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圣女(十三到十五并) 码字不易,支持……
整座宅邸都种满了兰花, 兰香馥郁芬芳,月影下花瓣像是幻化出来的,朦朦胧胧蒙上清影。
窗户没关, 用棒支起, 月光落入房内如一池清水晃荡出了涟漪,素白的纱帐被钻进来的微风撩起。
锦被下安睡娇的身躯,一只素手搭在被子上, 被人双手托起,从指尖往上, 细密密落下冰凉的吻。
脖颈上感到温热时,女子终于难受得嘤咛了一声,偏头抬起了下巴,吻便随之落在她脸侧。
“做什么?”宋舟迷迷瞪瞪睁开眼,趁着月光看清压在身上的人。乌黑的长发铺开,有几缕同她的发丝纠缠不清。那人怔怔抬头, 漆黑的眸子装下一点月光, 将泪痣染得鲜红。
“房间太香, 我不习惯。”他的声音又轻又哑, 俯身含住她的耳垂,灼烫的气息喷在她脖子上。
宋舟已经习惯了蔺浮庭晚上变了一个人的样子, 抬起头方便他亲吻, 困得直咕哝, “哪间房间不香啊……睡吧。”
蔺浮庭便停下了亲吻, 乖巧地翻身躺在她身边,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安妥放进被子里,安静地闭上眼。
***
宅邸的下人都很和善,哪怕是清早起来洒扫的厮见到宋舟都会笑眯眯叫一声“表姐好”。
到了京城, 宋舟对外的身份是蔺外的表妹,因为王爷宠爱,府里上下也尊称一声表姐。
宋舟便也笑眯眯地同他们问好,离开院子几步,就看见一个嬷嬷追在蔺外身后。
“蔺啊,你瞧瞧这几家的姑娘啊,看这腰,看这屁股,一看就好生养啊。”孔嬷嬷甩甩手里的画像。
白衣少年抱着他的剑,白皙的脸蛋涨得通红,脚下生风,“我不娶媳妇儿!真的不用了!”
在晋南威风凛凛的蔺大人,现在躲个嬷嬷都难于上青天。
孔嬷嬷膀大腰圆,嗓门也大,插着腰不停追他,“那哪儿行,你都多少岁了,男子成家立业最重要。你瞧瞧你现在是王爷身边的大忙人,业立了,怎么算也得成家了,你嬷嬷能害你吗?”
嶙峋的假山淌着流水,往来的丫鬟给追赶的两位让出路,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偷笑。
宋舟也混在其中嘲笑蔺外。
“宋舟你笑什么笑!”蔺外被追得绕圈,眼见看见了人堆里的宋舟,直奔她而来,揪着她的衣领把人拎出去。
那孔嬷嬷昨日接王爷回府时是见过宋舟的,听跟随王爷入京的厮道是蔺外的表妹,家道中落投奔至晋南,王爷心善,待她如待亲妹一般。
孔嬷嬷闻言尖着嗓子哎呀一声,“蔺啊,你怎么好欺负自己的表妹!”
平白捡了个表妹的蔺外脸一阵青一阵白,撒开手躲到宋舟身后。
宋舟受过他不少欺负,难得见他吃瘪,脚一错,从他面前闪开,交给孔嬷嬷整治他。
孔嬷嬷便立刻将手里画像甩得哗啦哗啦响,找见帮手似的,同宋舟道:“表姐,你瞧瞧,这几个姑娘,好不好看,漂不漂亮。”
也没看清面容,宋舟睁着眼睛瞎话,“好看,哪个看着都和我表哥绝配。”
少年的剑险些都要拔出来,红着脸咬牙切齿,“宋舟,你别太过分。”
宋舟于是一脸凝重同孔嬷嬷探讨,“我表兄啊,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了。嬷嬷您上点心,最好是找个厉害点的表嫂,才能治得住他。”孔嬷嬷深有同感附和。
十几岁的少年被一唱一和逼得直跳脚,好不容易瞧见远远走来的蔺浮庭,飞身赶去,“兄长!”
男子黑衣黑发,耀阳之下格外显眼,黑润润的眼眸满是笑意,声音慵懒,“怎么了?”
