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0月21日重阳节刚过没两天，南方城早晚温度虽已有了凉意，中午却依旧酷热。

    刘建国慌慌张张的从车间往外面跑，到二楼自行车棚一摸兜才发现没带钥匙，又急忙跑回去拿。

    一去一回身上满是大汗，他胡乱用衣袖擦汗，骑上自行车踩得呼哧呼哧的响。

    过警卫室时，看门的李大爷看他那模样，让他慢些，别摔着。

    刘建国哪敢慢，家里老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早产。

    本来大夫就是高龄产妇，都不敢掉那种。现在又早产，这不是要命吗？

    他骑入主路后整个人直接站起，用力踩踏自行车，路边低矮的房屋和行人被他一一掠过。

    医院大厅，刘建国没跑几步，就被一位年轻的护士拦住问他：“同志，你这副样子往里冲，别吓着人。你来干什么的？找谁？我带你去。”

    刘建国这才停下，边大口呼吸边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汗，擦完汗感觉自己好点。

    才笑着问护士：“同志，我找我老婆，她单位的同志跟我，她早产。她这还差了一个多俩月呢，你这……”

    护士一听连忙断他：“同志，你老婆是市里纺织厂的吗？”

    “对。”

    “那没事了，同志你也别着急，孩子生完了。”护士笑眯眯的对他。

    这家的事她们刚才还在议论呢，第一次见大龄产妇遇见早产还这么利索的。

    到医院不到半个时就生完啦，孩子虽然点，但就目前观察一切健康。

    刘建国脸上又有新汗冒出来，正擦着呢，就听到护士生完啦。

    他一时有些木讷，不敢置信的重复着护士的话：“生？生完啦？”

    “生完啦，是个闺女，母女平安。娘俩在三楼302室，你快上去看看吧。”

    刘建国还是一副木讷的表情：“哎，好、好。平安好，闺女好。”

    “同志，我还有事先走。你记住啦，是3楼302。”

    刘建国回过神，快步上楼来到302门口。

    还没进门，就听到老婆张大花的大嗓门正话呢。

    “我家老四就是好，早产都没让我受一点都没罪。就是把自己亏着了，这么大点就着急出来。这鼻子眼儿，可真像我，长得多好……”

    刘建国推门进去，正跟隔壁两床炫耀的张大花见他来，翻个白眼：“来啦？孩子都生完了你才来。”

    刘建国随口答应一声问：“大花，你怎么早产啦？”

    “我怎么知道？我上班好好的，你姑娘着急，非要现在出来。”

    刘建国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什么意外就行。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闺女，红彤彤皱巴巴的脸正睁着眼直勾勾的盯着他。

    把他心一下就盯化啦，虽然这是自己的第四个孩子，他还是稀罕的伸手想摸摸脸。

    张大花啪的一声掉他的手，“洗手了吗？你闺女可是早产儿，刚3斤2两，医生啦先观察。让隔一个时，量一次体温。”

    刘建国拿手挠头笑笑，对张大花：“媳妇，你辛苦啦。”

    张大花大咧咧的一摆手：“没事，这孩子疼人，我生得不累。就是自己遭罪，早产体弱，医生让好好养着呢。”

    “那咱回家好好养。”

    “这可是你的。”

    刘建国重重地点头，“我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啦，看着刘淑英这孩子比前三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要激动得多。就觉得这是自己亲闺女，要好好养。

    刘淑英要是知道他的这番心理活动，肯定要上辈子自己没白给他烧纸。

    而事实是她刚刚又一次从母亲身体里出生，这次还比上一次出生早一个月。死撑着弄清自己状况后，就闭上眼沉沉回去。

    脑子里最后听见的声音是她妈张大花，让他爸回家拿住院要用的东西。

    第三天刘淑英可以出院回家，临走时妇产科的大夫还嘱咐千万要好好养。

    虽然现在看不出来有任何缺陷，也没发烧。但有的病是长大些才看得出来的，比如脑子上的。

    这可把刘建国和张大花唬得人差点没啦，两人连忙求大夫救命。

    大夫又往回找补点：“你们也别着急，现在孩子看上去是一切健康的，孩子脑部出问题的几率也低。

    我刚才那些话的意思是让你们好好养，别让孩子发烧，每隔2时喂次奶别饿着就行。”

    夫妻俩脸色缓和些，张大花讷讷的开口：“我就请了一个月的假，下个月要上班呢。”

    “上班家里也要有人看孩子不是？上班的时候，就给孩子喝奶粉，我给你们开两袋。

    等这两袋吃完，你们就只能想办法自己买啦。要早个三四年，咱医院一袋奶粉都看不到的。”

