

    罢,陆敏就闭上双眼,不再理会眼前这出闹剧。

    程艳红又讨好地叫了一声“相公”。

    “还有你,程艳红,”徐子明大概是想在行刑前把一口气全发泄出来,骂了陆敏又去骂程艳红,“你这个蠢货,我烦你烦到什么程度你看不出来?别再往我脸前凑了,你想恶心死我吗?”

    程艳红自觉帮徐子明出了气,对方定然会赞赏于她,却不想反而被骂了一通,整个人茫然又委屈:“相……相公,你怎么这样话?”

    徐子明内里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面上一向保持读书人的斯文,连程艳红都是第一次听他这种粗俗的话。

    显然,他已经豁出去了:“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想吐,你能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吗?你自己不想吐吗?”

    “你……上次在牢里见你,你明明过……”

    “你真的信了?”徐子明呸了一口,“就凭你这副尊容,你觉得你配的上我吗?你觉得天底下真的会有男人喜欢你吗?你长得丑不,性格又无趣又寡淡,大字不识,还不懂得看人脸色。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想怎么弄死你才能另娶新人?”

    “相公,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程艳红哀哀哭泣。

    已经有围观的热心群众听不下去,纷纷指责徐子明:“你这个后生,怎么能这么话?”

    徐子明冷笑:“人之将死,还不许我几句实话吗?我当初被迫娶了这么个东西,你们知道我心里有多苦闷吗?”

    监斩官实在看不下去,命人堵住了徐子明的嘴。

    大荣朝对即将处斩的犯人态度比较宽和,一般临行刑前他们想什么,都不会阻拦。

    徐子明这份待遇,倒是多年来头一次了。

    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今日的徐子明算是让围观众人大开眼界。

    他的嘴被堵上,就用鄙夷混合着厌恶的眼神盯着几近崩溃的程艳红。

    后者被他这宛若毒蛇般的眼神笼罩着,遍体生寒,一点点向后瑟缩。

    直到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

    “你还好吗?”熟悉的声音,是燕惊鸿。

    程艳红浑身都在发抖,看到她就神色恍惚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怕他?”

    程艳红点点头,又点点头,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认同的是哪一样。

    “今日在刑台上的人是他,不是你,犯了错的人是他,不是你。你还会有大好的人生,他没有了。你不需要恐惧他。”

    “可是……”程艳红在她的蛊惑下,抬头看向徐子明,对上他的眼神,立刻又垂下头去。

    燕惊鸿抬头,直视刑台上的男子,她眼中看到的徐子明,身着囚衣,面色苍白,眼下带着青黑色的眼圈,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满脸的憔悴。这不过是一个咎由自取的将死之人罢了。

    但她不知程艳红眼中,看到的是怎样的形象。

    “我真的很丑吗?”程艳红突然问,没等燕惊鸿回答,她就自问自答道,“我知道我丑,连你宫里的宫女都比我好看。”

    “你算不上丑,何况决定一个人的,不只是她的外表。”

    “你当然可以这样,你生得这么美。”

    “艳红……”

    “长得丑,性格寡淡,大字不识……”艳红喃喃地重复着徐子明的话。

    燕惊鸿试图安慰她:“他对你的态度,并不能定义你是什么人,只能证明他是个烂人。”

    “他是书生啊,他的必然比我正确。”

    燕惊鸿试图代入她的逻辑:“那我还是公主呢,我的一定比他正确。”

    艳红却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没听进去这句话。

    此刻,时辰已到,监斩官下了令,刽子手提刀。

    手起刀落,徐子明和陆敏的鲜血洒落在刑台之上。

    两人已身首异处。

    程艳红看着这一幕,嘴里念叨着什么。

    燕惊鸿仔细去听,发现她还在重复那一句“长得丑,性格寡淡,大字不识……”

    燕惊鸿有些担心她是否被刺激得太过,试探着问:“如果你想识字的话,我找人教你。”

    “不,我不想识字,”程艳红突然猛地抓住她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公主,之前了只能交换三天的,是不是后天我们就换回来了?”

    燕惊鸿任艳红抓着衣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是。”

    她想劝一句靠交换身份得到的成就感,是虚幻的,并不能长久。

    但看着对方的表情,终究没有出口:“你想去哪里,我让人送你过去。”

    程艳红茫然地摇头:“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那就让人带你在京里随便转转吧。”燕惊鸿做了个手势,便有车夫驾车上前。

    程艳红被扶上马车,燕惊鸿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衙役们清理满是鲜血的刑台。

    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燕惊鸿抬头看去,是刚刚做了监斩官的刑部尚书。

    她对着尚书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倒是后者看着她的背影怔了怔,刚刚燕惊鸿去安慰哭闹的艳红时,他便注意到了她。心下顿时有些防备,就怕晋宁公主要闹什么事。比如在刽子手举刀的时候大喊“刀下留人”之类的。

    也不怪他这么想,毕竟根据上次见面时的情景,尚书对这位晋宁长公主的印象就是“不太聪明”。

    此时看她这般平静地离开,尚书总算松了口气。

    燕惊鸿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个眼熟的姑娘,她举步走了过去:“三丫头?”

    “你……你是?”刚刚目睹了亲兄长被斩首的三丫头脸色苍白,还有些回不过神。

    “我算是徐家的故人,你接下来有什么算?”

    “我?我要回兰台县了,我夫家在那边,”三丫头摇了摇头,“大哥把我和母亲接进京城,还我之前嫁的商户不好,让我另嫁给翰林院里一个老头子做续弦,我不同意,他不让我回去。现在他死了,我就可以回去了。”

    一时间,燕惊鸿感受到了一阵啼笑皆非般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