在京城,晋南王便是温润如玉的指代,那副假象宋舟昨日有幸见过,但与现在这样好似又有不同。总觉得,他现在是真的高兴。
“你看宋舟!”弟弟开始指着欺负人的姐姐向兄长告状,终于有点孩子的样子。
宋舟一脸无辜地眨眨眼,蔺浮庭无情抛下弟弟,走到她身边去。
“王爷。”孔嬷嬷笑得一脸慈祥与蔺浮庭问好。
蔺浮庭含笑点头,随意拨了拨宋舟的珍珠耳坠,“在做什么?”
宋舟谨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兢兢业业做一个表妹,扭头避开他的手,“在帮表哥相看媳妇儿,也是时候成家给我找个表嫂了对吧。”
蔺浮庭皱了皱眉,沉着眼将手收回。
府上做主的毕竟还是王爷,底下人深谙此道,孔嬷嬷尤其上道,“王爷两年才入一次京,当初蔺尚是个孩子,如今也已长大成人,是该时候找个姑娘了。”
孔嬷嬷正色道:“这些姑娘虽比不得咱们表姐国色天香,那也是家碧玉温婉可人。要我,像咱们表姐这般的长相,往后嫁人都是大问题……”
蔺浮庭神色浅淡,只听孔嬷嬷继续道:“怎么也该有咱们王爷的身家样貌才叫合衬。”
蔺外还与宋舟暗中较劲,便听兄长道:“那就劳烦嬷嬷多为蔺外上点心。”
“……”
上一次兄长见色忘他是什么时候?大约要追溯到五年前吧。
裁衣铺很快送来了新衣服,百迭裙与直领对襟衫挂在木施上,水蓝色的披帛薄如蝉翼,上面是隐绣绣法绣的荷花纹。花瓣一层叠着一层,如同盛开在湖心。
蔺浮庭扣着宋舟的下巴细细端详,良久,道:“过几日去赴宴不露脸好不好?”
宋舟满腹狐疑摸自己的脸,扭过头又在镜子前端详,“为什么?我生得太难看了?”
不应该啊,游戏公司做攻略任务的员工,最后都是要拍成脚本给玩家看的,招聘的时候第一条件就是要长得好看。她当年就是凭脸找到的工作。
“好看,你最好看。”蔺浮庭完,竟有些窘迫,“只是,兵部尚书纳了一门妾,是我的人。”
宋舟了然,蔺浮庭彼时已然权柄一方,不知道旁人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依着他已逝的心上人的模样,广罗美人送去他府上。蔺外恐吓她的时候提起过,那些姑娘并没有因肖似仙女姐姐而得到蔺浮庭青睐,相反,那段时日正好是他被思念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时候。那些人只会一次次提醒他的仙女已不在人世。在他眼前晃过的姑娘,有一个杀一个。
这样也不能阻挡底下人怀有侥幸,仍旧络绎不绝往王府送人。蔺浮庭大约在那时就已经和苏辞有了合作,其中有些脑子聪明清醒的姑娘,知道在晋南王府没出路,富贵险中求,便在蔺浮庭的安排下,安插在高官大员身边为妻为妾。
她对这位前科累累的男二感到忧心忡忡。
“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对不对?”宋舟伸手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胸前,声音软绵绵的与他商量,“你答应我,以后不会再杀人,也不会做坏事。”
蔺浮庭怔怔的,不敢再动,连低下头看她的动作都放缓,所有的知觉汇聚在被她抵住的胸口和抱住的腰上。
与她真诚的眼睛对视,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脑袋一晃,流苏就晃花他的眼。狐狸一般,撒着娇蹭他胸口,“答应我好不好?”