    于是夫妻俩又点头哈腰的一番感谢，刘建国到收费处交钱，从家里拿的50就剩了14。

    他眉头紧锁的回到病房，拿起东西就往外走。

    张大花把自己就笑着跟同病房的还没生的年轻妈妈道别，边用围巾将自己脸蒙得只剩眼睛，边鼓励她们：“别怕啊，生娃快着呢，一使劲儿就出来啦。”

    “好，谢谢张姐，回头等我生完，去看你和丫头。”

    “张姐再见，等生完啦，咱们仨月个日子一起玩。”

    刘淑英浑身裹成个粽子，依旧皱巴的脸被一条薄纱围巾虚围着。

    她大大的个哈欠，闭着眼想不愧是她妈张大花同志，初代广场舞选手，到哪儿都能跟人成一片。

    医院离着他们家的院子不到1公里，刘建国背着被褥，左手提着脸盆牙刷缸子，右手是张大花和刘淑英的换洗衣物，还有那宝贝的两袋奶粉。

    他一个人闷头大跨步的向前走，脚步越来越来。

    张大花在他身后抱着刘淑英恨不得跑，停下喊道：“建国，你干什么呢？走路走那么快干什么？我可刚生孩子没两天。”

    刘建国停下脚步，回头等张大花，满面愁容。

    “怎么啦？”张大花走到他面前问。

    刘建国叹口气边走边算账：“奶粉2袋36块钱，就够喝一个月，下个月还要找人换票买，2袋得要40。”

    这两年开始讲究计划生育，为生刘淑英交了600块罚款。

    里面有找别人借的400，好每月还50。加上给父母每月孝敬10块，再加上多出来的奶粉，就是100啦。

    刘建国会算账，张大花比他更会算账，心里估量一番：“咱俩人一个月刚105。你去跟严皓，咱们每月少还他点？”

    “因为借咱钱，严皓都跟他媳妇两架啦。”

    张大花抱着闺女不话了，埋怨：“要是你平时少让那两家沾点便宜，咱家一双职工，怎么能沦落到借钱的地步。”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忍忍吧。”

    张大花一听他忍就来气，正要话就听怀里的闺女了个喷嚏。

    夫妻俩四目相对，想到大夫的话，同时哆嗦一下。张大花也顾不上埋怨刘建国，两人加快脚步往家走。

    夫妻俩家住在梧桐街道最里面，街道入口有一颗上百年的梧桐老树，平时一群老太太都在那边乘凉。

    两人还没到树底下呢，就有嗓门大的邻居大娘冲他们喊：“建国和大花回来啦，快把孩子抱给我们看看。”

    夫妻俩脚步都没听，走近后张大花笑着冲他们：“婶子们好，孩子刚生出来不能见风呢，等满月了我再让你们看。我们先回家，你们玩好。”

    等夫妻俩走后，住在街头的李家老太太就问他们家旁边挨着的邻居，沈老太太：“我怎么看着建国好像不高兴？”

    沈老太撇嘴翻个白眼，刻薄的：“能高兴吗？花600块罚款就生个闺女，要是我，我也不高兴。”

    一群手上拿着鞋垫的老太太一脸赞同的点头，要是他们家儿媳妇这样，她们不仅不高兴还要狠狠修理一顿。

    沈老太见其他人都附和她，继续得意的：“他们还是因为大花年纪大，不掉没办法才生的。怎么可能，肯定是因为还想要个儿子。他们家三兄弟，就刘建国儿子最少，别的都是3个儿子呢。”

    一群老太太继续附和：“就是、就是。”

    末了，其中一位开口：“唉，还呢。以后大家都只能生一个孩子啦，那头胎生闺女的，可怎么过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静默了，谁家还没个刚结婚没生娃或者只来得生一个孩子的孙辈。

    好一会儿，李老太太：“我回家看看，差不多该做午饭了。”

    “我也是。

    那我也回去看看。”

    梧桐树下人群散去，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

    刘建国他们家在梧桐街道靠里面的一套典型的南方院，正屋加上东西厢房和大门边的厨房连在一起围成口字型，中间是不大的天井有一棵老石榴树，旁边还有个水井。

    早些年他们还的时候，这院内只住父母、刘建国和两弟弟，宽松得不知道眼红多少邻居。

    后来刘建国和兄弟们相继结婚，生子。

    屋子不够用了，加上两个弟弟知道他是养子，开始对他发泄各种不满。

    有那么两年，他们宋家是附近几个街区的大笑话，每天的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后来父亲宋衡被折腾出了心脏病，出院后就给两个弟弟一人置办一间屋子，分了家才算太平些。

    这些年虽然偶有摩擦，但比起以前不知好上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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