鬼使神差,蔺浮庭捉住她作乱的流苏,什么都听不清,被她蛊住,“好。”
大功告成,宋舟动了动肩膀准备全身而退,蔺浮庭忽然夹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到墙上。
墙边的木施咣啷倒地,新送来的衣服轻飘飘落在地上。
蔺浮庭颀长的身材轻而易举压住宋舟,俯首埋在她颈边,声音闷闷的,“不放手,再抱一会儿。”
买卖就是有来有往,蔺浮庭答应了她,宋舟也很痛快,不动不挣,双手拽住他后背的流云花纹。
甚至面不改色地了一长串他爱听的话,“庭庭真乖,庭庭真好,庭庭穿黑色真漂亮。”
蔺浮庭轻轻笑了一声,“我乖,所以你要好好喜欢我啊。”
宋舟从善如流,“我最喜欢庭庭了。”
埋在她颈边的男子偏头,挑开她的外衫,在她的锁骨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骗子。”
哪怕就这样骗他一辈子呢。
这一口咬得心上发痒,宋舟板着脸佯怒,作势要推开他,“谁骗子?那我不喜欢你了,你走开。”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他的声音低且哑,“不行,你要喜欢我。”缓慢而又笃定地重复,“你要,喜欢我。”
铜兽炉里燃着熏香,她随口提了一句有没有建兰的熏香,下午就有人送到她面前。
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攀附柱子房梁,萦绕在整个房间,带着烟火气的温度,唯独近不了黑衣男子的身。
***
晋南王在京城的府邸地处幽静偏僻,府里下人知道的八卦却不少。
两年王爷才会来京城一趟,蔺浮庭在京城塑造的又是一个宽和的主子形象,故而府里的下人一个比一个大胆,可以是什么绯闻轶事都敢探听。
宋舟尤其喜欢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搬着板凳和府上没事干的丫鬟围在一起,听她们八卦。
讲故事的丫鬟面前忽然递来一捧瓜子,停住顺着那只纤柔白嫩的手往上看,漂亮貌美的表姐一手支着下巴,手肘靠着膝盖,正眼睛半弯对她笑。
丫鬟的脸咻的一红,只觉得表姐人美心善,磕磕巴巴道了谢,双手接过瓜子。
宋舟拍拍手里的灰屑,“你继续,圣女怎么样了?”
“圣女入京后,住在哪里就是一个大问题了。皇宫后妃太多,女人家嘛,尤其是那些深宫里的女人家,心机太重,咱们圣女养在族里不问世事,心思单纯得很,要是住在宫里,岂不是要叫那些娘娘欺负了。”
“可要给圣女建一座圣女府嘛,也不是两三天能建好的,那没办法,圣女这么厉害的人物,总不能让她没地方住,让她住到太憋屈的地方那就叫不会做事了。为了圣女住哪儿这个问题,陛下可是没少烦恼。”
“然后就要不住在哪个皇子府公主府的。那些皇子一个两个都讨好几个媳妇儿,这些皇妃侧妃平时没事干,就喜欢在后宅你害我我害你,圣女住进去,生得又漂亮,万一惹那些人妒忌怎么办。我之前远远瞧见过圣女,虽然戴着面纱,但一看那双眼睛,一定是美人没错了。”
丫鬟绘声绘色,将圣女描述成一位不谙世事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宋舟觉得就凭这啰嗦劲儿,也不用费心再给蔺外找媳妇儿,这丫头就挺和他登对。
丫鬟吧唧了一下嘴,继续道:“后来,圣女不是能掐会算嘛,就算出了几个风水不错适合居住的地方。但是,圣女是极南的异族人,生活环境与我们中原大不相同,那几个风水好的地方,只有一个能适合圣女住,你们知道是哪里吗?”
突然停顿一问,听故事的丫鬟们立刻被勾起好奇心,叽叽喳喳问:“是哪里呀是哪里呀?”
“就是六皇子府上!”丫鬟做了一个抡臂往回拢的手势,“你们知道吧,圣女对皇上很重要的,能通天的人,句不好听的,万一落在哪个心怀不轨的皇子手上,谁知道能惹出什么祸端。但是圣女住在六皇子府上,皇上放心得很,毕竟谁不知道六皇子只会吃喝玩乐。”
“而且而且,据圣女在晋南的时候就特别讨厌六皇子,最后没办法住进六皇子府,圣女都快气死了。”
知道内情后,宋舟很快就弄明白了男女主的计划。或许男主早在晋南百般缠着女主时,就已经为今天做好了算。
“我前两天还听见六皇子府里采办的厮,六皇子把圣女气得从房里扔了一堆东西赶他出去呢。这六皇子人也好看,什么都好,就是对着姑娘假不正经,连圣女也敢招惹。”
听八卦的丫鬟们深有同感,都煞有介事地点头认同。
宋舟松鼠似的嗑瓜子磕得起劲,碟子里半碟子都是瓜子皮。
入京往后女主和男二的交集渐渐少了,她紧急翻书时便没怎么看这一段,她又一直和男二在一起,关于男女主,还不如这些丫鬟知道的多。
从丫鬟嘴里的这一段,她也能猜出两三分真相。圣女是入京后才掐算出几个风水宝地,但六皇子却一定早在之前就准备好了,让自己的皇子府适合一位圣女居住。
他很有前瞻意识,这个局大概布置了很久。He
男女主因此同住一个屋檐下,这种开头一般是感情升温的一大要素,她还挺想见识一下。
她们坐的这一块地有高墙,贴着墙根,往前走几步就是一道门,门外通向后街。
门开,有孩钻进来。稀疏泛黄的头发用红绳扎了两个揪,脑门锃亮,穿一件黄衫,手扒着门框,神神秘秘朝她们挥手,“姐姐,来。”
“那是孔嬷嬷的孙子五子,就是要给蔺大人亲的那位嬷嬷。”有丫鬟给宋舟解释,朝孩笑道,“做什么呀?”
孩眨巴着眼睛,别别扭扭问:“外面有卖爆米花的爷爷,你们想不想吃?”
那些丫鬟也喜欢逗人,都摇头,“不想吃。”
孩没达到目的,扁扁嘴,又不死心,“我看见好多人在买,看起来很好吃。”
宋舟拍拍手上的瓜子屑,起身,“我请大家吃吧。”
蔺浮庭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她忽然从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成了富婆,拿着蔺浮庭的钱,豪气得很。
卖爆米花的是个五十好几的老头,短褐扮,肩上担一块白毛巾,手指头都起了皱。刚到不久,一群孩就围了上来。
他面前是个大铁皮筒,一边胖一边瘦,一端是手摇杆。底下架着烧得火旺的炉子,将铁烧得锈红。
宋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爆米花机,现代科技发展迅速,很难再看到这样的老古董。
宋舟新奇地催促丫鬟们回去拿几袋白米玉米粒。
方才讲故事的丫鬟犹豫一阵,脸上略显为难,“表姐,还是让这位卖爆米花的老人家赶紧走吧。”
“为什么让他走?老人家做点买卖不容易,我们能帮也应该帮一把。”宋舟不解。
丫鬟揪着双丫髻上绑好的穗子,想着主子发怒的样子,心底害怕,但又觉得表姐受宠,又或许没什么大碍。
“王爷和善,府里做什么都比别家自由些,但有一点却是不许的。府上不能放鞭炮,不要鞭炮了,连一点像爆炸的声音都不能有,王爷若是听见了,会发好大一通火。”
她仍记得与她同期入府的一位哥哥,因夜间领着几个伙伴放烟花,听是被乱棍死了。
宋舟一愣,随即摆摆手,拍拍胸脯豪气道:“没关系,有事我担着,你们尽管去拿米。”
丫鬟们也是年纪,得了表姐保证也都放下心,很快拿了几袋米出来。这对于老人是单大生意,眉开眼笑直夸宋舟人美又大方。宋舟赧然,不好意思与孩子们挤在一起,只好回到后门的阶梯,伸长脖子张望。
老人将米倒入铁筒后,在火上有条不紊摇着摇杆。摇杆与铁筒连接处发锈,吱呀吱呀响,过了半刻钟,将铁筒抬离火面,端口扭向一边,套上一片麻袋,扳动弯头。
嘭一声巨响,麻袋随之鼓起,又很快缩瘪。
宋舟摸了摸嗡嗡直叫的耳朵,去抓麻袋里雪白蓬松的爆米。放了白糖,甜丝丝的,含在嘴里不用咀嚼,很快像奶油一样融化。
墨染的眸子发亮,宋舟踮起脚期待下一袋爆米花。
铁炉子再次嘭得一声响,宋舟蹦下台阶又要去看,才迈出脚就被抓住。
她手里还握着一把爆米,耳边听到不属于她的剧烈心跳。跳得很快,带着沐浴过后皂角的清香,清冷冷又激烈,好似极北的冰土下一座动荡不安的火山。
分明捂着的是她的耳朵,蔺浮庭嘴里喃喃让她不要怕,可却是他自己连指尖都在发抖,手臂将她揽紧。
到底是谁在怕。
“我不怕。”宋舟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声音便闷起来。
努力抬起头,蔺浮庭脸色煞白,漆黑的眼眸失去光亮,瞳孔恍恍惚惚散开。
爆米花的锅炉还在响,蔺浮庭循声看过去,神情一点点冷淡,宋舟没错过他眼中一晃而过的杀意。
后街的行人不多,临近京城边的居民更是少。街上三三两两的路人经过,更多的还是孩子,看向这个隽秀清霁的奇怪黑衣男子。
宋舟一惊,也不顾还有人看着,转身拉着蔺浮庭回去,仔细关上后门。
蔺浮庭站在屋檐伸出的檐角下,垂着头甚至不比檐角矮几分。像是从黑暗的冰窟里爬出来,抓住一点火种不肯松手,声音森冷而生硬,“别怕,他不会再伤害到你的,我……”
他张嘴了一个我字,姑娘往前迈出一步,一手攀上他的手臂,踮起脚,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一手往他嘴里塞东西。
黑润干净的眼睛眨了眨,带着迷惘。
“好不好吃?”宋舟还攀着他的手臂没松开,脸凑到他面前,与他对视时,眼中所有的世界只出现他一人。
为这样的发现,蔺浮庭心里生出一丝喜悦,喜悦被贪婪浇灌,就成了占有。
不止眼里,哪怕是她心里,最好所有人都死了,只装他一个人。
“甜的。”蔺浮庭慢吞吞回答。
宋舟险些被他气笑,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点爆米,“放了白糖,当然是甜的。”
顿了顿,起了坏心思,手指戳他的脸。是戳,其实只是点一点,“人家就做个爆米花,招你惹你了。我与那老人家素不相识,你到底在想什么。”
蔺浮庭极乖巧的任她动手动脚,半晌,低声道:“我怕。”
他听宋舟让人拿米,就过来找她,然后又听见了爆炸声。像是很久之前,一声巨响,他还没找到她,就又失去她。
他害怕。
“你怕这种声音吗?”宋舟没料到蔺浮庭还会有怕的东西,比起她怕鬼,怕声音听起来更离谱。
蔺浮庭木讷地点点头。
看来她之前那次任务结束的形式对他的击不轻。
宋舟以为自己必须要把他这一点纠正过来,否则逢年过节,别人家里放烟花爆竹举家和乐,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就麻烦了。
宋舟拍拍他,哄孩似的道:“没事,这没有什么好怕的,他是在做爆米花,你刚刚不是吃过吗?甜的,没有危险,你多听几遍就不怕了。”
蔺浮庭垂手捉住她的指尖,弯腰吻住她耳垂下细嫩的肌肤,落下的吻冰冰凉不稳定地发着抖,气息压抑,“你抓着我,抓着我我就不怕了。”
被吻过的地方有些痒,宋舟抓了抓,摇头拒绝,“不行,我是你表妹,这样败坏风气。还有,你今晚回你房里睡吧,今早差点就被人看见你从我房里出来了。”
蔺浮庭暗自懊恼,长睫下黑漆漆的眼有些委屈,揽着她的腰压在墙上撒娇,“不行。”
宋舟觉得好笑,“一开始就不隐瞒我的身份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男子额头抵着她的肩,闷闷的,“不行。”
还未曾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她本该是他的妻,从不该是妾。
蔺浮庭演什么都能演得像模像样,可人前人后都丝毫不收敛对宋舟的亲昵,不但不收敛,几乎都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这几日府里下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宋舟没法,不好再让旁人看见她和蔺浮庭拉拉扯扯,只能跟他一起回去等爆米花送上门。
她买老人家的爆米花不过是图一时新奇,结果把厨房里囤着的一半粮食耗光了,拎着好几袋爆米花满宅子分还剩下不少。
零嘴吃太多,最终晚饭也没吃,就已经要趴在榻上消食。
白嫩的足尖勾着轻轻交错摇晃,丝绸顺着腿滑下,姑娘微微仰着头,双手托腮看窗外的月亮,衣料勾勒出两片单薄的蝴蝶骨与细腻的腰线。
蔺浮庭坐在桌边,喉咙阵阵发紧,干涩得厉害,接连猛灌了两杯凉茶。
“舟舟。”他迟疑着叫她。
姑娘单手支着下巴扭头朝他看过来,不解地歪着脑袋,“嗯?”
蔺浮庭慌乱避开眼,暗自调整呼吸,启唇都要克服艰难,低声与她商量,“坐起来,好不好?”
宋舟为难地摸摸腹,爆米花太干,她喝了好多水,估计都在胃里泡发了,坠得她难受,“坐不起来。”姑娘的眼尾笑起来总是勾着,流出不自知的媚意,遥遥朝那人伸出一只手,“你扶我起来呀。”
果不其然又见蔺浮庭通红一张脸,明明不好意思,还是过来扶她。
将她扶起,便赶紧撤开手,像是拿了什么烫手山芋,一刻都不敢多留。宋舟赶在他收手前拦住他,眯起眼睨他,正色道:“庭庭,我有话问你。”
“嗯。”蔺浮庭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缠在一起的四只手上。应该要挣开的,可他不想。
“你今天,是不是又想杀人?”宋舟眉头紧锁,明明最近这段时间,她把人哄得好好的正常了不少,除了偶尔像个寻常的郎君那样,逗一下就脸皮薄薄。
蔺浮庭摇头,“没有。”
她不喜欢他杀人,他知道的。所以那些心思,他都藏得很好,只是这一次,不当心被发现了而已。
他一副听话的样子油盐不进,她就不知道还能什么,闷闷松开他,“最好是。”
***
天子脚下,富庶之乡。
有奢华享乐的皇帝作则,上行下效,城中京官之间,侈糜之风盛行。玉石栏杆,金漆镂花,熏烟斜斜环柱而上,没进龙凤雕琢的沟壑。
皇帝耳目在此,京中官员却敢大宴宾客,穷奢极侈。宋舟拉了拉面纱,想皇帝大概是真的不管事。
兵部尚书一路亲迎,陪着笑请蔺浮庭进去。
注意到戴面纱的姑娘,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这位是?”
蔺浮庭随着他去看老老实实的宋舟,含笑道:“大人可还记得本王身边的蔺外?”
“蔺大人?”兵部尚书摸了摸短短的胡须,拍拍肚皮乐呵呵道,“自然是记得的,蔺大人很健谈。”
蔺浮庭压着眉眼笑得有些无奈,“这是蔺外的表妹,蔺外近来被府里嬷嬷催着娶亲忙碌得很,便只好由本王带着她。”
“舟舟。”拍拍她的发顶,亲昵道,“问过大人好。”
宋舟转转乌黑眼珠觑他作怪的手,面纱下的嘴不满一撇,不情不愿道:“大人好。”
蔺外表妹的身份被套牢,连年纪都给她减了几岁。
蔺浮庭歉意地笑笑,“家里孩子被本王宠坏了。”
兵部尚书虽执掌兵部,却并非武生,生得圆润又富态,笑起来连眼睛都瞧不见,乐呵呵的,“这有什么紧的,姑娘怕生嘛,倒是没想到一转眼蔺大人也到了娶亲的年纪。”
蔺浮庭与兵部尚书像是老相识,你一言我一语,谈话间热络得很。一路上还遇到不少朝中同僚,都纷纷上前与蔺浮庭攀谈。
宋舟逐渐落后,眯着眼看他被众星捧月在中间。本就干净清俊的容貌,在一群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当中,总觉得他要被人欺负。
当中有个年纪稍长的,干干瘦瘦,穿着便服犹如竹竿披上一块布。两颊凹陷进去,颧骨高得特别突出,不同于憨厚的兵部尚书,看着有股精明劲儿。
“老夫有个孙女儿,比王爷身边这位姑娘要大上一两岁,总吵着让老夫为她找个玩伴。这位姑娘若是愿意,老夫改日带她去王府拜访,引着与你见一面,你们年纪一般大,想必能玩得来。”
宋舟下意识去看蔺浮庭,他依旧浅笑着,食指略微头疼地碰了碰额头,苦恼道:“这自然是好事,只是家中孩初来乍到,不爱见生人,平日只愿意黏着本王与蔺外,你看,这不是本王到哪里都要跟着。”
……
宋舟站得像块木头,心想蔺浮庭演技真好啊,三言两语就把她的人设立稳了。
配合他,手指捏上蔺浮庭腰间玉佩,怯怯地朝那位瘦老头看了一眼。
瘦老头旁边那人看起来和他是亲戚,同样的高颧骨,胖那么一点,脸上凹陷看起来不甚明显,不赞同地诶了一声,“哪怕是亲妹妹,这么黏着兄长也不好,往后还要议亲嫁人,要是如此,见到未来夫君又该如何。”
“未来夫君……”蔺浮庭轻笑着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哪怕是留在本王府上又何妨。”
众人面面相觑,那怕宋舟嫁不出去的老头又摆摆手,“这怎么好,女儿家毕竟是要嫁人的,你看看好人家的女儿哪有不找婆家的。”
蔺浮庭垂首笑笑,目光落在宋舟拽他玉佩的手上。这老头的话惹了她不高兴,系玉佩的绦子都要被拽断了。
“那就嫁到本王府上。”
他可太像一位溺爱妹妹的兄长,瘦老头不禁感叹,“王爷心地善良,宽和仁厚啊。”
听着这八个字,宋舟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几字无论拆开合上,总之是与蔺浮庭挨不上边的。
兵部尚书双手捧着肚子站到宋舟身边,个子比她竟然没有高,弯下脖子声同她介绍,“姑娘,别理他们,那是两兄弟,瘦得磕碜的那个惦记着把孙女儿嫁给你兄长嘞,那个瘦得不那么磕碜的,是我朝的媒互人,恨不得天底下的人出生就成亲才好,要是觉得他话不好听,千万别放在心上。”
宋舟躲在蔺浮庭身后,借他的身躯挡住自己,哦哦点头。
兵部尚书与她八卦完两兄弟,清咳一声,昂首挺胸做回他的大官做派,“诸位同僚,就不要站在这里了,快快入席吧。”
罢,招招手,举止从容吩咐赶快开席。
这位兵部尚书看起来憨厚得可爱,逢人就笑,有个极有趣的性子。
宋舟跑追上停在原地等她的蔺浮庭,谨慎观察完周边环境,压低声音,“你让人看着兵部尚书做什么?我看他没有问题啊。”
蔺浮庭不答,只薄唇弯起,眼中笑意闪烁,眉尾飞扬,一袭黑袍从容站着,既然有几分纨绔的气质,表情欠揍极了。
两人对视,从那笑里,宋舟琢磨出一点嘲笑的意思,于是板起脸。即便面纱挡住,从她怨怼的眼眸,也猜得出此时她定然是抿着唇不高兴。
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眉心,闷闷发笑,“若是随随便便让人看出他的深浅,他又凭什么坐得住兵部尚书之位。”
宋舟摸摸被戳过的地方,疑心他是戏精上身,真的当兄长当上瘾了。
这是兵部尚书孙子的满月宴。兵部尚书在朝中人缘不错,蔺浮庭带她慢悠悠地走,云淡风轻介绍从他们面前经过的人。
哪怕是钦天监太史令这样无实权的官,他居然也认得出。
“晋南王可与圣女相熟?”太史令手托司盘过来,透明的琉璃盖下,磁针微微晃动。神色凝重,浑浊的眼珠像是受了惊吓,不安转动。
蔺浮庭微微颔首,“算不上相熟,只是有些交情。”
太史令稍稍迟疑,司盘由托着变成手指紧攥,枯柴样的手发着抖,连宋舟都看出了异常。
他很不安,那种不安不是要做什么事情却事情没完成,而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在害怕。
宋舟觉得很奇怪,她听蔺浮庭介绍,因为如今的皇帝一心享受,醉心于求道问佛之路,在钦天监供职的人,已经有很多不只会夜观天象,还会抓个鬼算个卦什么的,这位太史令更是据祖上三代都是抓鬼师。她听完还想着要不要找太史令要两张驱鬼符用用。
妖魔鬼怪他习以为常,勾心斗角杀人放火钦天监也没资格搅和,她不明白还有什么能让一个见过不少世面的太史令害怕成这样。
蔺浮庭的音色稍低,又有几分清亮,刻意控制时,像是从柔软的云层中穿过,温和,循循善诱,“大人找圣女有事?”
太史令如同魂魄被抽走,嘴唇不自然地翕动,双目涣散,“我想,我想见一见圣女,我有事要……”
人群哗的炸开,院子里摆好的桌椅叮里咣啷倒成一片。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被惊吓到的人群自发围成了一个圈,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和表情看圈里的东西。
跨过一道拱门,女子的尖叫声无比刺耳,“死人了!”
当啷一声,钦天监众人命根子一样宝贝的司盘砸在地上,琉璃盖应声而碎。
太史令后跌几步,双手紧紧扯住衣领奋力呼吸,身体随之幅度极大地弓起,脸色煞白,“是诅咒!又是诅咒!”